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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行(四)

影怜头戴方巾,身穿玉色阑衫,这样的宽袍大袖越发的显得身子单弱,阳光微微从窗户透进来,白玉般的脸上茸毛微现,泛着淡淡的光。她说几句什么,张魁官便拿起箫来试着吹了一句,两人又停下来,在谱子上修修改改。

窗外风过,水波粼粼,影怜衣衫飘动,靠在桌上的左臂衣袖褪下一截,露出手腕上的羊脂玉镯,皓腕如雪,人面如画。忽见这画动了起来,衫袍微动,飘飘然走进梅花门,走到面前。

“辕文兄!”

辕文一怔,回过神来连忙笑吟吟站起身来。

“啊……哦,单是这样听,借着外面水声,风声,也好听呢!”

影怜站在辕文对面,手抚长案,莞尔一笑道:“曲子成了,让你先听。”

辕文看看影怜,又看看张魁官,兴奋道:

“太好了,今日便能听吗?我也想唱一回,行不行?”

张魁官笑着拱手道:“公子若有这兴致,小可有幸了!”

影怜道:“当然可以,只是今日不行,现下我要去韩公子府上,他家的几株老银杏黄了,夫人邀我去赏呢!”

辕文扭身坐下:“他家的银杏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这潭边的呢。”

影怜柔声道:“你明天来呀,明日我没有约人。张魁官明日午后也来呢。”

张魁官拱手道:“是,姑娘,公子,我先告辞了。”

辕文无奈,只得看着张魁官去了。影怜回房更衣,一会儿出来,只见她外面穿着一件薄薄的雨过天青色素缎长褙子,柳绿褶裙,头上梳着个梨花髻,脑后青丝一缕,垂在背心,发髻上一支金镶梅花簪,两朵秋海棠。唇上胭脂浅浅,淡妆素裹,清逸出尘。

辕文捏捏影怜衣袖嚷道:

“穿这么薄可不行,换一件厚的!”

影怜一怔,宛然一笑,眼神温柔:

“我不怕冷,你放心!”

又问绫儿道:“礼物准备好了没?”

绫儿手里拿着一个黑漆小匣子打开给影怜看,辕文上前一瞧,只听绫儿说:

“这手帕里是六个玛瑙戒指,他们家三个姑娘,每人两个。大红的绒包里,是给夫人的一对苏样的时新金玉团花。那两个宝蓝的绒袋里,是给两位姨娘的,各是一副金三事儿。”

辕文拿起大红的绒包,拿出那一对金玉团花,不解道:

“不就是看个银杏吗?送这么重的礼?”

影怜笑着推他出门道:“这你可不明白!走吧!”

辕文骑在马上,瞧着影怜进了一顶青帷轿子,真想跟了她去。一旁的小厮扫雨道:“爷,咱们去哪儿!”

辕文想了想道:“你知道哪里有新奇物件吗?要手艺精湛,新巧难得的。”

扫雨道:“这有何难,我去问问家里的采办就是了!”

辕文哼道:“他们哪里懂?……我想到哪里可以问了,这城里最大的古董行是哪家?”

扫雨笑道:“那还不简单,府前街的王家就是了。”

辕文打马便走,径往城中府前街,在一家开脸三间的古董行前下了马。

里头迅速走出来一个穿着湖丝行衣的青年男子,满脸堆笑对着辕文拱手道:“公子请进!”

古董行的人,最是会相看人,他们倒比一般市面上只看人华服美冠不同,一见着辕文,轻裘宝带只道是寻常,腰间那块透雕麒麟的高古玉可是难得的,就连镶在靴子上的,也是一块汉玉。立即心里有了数,笑脸迎进,好茶相待。

辕文大步迈进,左右一瞧,立时被几个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钟鼎、瓷器吸引住,然走了一半发现无甚可看,便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道:

“唔,这是今年的阳羡茶。”

那经纪赞道:“公子真见闻广博,正是阳羡茶,小可这里也只得了那么一两饼。”

辕文笑道:“一两饼还少呀,自成了贡品,天下人皆争抢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经纪忙拱手道:“也是有幸才得了。劳公子下问,小人王桨,船桨的桨。”

辕文点头道:“我今日来,也不买什么东西,王经纪可要白招待我好茶了!”

王桨笑道:“公子说哪里话,这做买卖只是个缘分,小人若是睁眼只做买卖,那日子可不爽利了。能与公子这样博闻的人聊上几句,可是难得的福气!”

这人虽是从一开始就满脸堆笑,却并不谄媚,且谦逊有礼,笑得恰到好处,让人觉得随和安然。

辕文伸个懒腰道:“那我真要打扰你了,说到博闻,你们这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些好东西,我向你讨教来了,如今可有什么新奇细巧的好玩的东西么?”

王桨看他唇红齿白,眼底纯净,心道:“真是富贵公子,没得玩了,来找玩具了。”

依旧满面春风的道:“公子要的,必是雅致又难得的玩意儿吧?我这里倒也还有几样,都不是什么贵重的,可是难得做的精致,我拿出来给公子看看?”

辕文高兴道:“那快拿出来!”

这古董行是打通的三间门面,这外头一间,像是专门待客的,桌椅陈设也皆是古董,在最里面一层的博古架后,还有一张长案,雕着玲珑过桥的卷草纹,只是太过繁复了些,倒显得不耐看了。

王桨让人从屋里拿了好几个大小盒子出来放在案上,王桨先打开了两三个,辕文歪着头左看右看,见有一套酒器,便拿起来瞧,王桨便一一解说:

“公子,这有个说法,叫做‘八音杯’,一套八个,分别用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制成,金、石俱是古物,这玉和玛瑙的杯子皆是汉朝之物做成的,这个白瓷荷叶杯是定窑的,这只竹杯,是用的竹根,瓠杯用的是镇江折项瓠,公子瞧这底座,是瓠的蒂,开了这瓠的底子盛酒,是不是匠心独具?这木纹山水的杯子,是按照这瘿木本身的纹路雕琢而成,妙趣天然,这一个刻着万壑听松的,是犀角的。总共八件。”

辕文瞧着这些杯子,每一个都造型别致,只是放在一起极难成套,难怪不曾有人要。随手拿起那只竹根的,手柄竟刻成一株老梅树干,遒劲盘结,杯口雕成了梅花状,若是斟上葡萄酒,岂不是像老树红梅?

“这个不错,值得多少银子?”

王桨笑着略略沉吟道:“不瞒公子,这套酒器,放在小店多年了,寻常无人问津,公子既然喜欢,我也不敢说价,当初买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两银子,如今公子还按这个价给就是了!”

辕文笑道:“那你岂不是亏了?”

王桨一笑,慢吞吞道:

“放在我这里,也是白占地方,公子是个鉴赏之人,若我今日所荐之物,公子拿回去人家说价高了,公子岂不是再也不上我这门?何况今日与公子初会,就做成了生意,我哪里亏了呢?!”

辕文见他一笑起来,唇角的短须有几根便似要弯到嘴里,也觉得好笑:

“你倒乖,我还没说要呢!”

王桨忙拱手道:

“是我唐突了,难得有人对这东西满意问价,我便糊涂了。公子恕罪!”

辕文笑道:“行了,我要这东西了。一会儿我让家人来取,你再给我讲讲其他的。”

王桨笑让伙计将剩余的盒子和包袱收起来道:

“再讲下去,公子若有兴趣又要买,等一会家下人来了,岂不骂我?我再给公子讲些我这里没有的,却是我走南闯北见识过的,可好?”

辕文大笑,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