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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柳生的过往

快接近正午时,林鱼跑回客栈,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可将文娘吓坏以为两位大仙出了什么事,等林鱼解释才知他为两位仙人引路后仙人便让他先行回来。

“那你跑什么呀!”文娘松了口气,朝着林鱼翻了白眼,一手拍打林鱼的肩膀。

林鱼傻笑着回她:“我这不是怕半路上有妖兽嘛!”

寸心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的模样嘴角竟也不禁勾起,无意间脑中回想起文娘的话,她与杨戬也曾有过美好、幸福的生活……

“要吃饭了,快去洗洗手端饭去还有叫杨公子也一块吃饭。”文娘一边将手上端盘的菜一一摆放在桌上,一边朝着林鱼说。

“杨公子?”林鱼疑惑地看向文娘和寸心问道,“杨公子回来了?”

文娘忽然看向寸心,只见寸心似是有些出神,翘了翘眉带着戏谑的语气道:“小白公子临走前悄悄和我说了,杨公子从未离开过客栈。”说着文娘眼珠子朝着屋顶看去。

林鱼看了眼寸心,会意地笑了笑,忽作肚痛,捂着肚子一副急痛的模样,快速地说道:“哎呀!茅房,我要去茅房!白姑娘看来得拜托您去叫杨公子下来了。”说着还未等寸心反应便快速地冲到客栈后院。

寸心有些苦恼地看向文娘,文娘立即转过身嘴上一边说着,“哎呀,锅里好像还有东西再煮呢!”双脚不停地往后厨去。

寸心看着越走越快的文娘和早已飞奔远去的林鱼,竟觉得有些可爱,暗暗摇摇头,只是他们想要撮合她和杨戬的算盘打错了。

寸心抬头看向屋顶,心中暗想,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回去安心做他的司法天神不好吗?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在寸心将神剑刺进他胸口那可就已经没了。

眨眼间寸心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杨戬在察觉到有人来的前一刻就将手中一直紧握的白绫收回,只是没想到来的是寸心。

杨戬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听着她淡淡的语气,她说:“文娘叫你下去吃饭。”

看着她这副模样,听着她那话,好似自己是迫不得已才来叫他的,丝毫没觉得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杨戬再一次被气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冷冷道:“不用了。”

可是话一出口,突然又觉得有些后悔,重重叹了口气,说话间的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寸心,你……”话说出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害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可是心中却又想知道寸心的答案,杨戬再一次鼓起勇气问道:“寸心,你喜欢他吗?”

微风中带着冰冷的“刺”,明明还没有到严冬的时候,可是当风朝着杨戬的脸庞拂过时却是那般的疼痛,风吹过耳旁,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寸心的答案,只听见风呜呜的声音,直到他回过头时,终于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容的含义是在自嘲,他不懂寸心对他的恨意有多深,也不清楚寸心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喝下那瓶能忘记他们之间所有美好回忆的药水。寸心丢掉了和他的记忆,之后再次选择丢掉他,还未以真面目示人时,她便离得他远远的,好像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寸心,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你像从前那般依赖我?”

杨戬的问答无人回应,回应他的只有屋檐上一直呜呜刮着的寒风。

杨戬没有下去吃饭,文娘和林鱼坐在大堂中吃着饭,一直躲在地下密室的掌柜也爬了上来借着给文娘、林鱼住宿为由赖在椅上,扒着饭碗大口吃着文娘做的饭菜,一边说一边不忘夸赞文娘厨艺了得。林鱼、文娘笑着也不赶他,由着他吃,吃完了再给他打上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寸心端着文娘为柳文才准备的饭菜打开柳书生的房门,走进屋中,房门自动为她关上,寸心将饭菜放在桌上,走进正熟睡的书生,只见书生眼旁两道泪痕嘴上依旧不停地念着什么,凑近了些才听清,书生在唤“阿姐”。

寸心想起早晨的书生也是这般被噩梦缠身,寸心将敷在书生额上的毛巾拿起,一手轻贴书生的额头,还是很烫。寸心不知柳书生从前发生过什么,但以此时的他来看加之昨日异常愤怒的柳文才,寸心猜想也许他有过痛苦的过往,也许这份过往成了他的心结以至于一闭上眼便成了他的梦魇。

寸心尝试去叫醒柳文才可终是无用,现在的他就像是被噩梦困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见柳文才额上冒出冷汗,眉头紧蹙很是痛苦的模样,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要”、“姐姐”的字眼,寸心又试着叫了他几遍,依旧毫无反应。

寸心忽得想到一主意,她想看看柳文才的梦,若不解决了他的梦魇,柳书生怕是一直不会醒来,再加之高烧不断,他的命都会丢掉。

寸心握住柳文才放在身旁的手,闭上眼,只见寸心身上一股缥缈的绯烟飞进柳文才的脑中。

杨戬本坐在屋檐上守着这座客栈,寸心来唤他,他因还在生寸心的气,傲娇地拒绝寸心后又后悔了,谁想寸心没再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待在寸心身边越久杨戬越感觉到寸心对他的冷漠,他不知道寸心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从小到大,即便是年幼便背负血海深仇,之后又在满是危机的天庭中他也从未感觉到害怕,可是自从遇到了寸心,害怕这种不可能出现在杨戬心中的情感竟出现了,从前他知道寸心爱他,不会离开他,但杨戬害怕会连累她,之后成婚了,又害怕寸心会胡思乱想,再之后和离了,望着她离开时的背影,杨戬会害怕再也看不见她。

杨戬站在柳文才的屋外看着坐在柳文才床上的寸心,看见她的手紧握着柳文才的手,那双手本该握住的是他杨戬的手,可是现在寸心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她的身上总带着一股寒冰,只要是他接近她身边,那股寒冰便立刻幻化出,好像无数锋利的剑头一般刺向他,好像他是很危险的人物一样。

那样冰冷的寸心,他第一次见,杨戬甚至不知该要怎么办才好,如今的她只在乎那个凡人,若他现真身定会被寸心赶出客栈。

他不懂那个书生究竟有什么好,为何要这般亲自照顾他,整日看着心爱之人对他人这么上心,杨戬忍受不了,恨不得将眼前这凡人送给阎王,可他又身为司法天神不能违反天规草菅人命。

杨戬望着寸心的侧颜,重重叹了口气,“寸心啊,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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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寸心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春风拂过她的面庞,半空中飞舞着白色蒲公英,这里犹如仙境一样美丽,蝴蝶围绕着她飞舞,好似在与她打招呼,寸心不由心生喜悦,朝着蝴蝶伸出手指,以供蝴蝶停下休息,蝴蝶停在寸心的手指上,轻轻地扇动翅膀,随后再次飞起绕着她飞了一圈朝前飞走了,方才就好像是在与寸心说再见一样。

寸心知道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柳文才的梦境,只是她不明白,如此美好的梦境为何会将书生吓得噩梦缠身、高烧不断?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琴声,曲调很是熟悉,好像柳文才在夜里弹奏的曲子,只是又有些不同,在客栈里柳文才弹奏的曲子中带着闻者流泪的悲伤,而在这里却是闻者喜悦的欢乐。

寸心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寻去,远远地就被那翩翩起舞的女子给吸引了目光,女子身姿曼妙、舞姿轻盈,说不上专业,却能令观赏者心中舒畅。女子年龄不大,瞧那闭月羞花的容貌,还有脸上还未完全褪去可爱的婴儿肥,大概只有十六七的花样年纪。

寸心走近了些仔细瞧那姑娘,两道柳叶眉弯弯,双目炯炯有神,眉眼间柔情似水,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温柔,虽身穿粗布麻衣舞蹈,却一点也没有违和之处,反倒为舞蹈添了份烟火气,那姑娘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也足够能令观者忘记她身上的粗布麻衣,只记得她的舞蹈与她那幸福的笑容。

寸心直直盯着那跳舞的女子,看着她脸上的温柔,不由想起媚儿。媚儿教她习舞时说不上温柔,许是当时身为她的老师,自然中带着几分严厉与霸气,后来在醉舞坊待久了,慢慢意识到媚儿对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即便是特殊情况时她的脸上也仅仅出现一抹淡淡的笑,笑中没有丝毫感情,好像没有人能拨动她的心弦。但是寸心发现媚儿只有面对自己是有了不同于他人的情绪,有寸心练习不好时的不耐烦到生气;有寸心练舞受伤时的担忧;有哄寸心睡觉时的温柔。在那里,媚儿将所有的情绪都给了寸心一人,自此后媚儿便在寸心心中了,所以即便媚儿做错了事,寸心也只是怪她恨她一时,时间过去了媚儿依旧是寸心爱的人。

古琴弹出的声音中总是带着沉重的感觉,但这支曲子不是,虽带着沉重的闷声,抚琴者却能巧妙地将那沉重的声音化为高山流水般地轻柔。

寸心看向那抚琴的高手,以为会见到柳书生却没想那琴者竟是十一二岁的男孩,男孩同样身穿粗布麻衣,脸上两团可爱的婴儿肥看得寸心总是想要冲出捏上一捏,就像她的小侄子一样,惹得小侄子一见她就吓得跑去找娘亲。

男孩高超的琴技加上女子的舞姿完全不亚于醉舞坊的舞姬与乐师,更甚者能与西海龙宫的乐师、舞姬比上一比。

寸心仔细瞧那男孩,眉目间带着温柔,双眼好似看见星星一样闪耀着惊喜,仔细瞧着,能瞧出柳文才的几分书生气与可爱。

这男孩就是柳文才了,那么眼前那跳舞的女子应该就是柳书生一直喊得“姐姐”吧!

这下倒真叫寸心感到疑惑,他们看上去很幸福,为何柳文才会那么害怕?

就在寸心思考之际,忽觉得一股热气喷涌而至,定睛一看,竟将寸心惊得不知所措,眼前不知哪来的大火将所有的美好瞬间烧至虚无,就连方才的蝴蝶也未能幸免于难。寸心双眼焦急地去寻找柳文才的身影,可眼前只有突如其来的火海!

眼前的火海犹如猛兽一般朝天怒吼,猛烈的火势吓得寸心都不由得往后退。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大火,寸心猜想也许一直纠缠柳文才的梦魇就是它了。可是寸心心中却有股隐隐的不安感。

寸心仔细盯着眼前的火海,企图从中看出些什么,还未等寸心瞧出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哭喊:“阿姐!”

寸心转过身去,只见小文才拼命地朝她那方向奔去,比起方才好似长高了不少,看着小文才越跑越近,寸心瞧见他脸上大把大把的眼泪、鼻涕混成一堆,小文才也没有注意到,只顾着跑着哭着喊着。

小文才一直朝着火海大喊姐姐,寸心心中的不安更甚,转头看向火海只见火海中当真有一个身影,可是那身影像是被绑缚着不得动弹,但能依稀看见那身影在痛苦地蠕动着,火海中发出痛苦的尖叫,那声音穿透火海传进寸心的耳朵里,通过声音与眼前不敢想象的画面,寸心想象不到她的痛苦,但知道那样的痛苦对她和小文才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眼见着小文才就要闯进大火中,寸心一把就要抓住他,却没想小文才突然像是被什么打了一掌飞了出去,寸心脚一踏飞身抱住小文才,仔细一瞧前面,只见大火前突然出现两个手持大刀面目狰狞有两人那么高的魔鬼,魔鬼挡在大火前像是在阻止小文才破坏。

小文才完全没有理会救他的人,一下跳下寸心的怀抱企图冲进大火中拯救姐姐,可是有那两个魔鬼在前,小文才根本不可能闯进去,反倒讨来一顿打。寸心眼见着小文才即将引来一顿暴打,手一挥就将那两个魔鬼手中的武器变没,两个魔鬼顿时一惊,就连小文才也不由朝寸心看去,可是小文才的目光没有在寸心身上停留多久,瞧着两只魔鬼被寸心引开注意,一只魔鬼还追了上去,就想趁机再次闯进火海,却没想直接被一只魔鬼捉住一把抓住他的喉咙,将他举得高高的。

小文才双手抓着魔鬼的手,痛苦地蹬着双腿想要挣脱却是无用,魔鬼的手臂就有他半个人那么粗,小文才企图用双脚去踢魔鬼,但是因为被掐住了喉咙丝毫没有力气,用手指的指甲去抓魔鬼,但对魔鬼来说这只是挠痒痒,小文才几乎不能呼吸了,他努力地将眼珠子移至大火中,他看到了姐姐因痛苦扭曲的身子,听到姐姐因痛苦的尖叫,心死地闭上了眼,乖乖等待死亡,他救不了姐姐,那就陪姐姐一起去黄泉,那样姐姐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突然间只见一把银光宝剑穿过了魔鬼的身体,划过火海,魔鬼消失了,寸心接住掉落的小文才,手掌朝着火中伸出,玉龙吟剑重新回到她手中消失不见。

寸心将小文才放在地上,小文才重重地咳了几声,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看了寸心一眼,没多在意,也不问发生了什么,起身就要往火海冲去,一心只有他的姐姐。寸心忙拉住小文才的后领阻止他前进,看着小文才眼中带着怨气地看着她,寸心不由眉头一皱,有些愠怒,一把就将小文才甩到身后,二话不说就拿出水明珠对着火海念起咒语。

只见水明珠飞向空中朝着火海放出大水,小文才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乖乖地闭上嘴,可是奇怪的是,无论大水怎样喷向大火,却丝毫没有要熄灭的感觉,相反那大火竟更是凶猛!

“怎么回事?!”寸心也开始着急了,按理来说水明珠能做到扑灭大火。

“姐……阿姐!”小文才意识到不对,他没再听见姐姐的尖叫,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好像要扑向他一样,小文才突然间站住了脚不敢向刚才一样毫不犹豫地冲进去,现在的大火在他眼里就像是巨大的恶魔一样,朝着他袭来!

火势越来越猛烈,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寸心心急地念咒施法,可却是毫无用处,大火几度想要扑向她,吓得寸心连连后退,没了法力加持,水明珠重新回到寸心手中,寸心拉着小文才的手不由得往后退,看着大火即将朝他们扑来,寸心拉着小文才就往后跑。

大火好像在追他们一样,他们跑得越快大火弥漫得越快,看上去本来就能直接将他们扑倒好似故意在捉弄他们一样。

“啊啊啊啊!”

小文才突然的尖叫吓得寸心回头看,只见小文才的裤脚已经被烧,小文才甩开寸心的手,急得停下脚步猛拍裤脚企图将火扑灭,火好像已经烧到了他的皮肤疼得小文才躺在地上直打滚,大火因为他们停下也跟着停下,不过好像不打算在捉弄他们,直接将他们包围,寸心照顾小文才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小文才疼得直冒汗打滚,可是身上的火依旧扑不灭,即便寸心用水明珠也丝毫没有用处,大火围绕着他们,滚滚热气燃烧着他们,寸心更是受不了,龙族属水,与火相克,此刻竟是处于弱势,毫无抵抗力。

大火犹如地狱魔鬼见他们毫无反抗力,张着血盆大口猛地朝他们扑来!

柳文才屋中,杨戬焦急地来回走动,他看着寸心的手紧紧握住柳文才的手便觉得生气,但又不能将他们强行分开,这就更气人了,他知道寸心此时是在帮助柳文才脱离噩梦,等得太久就越让人心烦,一见寸心和柳文才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又不能贸然进入柳文才梦中就很烦躁。

杨戬看见寸心脸色越发苍白,额上流出的汗也越来越多,杨戬心急地握住寸心的手呼唤她,可是丝毫没有作用,杨戬看向柳文才,柳文才的脸也同样变得很是苍白,杨戬站起身正打算进入柳文才的梦境,突然间柳文才大喊:“啊——!”猛地坐起。

杨戬迅速回过头只见寸心闷声吐出一口血,吓得杨戬抱住寸心生怕她倒下。

“寸心!寸心!”

杨戬搂着还未清醒的寸心,一手握住她的脉搏,奇怪的是杨戬发觉寸心竟是中毒了!

杨戬凌厉的双眼瞪向再次倒下的柳文才,随后握住他的手把脉,柳文才的脉搏很是正常,一直不断地高烧也退了,杨戬紧皱着眉头,双手将寸心抱起快速瞬移至寸心的房中。

杨戬将寸心放在床上,将她的双腿盘起坐在床上,随后自己也盘坐在床上,因不知那是什么毒,所以杨戬最先要做的就是将她身上的毒排出。

寸心的意识并不是很清楚,但她能察觉到些,知道有人在为她疗伤,她没想到只是进入柳文才的梦中竟也会被他的梦魇打伤,那定不是普通的梦,就好像是有谁在控制柳文才,故意等她来,趁此机会将她打伤。

一股热流从后背流入胸口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急促的呼吸让寸心很不舒服,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喉咙里好像有一股东西卡住,胸腔处突然感觉一道剧烈的疼痛,一口黑血猛地吐出!

杨戬忽得一惊,立刻收了法,扶住寸心即将倒下的身子,寸心靠在杨戬的胸膛里因觉得胸腔有些疼痛眉头不禁微蹙,她微微张开眼,看到杨戬担忧的表情,听到杨戬担忧的问话,心中突然有些慌乱,寸心隐隐克制暗下眼睑隐去自己的慌乱,又忽见杨戬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寸心正才意识到嘴角上残留的血迹,寸心立即用手撑起自己的身子躲过杨戬即将的举动。

寸心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迹,用余光瞄了一眼身后失落的杨戬,回过头看见床上那摊黑血,突然张口与他道谢,淡淡的两个字并没有让杨戬觉得哪里好,反倒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被寸心拉开了。

杨戬抿抿嘴,眼中尽是失落,他收了手帕下了床,见床上的一滩黑血,已是将心中的儿女之情暂时放置一边,朝着寸心开始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寸心看着他,见他一脸的担忧与疑惑,便将方才在柳文才梦境中发生的事告诉杨戬,“我怀疑有人控制了他,所以书生才会一直做恶梦不醒,我没想到那东西竟能将我伤了。”

杨戬细想寸心的话,按照寸心所说有人控制了柳文才,可是那人是什么时候接近柳文才的?柳文才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也从未单独……

“你想到什么了?”寸心见他思虑的模样便问道。

杨戬看着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寸心,“也许是昨夜,柳文才之前一直与我们在一起未离开过客栈,但昨夜柳文才独自一人跑出去,还有在妖兽出现之时,柳文才并没有待在我们身边。”

杨戬一提昨夜妖兽便让寸心想起在迷雾中杨戬锁扣她的手,寸心瞧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杨戬,眉头微微一翘,待杨戬再次看向自己时,眼神不由自主地躲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想躲开,寸心轻轻一咳打破这尴尬地气氛,双脚刚从床上移至地上,杨戬的手就递上想要扶她起身,寸心再一次躲开杨戬,自己独自站起,见杨戬面上瞬间隐藏的失落,心中竟会有些内疚。

寸心朝门口看去,轻轻道:“去找书生。”

寸心推开柳文才的房门,便见柳文才穿着睡衣站在桌前双手颤颤抖抖地捧着水壶准备倒水,可是到出的水一半进了杯中,一半倒在桌布上。寸心大步走过去将柳文才手中的水壶接过。

柳文才看着寸心替自己倒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寸心听到他的道谢,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随后又拿起了两个杯子,一个放在身旁的位置上,一个给自己。杨戬走了过去坐在寸心的身旁,寸心正要坐下忽觉得有股冷风吹来,转头一看,只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正起身准备去关窗时,柳文才忽道:“不用关,是我开的,我觉得有些闷热便开着,你瞧竟已是冬日了。”

寸心看着柳文才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下白雪的景色露出笑颜,脸上也不由随之相笑,杨戬见他们如此有默契心中有些不平衡,重重地咳了声,倒也真将他们唤了回来,寸心用余光看了眼他,随后又见柳文才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窗外又吹来冷风,侧头往柳文才身后望去,只见床上有件外衣便起身走过去将外衣拿起,返回时将外衣轻轻披在柳文才的肩上后才安心坐下。

柳文才指间轻揉肩头上被寸心触碰的外衣边角,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与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寸心。

杨戬再一次皱紧眉头索性站起,一把将寸心拉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一屁股坐在柳文才的身边,双目怒视柳文才,吓得柳文才避开他的视线,但是毛骨悚然的感觉依旧存在。

柳文才与他的杨兄待在一起许久了,至少也有近两个月了,当初遇见杨兄时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柳文才躲进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里,那时破庙里已经有人了,柳文才爱广交好友又想着要与此人共处一夜便主动上前问候。

那时的杨兄正在烧火,柳文才自小对火有些阴影未敢上前,于是便离得远远的,见那人坐姿端正,身材魁梧,借着火光柳文才微微能看清那人的脸,只见他面容清俊,英眉飒气,双目清冷,发髻高梳,即便是团火在他的面前也黯然无光,柳文才从未见过这般厉害人物,站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那人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柳文才离得远远地朝着杨戬行礼问候:“仁兄,小弟赶路突逢大雨,不知仁兄可否将贵宝地的一角借与小弟住上一宿?”

得到同意后,书生才敢将身上背的竹藤箱与古琴放下,随后拿出一块琴布认真仔细地摸黑擦着,柳文才不敢靠近火堆,只好借着屋外时不时的闪电的光,小心翼翼地擦拭琴。后来不知不觉间听那雷声和雨声渐渐手痒弹起了古琴,古琴声配合着雷声和雨声竟奏出令柳文才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曼妙的曲子。

柳文才几番看向杨戬面前的火堆,终于鼓起勇气在距离火堆两米外拿出纸和笔坐在地上开始写方才的曲谱。

柳文才写谱时坐在火堆前一言不发的杨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扰,直到柳文才写完曲谱时,一时兴奋不已的书生高兴地拿着曲谱与一个陌生人讲起曲谱的故事。

柳文才虽然兴奋却没有忘记自己怕火,即便要与杨戬分享也会绕一大圈走到杨戬身旁,然后激动地和刚认识的人讲起方才脑子里为这首曲子想到的故事。

杨戬面对眼前凡人突然的兴奋和对他勾肩搭背的行为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感到不适,见他高兴的傻样也不好泼冷水便任由着他。经过柳文才一夜的胡闹,柳文才也不再害怕杨戬,反倒有些崇敬他,因为他身上有柳文才没有的气质。到了次日,雨停了,柳文才也要继续赶路,只是有些不舍杨兄,便想着与他约定若有缘分日后定会再见。可是柳文才却没想他们的路线竟是一致的,于是二人便结伴同游,一路上二人相伴很是有趣,途中遇上打劫的,将柳文才吓得不敢动,也是杨戬站出来,还未等他出手,一个眼神便将劫匪吓跑,柳文才对杨戬更是敬佩万分。

二人结伴赶路,柳文才对杨戬便越是喜欢,柳文才也能察觉杨戬对他的好意,只是不知为何进了小镇后,杨戬看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愤怒,柳文才也不再敢看他,每每看见他便想着躲他,生怕又会惹得他不快。

柳文才回想与杨戬一路的相伴心中疼痛不已,重重叹了口气,他很崇敬杨戬,能文能武,英勇善战,身上带着柳文才没有的自信与傲气,那是柳文才最想成为的人,也是柳文才成不了的人。

柳文才无意间看向原本坐得离自己近的寸心突然被杨戬拉远,柳文才眼珠子偷偷瞧向对自己充满敌意的杨兄,心中暗暗回想杨兄每每对自己充满敌意时似乎寸心都在身边,柳文才突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戬,即便杨戬正看着他也丝毫没想躲开,柳文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周围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柳文才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能听到自己脑中突然发出的嗡嗡响声,他看着与他结伴同路的杨兄,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疑惑,好像企图看穿他,柳文才微微转头看向寸心,她也在看自己,但她张着嘴好像在对自己说什么,奇怪的是柳文才听不到她的声音,看她的嘴型好像是在唤自己,渐渐地寸心脸上越发地疑惑与不耐烦。

柳文才面对寸心的不耐烦想要跳起来的感觉忽觉得有些可爱,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微笑,只是在那一刹那,微笑消失了。

他看向杨戬,眼珠子在眼前的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最后停留在杨戬身上,看着眼前的杨兄,柳文才渐渐低下头,隐藏在黑暗中的双眼逐渐变得通红,在他认识的杨兄面前柳文才的自卑感总是无意间会偷溜出来,总是让柳文才变得一无是处。

寸心看柳文才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不耐烦的心态也就消失了,碍于杨戬挡在身前,于是从位置上绕了一圈坐在柳文才的另一侧,杨戬微眯着眼看着她,只见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唤柳文才:“书生,书生……”

寸心的声音窜进柳文才的耳朵里,他迅速地眨眨眼,企图掩饰方才的心情,他转头看向寸心,淡淡地微笑,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你没事吧?”寸心担忧地问着,一边与杨戬说,“你给他把把脉瞧瞧可是还在病中?”

杨戬听到寸心的话有些不情愿,柳文才见杨戬的表情,心中不由有些难受,于是立即道:“不麻烦杨兄了,方才喝了药已经好些了。”

“真的?”寸心还是有些担心。

“嗯。”看见寸心担心自己的模样柳文才心中突然有了些许安慰,因为他知道了,在这里还有一个人在担心自己,柳文才朝着寸心重重点点头安慰她。

听到柳文才的保证,寸心正才放了心,问起了心中一直存在的疑虑,却没想这个疑虑竟是柳文才心中最不愿提起的伤心事。

“你梦中的大火是你梦魇,它一直纠缠你,害你迟迟不能清醒,你能告诉我们你曾经发生什么了吗?”寸心见柳文才一脸的震惊,寸心猜到他此刻的想法,于是解释道,“方才我见你被恶梦缠身,若不救你,也许你就会没命,所以我才进入你的梦中。”

“进入……我的梦中?”柳文才先前以为寸心只是会利用法术击杀妖兽,却没想坐在他面前的寸心竟还有这等法术。隐隐约约回想梦中发生的一切,柳文才突然惊到,他震惊地看着寸心,说话间也因被吓到而变得结巴,“方才我……真的……看到的是你!”

寸心点头回应他。

柳文才回想之前白玉曾与他解释说,因他们自小与仙人学习法术所以才会习得一身本领,他们此番离家也是想要积德行善,如此想来,柳文才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也许寸心的本领是他远远不能想象的。

柳文才得到答案后,不由叹了口气,心中的自卑越来越多,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转头看向杨兄,又是叹了口气,在他们面前柳文才就像是一只一无是处的蚂蚁一般渺小。

“昨夜蛤蟆吐毒,我怀疑毒雾进入你的身体,所以你才会被困在梦中。”杨戬忽然说道,“我曾听过一种法术是将人困在噩梦中,梦里是那人最害怕的东西或是回忆,你能醒来也因寸心强行将你拖出,等你再次入睡依旧会被困住,也许就再也醒不来,要摆脱噩梦只有不再害怕梦里的东西。”杨戬看向柳文才,犀利的眼神让柳文才心中发毛“所以,你害怕的是什么?”

柳文才移开视线,看向寸心,在她的眼神中柳文才看到了对他的担忧和关心,柳文才转头看向了窗外,窗外飘着白雪,冬天到了,寒风微微吹进屋中,柳文才将身上的外衣裹紧,回想娘亲在他临出门前还在说他有没有多带衣服,有没有戴上厚的衣服,因为赶着出门,面对父母的唠叨柳文才也只是应付着,等柳文才在路上打开行李时才发现原来父母早已为他备好了一切,不知远在家乡的父母现在可有多披几件衣裳,父亲的咳疾是不是又犯了。

“是阿姐。”

柳文才忽然的话让寸心和杨戬感到吃惊,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继续听柳文才说起他的故事。

“阿姐年长我五岁,她是除父母外对我最好的人,家中贫困时常有揭不开锅的时候,有时候饿得受不了我就偷偷溜出去想找点吃的,看到街上的大馒头香喷喷地冒着热气肚子就会咕咕地大叫,甚至忍不住去偷包子吃,结果被老板当场抓住,还好阿姐来了,她为了赔礼甚至跪在地上替我求情,老板人好便原谅了我,也不再提送官的事,还拿了另一个馒头送给阿姐,阿姐没吃,她说要拿回去给爹娘。”

谈起从前的回忆,柳文才的脸上露出了的笑容,他看向一旁琴架上的古琴,眼中带着泪光,缓缓道来。

“那是阿姐送我的,她说是捡来的,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别人送的。”

柳文才忽然站起走向古琴,那只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上面的琴弦,微微一拨便发出好听的声音,“阿姐自小喜欢跳舞,母亲曾是大富人家的舞姬,从小就教阿姐习舞,授予我琴艺,阿姐为了能让我去上私塾,去了镇上大富人家中做了长工,阿姐偶尔回来看我们,总是带着好吃,她说那户人家对她很好,但是我看到了她手臂上被鞭子留下的伤痕,阿姐笑着告诉我不能对爹娘说,我答应了。

那年冬天,母亲担心阿姐在镇上穿不暖,特意提前几个月为阿姐缝制棉衣让我给阿姐带去,我一路跑到阿姐做工的家中,我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大门,第一次觉得有些羡慕和嫉妒阿姐”

说到这,柳文才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闷哼的笑声发出,他坐在椅上一手温柔地轻抚古琴,轻轻拨动琴弦,轻弹几个音节,

“我正想着要不要敲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孩的说笑声,我回过头看到阿姐正走在一个身着华贵的小姐身旁,她的脸上带着笑,在她们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很好看的丫鬟,阿姐与她们穿的一样,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阿姐。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我被冻得瑟瑟发抖,阿姐护着那位富家小姐,替她整理身上不知用什么动物皮毛做的披风,我看见那位小姐微微握住阿姐的手对她笑着,阿姐也对她笑着,那时……我看不懂她们之间的交流,但是……也许是因为嫉妒吧,嫉妒阿姐对别人好,我大声地唤她,朝她跑去,阿姐看见我了,她见我衣裳单薄握住我冰冷的手就搓着,想要捂热,我丝毫没有感觉手的温度。”

富家小姐注意到眼前长相清秀的男孩,知道那是自己丫鬟的弟弟,并没有觉得嫌弃,反倒见他快被冻傻了命人将方才在街上为弟弟买的棉衣拿了过来,让柳阿姐为他披上。男孩这才认真地瞧着眼前美丽的富家小姐,只是这位小姐看上去十分病弱,脸色苍白,好似随风飘扬的柳枝,富家小姐突然的咳嗽让阿姐很是心急,她立即扶着那位弱不禁风的小姐走进府中,小文才看着把他遗忘的阿姐的身影心中的失落化作委屈,就在泪水即将从眼眶中夺出时,阿姐唤他进府。

小文才是第一次见着那么漂亮那么大的府苑,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看去,阿姐因为担心富家小姐的病情早已将他遗忘了,小文才抱着母亲给阿姐缝制的衣服呆呆地站在园中,乖乖等待阿姐来寻他。却不料天上忽然飘下白雪,一粒一粒掉落在小文才的身上,浸湿了富家小姐给他的衣服,小文才有些可惜那衣服,但还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不让白雪浸湿了它。

也不知站了多久,天有些黑了,小文才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的存在,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子突然将他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很是嚣张地问他是谁,小文才不想理他,此刻的他因为阿姐把他遗忘那么久心中积压了不知多少委屈,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哭戚戚的,小文才也没有力气去推倒身上的人,紧紧抱着怀中的衣服,撇过头去不说话。

骑在他身上的小子见他不语,有些生气,一手抓住小文才的脸蛋迫使小文才转过头来看他,小文才怒瞪他,依旧不言语。那小子似是觉得有趣,便道:“你是府外来的?你是哪个仆人家的?这脾气可真犟,听好了,我可是这府中的少爷,你既是我家仆人的亲属,也要听我的话,可懂了?”

小文才丝毫没听进那少爷的话,一心只想着他的阿姐。

少爷见着他那副表情瞬间觉得生气,想这府中上下谁敢忤逆他的话,见身下的小不点竟是这般无视他,揪起小文才的衣领,突然一巴掌打在小文才的脸上,瞬间将小文才给打醒,小文才怒瞪着他,气愤道:“你有病吗?!”

“哟!”那少爷突然觉得有趣了些,有些戏谑道,“终于肯说话啦?”

“滚开。”小文才被冻得已经没有力气去推开那少爷,只能动动嘴皮子,但仅仅这样,那少爷又怎可离开?

少爷勾起嘴角竟显得有些阴深,正当他准备做些什么时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将他的举动打乱了。

“少爷!”

柳阿姐慌忙地跑来连摔带跪地跪在少爷的面前,焦急万分地求情道:“少爷,这是我老家的弟弟,今日前来府中探望我,还望少爷放过他。”

那少爷见是柳阿姐,知是如今自家姐姐跟前的红人,也不多加刁难,但对身下这小子,这位少爷却起兴致,他捏住小文才的婴儿肥看着那双因为姐姐的到来而红了眼的男孩,突然问道:“叫什么名字?”

柳阿姐突然一惊,身子竟是颤抖起来,她有多希望少爷没有问过话,多希望弟弟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

“我问你,他叫什么?”少爷转过头阴冷地看着柳阿姐。

柳阿姐被吓得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地回道:“……柳文才。”

少爷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最后看了眼依旧蹬着他的小子,起身离开。

“姐……”

柳阿姐听到弟弟的呼唤,一激灵起身抱住浑身冻得发抖的弟弟,先是问他有没有伤着?又是到处看看弟弟,最后视线停留在弟弟通红的左脸上,她轻松地将已是十二岁的弟弟背起,家中因长年贫困,弟弟的身子也比同龄人看上去小,体重也轻。柳阿姐将他背至自己的房中,身为丫鬟原本没有一间是属于自己的房间,但好在大小姐看重她,赐予她独立的房间。柳阿姐在房中为弟弟烧炭,将棉被裹在他身上,倒了热水给他,又去厨房为弟弟煮姜汤,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待弟弟身上的温度回暖时,柳阿姐已经趴在桌上睡去了。

文才看着为了通风打开的窗户,下了床,将身上的被褥裹在已经累倒的阿姐身上,心中的委屈也因阿姐的照顾消散了。

次日的清晨小文才刚醒来并没有见到阿姐的身影,他看着一旁昨日富家小姐给他披上的棉衣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他挺喜欢那件漂亮的衣服,只是他知道那不属于自己。文才穿好自己的粗布麻衣后走出房门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想起昨日阿姐对那位小姐的细心照顾便觉得有些吃醋,小文才随意往一个方向去,走了才一小会儿竟真让他找着阿姐,阿姐在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从外面瞧可比阿姐的房间大多了,小文才从不远处瞧着阿姐,他不进去,因为阿姐的身旁还有那位富家小姐,富家小姐身子多病弱,许是因为昨夜被风吹着咳嗽加剧了,阿姐脸上的担忧就像从前小文才病重时一样。

阿姐似是怕小姐因寒风再度病重,照顾好小姐上床榻后起身将窗户关紧,阿姐没有瞧见文才,小文才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紧闭的窗户,那期间没有任何人从那个屋子中进出过,那位富家小姐的咳嗽声越来越严重,小文才听到阿姐着急的声音,随后阿姐从房中冲出往府外跑去,小文才直盯着那间屋子,突然从屋内传出闷哼声,小文才不由自主地往里走去,他看见那位富家小姐倒在了地上,小姐迷糊着眼抬头看向他,小文才被盯着有些不爽,但又见那人狼狈地倒在自己面前,心中有些不忍。

文才将富家小姐重新扶到了床上,正打算离开,却忽听那人嘴中冒出字眼来,“水……”

小文才回过身紧皱眉地看向她,又看向桌上的茶壶,这才知道小姐是想喝水所以才从床上倒下,但是小文才并不想给她倒水,因为这位使唤惯仆人的人正用命令般地语气对他下达任务,还有因为阿姐对她比对自己要好,他从未见过阿姐除了对家人以外的人好过。

“麻烦你了……”

从富家小姐嘴中听到的词,突然有些让文才心软,便想着眼前的人是一个病人,不能太过分了。

小姐接过水杯,没有立即喝下,而是看着文才,笑眯眯地说道:“你和她长得真像,就连脾气也一样。”

她的话语让文才有些不舒服,好似说得有多了解他和阿姐一样。

这个女人面善温柔,再加上病弱的身子给人的印象便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但在小文才的眼中,这个女人是在向他示威,向他表明自己有多了解阿姐,这个女人比昨夜见到的少爷还要令人可怕。他曾见过阿姐身上被鞭子打过的伤痕,看着眼前喝下水后厚着脸皮还要他倒的女人,突然打了寒颤,就连接住那人手中的水杯的手也是在发抖的。

小文才转过身艰难地移动自己的双脚,他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设想,努力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最终他走到了桌前,但他没有要为她倒水,他将水杯放在桌上,一只手撑在桌上,一只手紧握住,努力克制住自己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我要带阿姐离开这里。”

小文才心中设想了许多,想着富家小姐待会会说些什么,自己要怎么应对,想着待会要怎么离开,要怎么带阿姐走。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话竟惹得身后的富家小姐发出嗤笑,好似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小文才转身看着那将自己脸捂在被子里笑得双肩颤抖更是引发自己咳嗽的人,心中的不耐烦和不爽逐渐要爆发了。

那人努力拍着自己的胸口,转头看向桌上的水,随后视线转向了小文才的脸上,好似在说帮她倒杯水。

小文才面对把自己的话当成笑话的人实在不想多理会,但见她咳嗽到脸通红,使劲拍胸口也没用,实在不好放任不管。

小姐灌了几杯水后,咳嗽好转了些,将手中的水杯递给文才的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用着坚定的语气说:“她离不开我。”

小文才震惊地看着眼前看似温柔的女人,这个女人眼中有令他恐惧的自信。

“小姐!”

是阿姐的声音,小文才回过头,只见阿姐身上扛着一个箱子,身后跟着一个老头,阿姐看到文才时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并未去问文才为何在此,而是见小姐坐在床上,被子只盖住双腿,一脸生气地叫小姐躺下,见着小姐乖乖地听话,脸上的气愤依旧未消,赶紧拉来一路被她拽地狂奔的大夫为小姐医治。

“她只是受了风寒,喝几贴药便好了,最近的病情也好转了些,看来恢复得很好呀!记得平日里心情要保持舒爽,可不能心中结郁。”

阿姐送走大夫后,回过头看向床上闭目养神的小姐,随后看向弟弟,拉着弟弟退出了屋子,轻声关上了门。阿姐带着文才回到了自己房间,拿出了一个大包袱与他道:“我已经托人带回信件给爹娘,告诉他们今日你就能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阿姐看着她可爱的弟弟,捏着弟弟的婴儿肥嬉笑道:“小傻子,姐姐不赚钱你的学费从哪来?记得好好读书以后长大成为有用之才!”

小文才不再言语了,他知道再说已是无用,阿姐做出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她留在这里是为了减轻家中负担,为了赚钱给他交学费,才不是那人说的离不开她!

“娘给你缝的衣服……”

阿姐宠溺地看着他,温柔地对他说:“我看到了,回去后记得替我谢谢娘亲,包袱里是阿姐给爹娘做的棉鞋还有些银两,”随后阿姐从衣柜中又拿出了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阿姐掀开布,里面是一双棉鞋,小文才见着脸上突然炸开了花,“这是阿姐给你做的,我们的文才又长高了,都不知道合不合适,来试试吧!”

小文才坐在椅上看着阿姐为他穿上棉鞋,心中早将什么小姐、少爷的丢得远远得,只是这鞋确实有些紧,他看着阿姐一脸期待的表情,没有将鞋紧说出来,反倒站了起来忍着脚趾的疼痛走几步,脸上的笑容怎样也止不住。

阿姐为文才叫了辆顺路的牛车,文才和阿姐告别后,牛车出发了,他知道阿姐会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肯进去,文才便一直等着,等了拐弯处,才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因为鞋子太小,脚趾不得不一直弯曲着,脚上的血液差点通不过了,文才双手捂着脚企图捂热,这冰天雪地的牛车走地也不顺畅,一路上好几次因为路上的积雪停下,因为阿姐把自己的鞋子收了去,也没鞋子穿了,离家里还有好远的路程。

忽得天上飘下细雪,文才擦了擦被浸湿的棉鞋,放进包袱中,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有些冻得慌,随后打开包袱取出阿姐为爹做的的棉鞋床上,虽然有些大,但总比紧的好。

几月后阿姐从镇上回到家中,阿姐来得突然,没有像从前那般预先告知,爹娘见她十分激动,文才从私塾回到家中才见到阿姐,阿姐为他带来了一把古琴,阿姐说是在来的路上经过小树林见着这把被人丢弃的琴,想起他一直想要一把琴,于是就带了回来,重新擦拭了送给弟弟。

文才看着阿姐温柔的笑容,对这把古琴的来历并没有多想,只是他莫名地有些担心阿姐,阿姐此番从镇上回来在家中待了好些天,阿姐说是府上的人特意给她放了长假,好叫阿姐回来孝敬父母。阿姐的话中没有任何破绽,脸上也总带着笑容,好似文才的担忧是多余的般。只是就连爹娘也察觉到阿姐的异常,他们企图从阿姐的口中挖掘出什么,可惜阿姐嘴上总说着无事,这反倒令爹娘更为担忧。

直到有一天镇长带着一群人冲进了家门将阿姐抓了去。

“阿姐她……”

柳书生讲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一颗硕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掉落在古琴上。

他低下头,泪水一颗一颗掉落,浸湿了衣裳,双肩止不住地发颤,也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心中对那些人的怨恨。

肩上的外衣因他的举动滑落在地上,寒风从屋外吹了进来,书桌上的书籍被风吹开了,寸心站了起来将窗户合上,留了一条小缝透气,随后转身走进柳文才,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柳书生,在她的印象中柳书生是个文弱书生,有时也会因心中的不满为他人挺身而出,甚至会为自己献出生命的人,有时也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舔伤口,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伤处。柳书生的姐姐也许就是他被梦魇纠缠的原因,他能说出来便是主动揭开自己的伤疤。

寸心怕他受寒拾起滑落在地上的外衣重新为他披上。

柳文才察觉到寸心的举动,他抬头看着她,好似忽然见到了希望,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情绪逐渐恢复了平静,寸心重新回到座位上,杨戬瞧了她一眼随后转过头不再看她,死死盯着柳文才。

柳文才此刻正沉浸在回忆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杨戬满是警告的眼神。

柳文才盯着面前的古琴渐渐出神,继续讲述他所经历的悲痛历史。

“阿姐是被绑缚到镇上的祠堂里,没有经过任何官府的审判,即便去报官也无用,镇上的长老们擅自下了判决,他们说阿姐与人通奸,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哐当——!”

房门外突然传来什么掉落的声音,三人面面相视,杨戬起身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目瞪口呆的林鱼和文娘。

“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偷听的……”文娘悄悄后退了一步,怯怯地向柳文才道歉。

柳文才收起方才震惊的表情,转而脸上如从前那般温尔儒雅,面上好似从没出现过愤怒般,但实际上在见到门外站着的突然闯进的外人时,柳文才的心中有震惊,也有愤怒,震惊的是自己的隐私被人偷听了去,愤怒的是他们知道了阿姐不堪的过往。

但是柳文才看到了文娘身侧的林鱼,那瞬间想起了他的父亲,也是因为这样柳书生才会在昨夜像疯子般地控制不住自己朝着那群无知的镇民发怒。

“柳先生……”林鱼往前站了一步,眼中带着同情,对于柳书生的心情他能够感同身受,也因为昨夜的事,林鱼才明白爱一个没有错,错的是人心。他敬柳文才满腹诗书才华,佩服他勇于站出纠正错误,林鱼打从心底里尊敬他。

柳文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都已经听到了,那就一起坐下听我讲完最后的故事吧。”

杨戬和寸心默契地看了眼对方,只听柳文才继续道来。

龙阳之癖虽说早在几百年前就存在过,但所听所闻皆是王公贵臣,没有人会去议论他们,但若是发生在平民百姓间,身边的人一口一唾沫就能将人淹死。

在柳文才的乡镇里,从未听闻过女子之间也会有龙阳癖,对于这种破坏了人们所认为的自然阴阳调和规律的人,他们决定将违反这一规则的人施以火刑。

柳家夫妻即便心疼女儿,但他们也不会阻止,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这是触犯了神圣。但年幼的柳文才不懂什么规矩,他想要的不过是姐姐好好活着。

从阿姐被绑缚的那刻起直到在祠堂上被判决,阿姐都没有开口说话过,好似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年幼的文才还记得阿姐被拖至火场时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和阿姐一起绑在柱上的女人,文才不认识她,但文才知道那绝不是他们口中的阿姐的情人!

镇上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好像早已等着这场行刑,人们把火场围的水泄不通,当看到镇长手上举起行令牌时人们开始紧张起来,他们的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当行令牌狠狠地砸在地上时,人们欢呼了,那一张张笑脸刺激着文才的神经,所有嘈杂的欢呼声将他淹没,他看到行刑者举着沾满油的火把,大步走到满是木材堆前,火把点燃了木材,不一会就伸起高高的火墙,将那些围在火场的人吓得往后退。

所有的人都在欢呼着,但在其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被这欢呼声掩盖了,那声音略带稚嫩,那声音在呐喊着,那声音消失了……

不知道是谁抓住了柳文才,文才想要冲进去,冲进火场里,可是有人抓住了他,他听到了阿姐痛苦的尖叫,听到所有人为此欢呼的声音,他喊着叫着,他被人抓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有人捂住了他的眼。

那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冲刺着他的耳膜,他从中找寻着阿姐的声音,他听到了,听到阿姐痛苦悲惨的尖叫。

他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来救她,但是心中依旧希望着,直到他从家中醒来,原来是他在刑场上哭晕了。

当他想张口说话时才知道自己哭哑了,阿姐的骨灰被风吹走了,柳家夫妇没能带回一切,他们将阿姐所有的物品都烧了,他们告诉文才,那是让阿姐走得安心些。

小文才呆呆地坐在家门口好些天,爹娘为了让他重新振作,让他重新整装去私塾。文才也以为这样能让自己好起来,但是一停下读书,他的脑子里就不受控制,脑子里频频闪出阿姐被大火烧的模样,她那样的痛苦,那样的可怜,为什么没有人去救她。

几月后,柳家门口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那天文才正从私塾放学回来,只见家中坐着父母还有一年多前曾见过的富家少爷和小姐。

也是从这里他才知道原来阿姐真正的情人实际上是眼前这位病弱的富家小姐。

文才看着富家小姐带来的各种金银珠宝、各种锦绣绸缎,那些华贵的东西就那样堆积在破旧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柳文才没来得及脱下书包,他大步地走过去,一把将那些不应该在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通通扔到屋外去!

父母对他的行为感到惊讶,但一想到自己被害的女儿也不再说什么。富家少爷对文才的举动只是一瞬间的吃惊,不过随即脸上露出的表情令柳文才感到恶心,那双眼睛好似随时都能将他吃掉。

富家小姐好似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反应,因为面前的人与她印象中的女人很像。

富家小姐没有责怪他的资格,她无视文才的愤怒,走到一旁,她看到了放置屋中的古琴,她走到古琴前,伸手要去抚摸,她听到了身后文才的怒斥,但并没有理会,她拨动了一根弦,古琴发出沉闷的声音,就好像此刻的气氛一样令人窒息。

柳文才大步走向那,一把拍开抚琴的那只纤纤玉手,“拿开你的脏手!”

柳文才没想到只是轻轻地挥开她的手,富家小姐就弱不禁风地要倒下,幸好她的弟弟及时扶住了她,柳文才见那富家小姐原本身子就病弱,那张原本令人感到赞叹的美丽的脸也因病重变得苍白憔悴,柳文才心中也不忍如此对待一个病人,但眼前的人正触碰他的底线!

这把琴是阿姐送给他最后一份礼物,爹娘在烧光阿姐所有的物品后盯上了这把古琴,是柳文才拼死拦住了父母,跪着求他们才将这把琴保住,如今他更不允许有任何人碰阿姐最后留下的东西!更不允许害死阿姐的人触碰!

“柳文才!”

他看着扶着病弱小姐的少爷愤怒地斥责他,柳文才只是冷冷一笑,他不过害得富家小姐跌倒,眼前的少爷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那面对眼前害死自己姐姐的柳文才是不是能直接拿起刀杀了他们?!

富家小姐示意弟弟冷静下来,她撑着弟弟重新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古琴,双眼含泪道来:“这是我赠予她的,她说过你很喜欢练琴,从前那把太过老旧已经拨不动琴弦,当她拿着琴时脸上洋溢的笑容,我知道她很疼爱你,也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把琴,成为它的主人……”

富家小姐脸上挂着怀念的微笑,但随之这份笑容被眼前的举动打碎了。

古琴被高高地举起摔在地上……

柳文才冷冷地看着地上被砸出一个缺口、断了弦的琴,又转头看向一脸不可置信的富家姐弟,柳文才呃咽着,他努力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压制想要杀了他们的念头,他深深地吸着空气,变得异常地冷静,他说:“阿姐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你害死了她,为什么你还能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世上?阿姐她要是从来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柳文才的话终于激发了母亲心中积压几月的悲痛,她突然悲痛地朝天大喊,好似能将心中的痛苦全部喊出。

柳文才的话也压倒了富家小姐最后的救命稻草。

富家小姐突然猛烈地咳嗽将她的弟弟吓坏了,一把就抱起姐姐最后看了眼无神的柳文才后冲出了屋外,上了马车,屋外马车长吁一声飞疾而逝。

“那位小姐最后死了吗?”寸心听到此处突然问道。

柳文才看向她,久久不能作答,后来抚摸着琴弦,微微道:“两天后传来消息,那位小姐因病去世。”

“你恨她?”寸心又道。

柳文才看着古琴曾被砸出的缺口,突然听到寸心的问题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回想当他讲述这些故事时对那位小姐好似并没有怨恨了,相反对她竟是更多的是怜悯。

“恨过。”

“曾经那位少爷与我讲过爱并没有过错,错得是人心。”

柳文才回忆起从前再次与那位少爷相遇时的情景竟觉得有些怀念,那位少爷举家迁往开封,临走前特意命人将他接至客栈中谈心,那时的柳文才心中对他是抵触的,他所说的任何话文才都没有听进去,只有那句。

“姐姐对你阿姐的爱胜过你。”那位少爷说。

“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是无罪的,有罪过的是人心。”

那时的文才并不在意他说的话,但如今想来,他恨的从来只有那些不成文的规矩。

“错的一直是人心,一直是束缚人心的所谓的规矩。”林鱼忽然的开口说。

林鱼身上背负的仇恨一直以来也只是针对这座小镇的规矩,他也恨这些被规矩洗了脑的人,也恨自己的爷爷,但又可怜这些被规矩紧紧困住的人们。

“想来,这些话你也不曾说出过,或许你已经解开梦魇了。”杨戬说完话后站起身走到柳文才的身旁,握住他的手替他把脉,随后放下,“已经不再烧了,待会歇息一番补充元气便可痊愈。”

柳文才以为杨兄会因他喜欢寸心不再理会他,果然是他多想了,杨兄依旧是他敬佩的侠客,柳文才感激地向杨戬道谢:“多谢杨兄,劳烦你了。”

寸心听着杨戬的话也放了心,只是随后心中突感不安,她突然站起,引起众人的注意,只见她手中化出一把玉扇。

“怎么了?”杨戬一边问一边朝她走来。

寸心紧紧握住玉扇,一双大眼恐惧地看向杨戬,不可置信地说道:“好像……有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地看向寸心手中紧紧握住不时发出些细小的碰撞声的玉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