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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匪与甲

南明山匪寨之中,张灯挂彩正是极为热闹,来往走动的匪人们也是满面笑颜,彼此放浪形骸多时。

为匪者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计,谁也不知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被人乱刀砍死,因而他们最是明了所谓纵享一时之欢,不顾身后长河的意义,及时行乐正是众匪的人生准则。眼下喜庆时候,便是顶头的匪首们都心情颇佳,所谓上行下效,小匪们彼此更是欢乐,由是自然松懈。

这七位年轻侠士虽然初入江湖,但却并非是没有脑子的,知道此番时机难寻,因而这才凭着扎实的武功底子闯一闯这让周遭民人们畏之如虎的南明山匪寨。只见七人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借着高明的身法与剑术,有惊无险的抹了几个巡守小匪的脖子,很快便入了这山寨之中。

此时寨中正是大摆酒宴,高堂之上红烛光芒摇曳,其余十二寨匪首或是欢喜、或是强打笑颜的观礼。在众人起哄之下,有一两个老妇伴着那头披红盖头,一身红衣的女子入得堂中,那此处匪首便也是穿的一身红色喜庆,咧开嘴意得志满的大笑,露出一口参差的黄牙。

宴上敬酒打闹过后,却有唱诺的小匪清嗓叫道:

“一拜天地...”

那匪首便与新娘子共同跪下,共拜天地。

“二拜高堂...”

所谓堂中首座之上,自然是空空荡荡的,匪首扬声道:“我赤条条来,爹娘未曾留下些劳什给我,我有一位师尊,倒是传我武艺,但他老人家不知尚身在何方。我娘子的高堂嫌弃我出身,倒也不愿前来,因而这高堂便也就不拜了,改日改日我便去亲自请来。”

此礼略过,小匪便直接唱喏,“夫妻对拜...”

匪首便挂着笑,弯腰和那新娘子对拜。

只是腰还未直起,却听见有人道:“这大婚成立,不拜高堂,不知礼数,可是头一回见得。”

“白尾狼,你这是寻死!”匪首浓眉大皱,心中杀机四起,本能的回头喝道。

他口中所言白尾狼,乃是堂中的一个精瘦的汉子,也是南明十三寨中一位寨主。此人因是读过些许诗书,故而平日里便喜好在众匪面前装模作样,言语中文绉绉的,喜好拽书袋,生怕别人不知他的文气。可本来读书人入林为匪,便是耻事一桩,此人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经常显摆。此次这匪首大婚筹备之时,白尾狼羡慕新娘子美貌,便处处拽文弄词,反倒是把自家当做此寨主人一般,左挑右捡,显摆文气。

不过这一回,这白尾狼却真真是冤枉,那匪首豁然起身,却只见得堂门前多了几个影影绰绰的人。

“哪里来的短命鬼,敢来捋老虎须!?”

慕其野跨门而入,其余六人皆是步入期间,望着这满堂悍匪,心中颇有些打鼓似的不安,却撑着不愿输阵。

平日里在门派内,成天成天的习剑练剑,他们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持剑行走江湖,但真到了这番当口,却只觉得心里如同悬着两桶水,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季苦杨不愿见慕其野独出风头,因而即使心中忐忑,却强撑着跳上前抽剑道:“我等舆阳七侠受受南明镇刘家老爷所托,便要将尔等匪徒尽数铲除!”

新娘子脸上一白,险些昏倒在地。

那匪首冲着两个老妇人挥了挥手,后者将新娘子搀扶回后堂,他便咧嘴笑道:“我那老丈人真是待我不薄呵...”

言罢,便听到接连不断哗啦啦抽刀拔剑的尖利声响,门后也随即传来了阵阵嘈杂急促的脚步与叫嚷声。

他名唤迟旭虎,虽然至今斗大字不识,但真能在这南明山匪窝立足,自然是另有一番本领的。这本是为那其余十二寨来贺之人所准备的场面,不曾想被这群鲁莽的年少轻侠撞进网来。索性便更加简单,只须得借此机会一并动手便是,刀剑纷杂之间,谁生谁死又哪里说得清楚?

且到时他便只将这锅往什么所谓的“舆阳七侠”脑门上叩,自己洗白一番,还愁不能将其余十二寨匪众吞下?

横手一指,迟旭虎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给老子剁碎了他们!”

一众小匪们嚎叫着抽刀向前,其余十二寨匪众被携裹其中,一时纵然心中不愿,也被迫上前围攻那七人。

有脾气暴躁的匪首提刀便去上前冲杀,但如白尾狼等匪首察觉到了不对,本能的想要抽身而退,却见得迟旭虎把手一摊,唱诺的小匪竟从供桌红布底下拖出一对混铁大锤来,那锤身状如斗大,浑体漆黑,只看外形便知非是身有虎牛之力不可使。

别看这迟旭虎身子短小,身材瘦弱,皮肤发黄,外表好似民人,值显得人畜无害一般。但却天生得一身好气力,这对混铁锤单锤便重九十二斤,他双臂轻松举起,在胸前磕碰数下,只听得响铁敲击之声,让几位少侠都是心中一骇。

“白尾狼,你们走得了和尚却跑得了庙?若是这七人将我斩了,你们也只会步入后尘。如这番所谓的‘江湖侠客’如何待我等绿林,是个什么行径,你们如何不懂?倒不如便随我一同将这些小子砍翻了丢到深山中,彼时就算他师门寻来,也找不到你们头上,独独寻得依旧是我。”

几位匪首对视了一眼,心中竟也是颇为认同,白尾狼却只觉得不以为然,可他双眼余光撇了撇周遭堵在门前围而不攻的小匪们,却也不得不低头,敛眉笑道:“正有此意!”

言罢,其人也从袖中抖出一对杂银七节鞭来,装模作样的混杂在小匪中间,看似一对软鞭舞的呜呜风起,实则只是显而不攻,阵仗着实好看,内里却毫不出力。

他读过些书文,心思比一般的匪首要深沉上许多,这七位年少轻侠看似莽撞闯入匪寨,但却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江湖人物,各自剑招自有精妙之处,此刻被匪众围剿,虽然初始慌乱,但却逐渐稳住跟脚,不但足以守住己身,还多有出凡,此厢已连连倒下一二十小匪。

仅是如此,白尾狼便心知这几人定是有门有派的人物,不似他们这群聚啸山林的匪人,看似吃香喝辣,其实才真真是过了这顿无下顿。此厢勉强能活命,下回便不知会被谁拍死,命如草芥般。

想到这里,他便更不想去招惹这群背景深厚的少侠,那是妥妥的寻死之途。

“哈哈,看来这群匪徒也不过如此。”

七人中唤作贝穆的轻侠慢慢适应了这种场面,之前那份紧张窘迫感便逐渐散去,手上剑招也是愈发顺畅,他心中激荡不已,竟忍不住想呐喊出声,便直将脚尖一点,身形如雀跃起,穿行在匪众之间,长剑越舞越快,只听得周遭金铁交击声叮叮当当响彻一片,倒是大发神威了一番。

其余几人都看得眼热,也不愿他独独出风头,由是众人各有想法,彼此不自觉的散开,各自杀剿一片,好生生一堂婚宴竟化作杀戮场,鲜血飞溅在悬挂的红灯红烛上,更显艳丽几分。

绿林匪人,多是行狠斗勇之辈,这几人志得意满,好似一群骚包的公鸡在晃冠抖羽;刀剑无情剑,剑下不免也多了几条其他匪寨的性命,逐渐惹得本想出工不出力的众多匪首纷纷动起狠来。

他们虽然啸聚一方当个匪头,但实则大字不通几个,真正的招式也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可毕竟是从尸山人海从淌出,能在匪人间出头,多少也有些长处。因此渐渐的几人围住一人,又有小匪在旁帮衬,抽冷子便是一刀,一时间竟逼得几位轻侠渐渐收束谨慎起来,招式也难以施展。如郭知明、卓汉星等人已是有些应接不暇,衣袍被撕裂,竟也略有负伤。

慕其野正在其中,他素有想法,见局势慢慢倾斜向彼处,急急叫道:“速速聚往一处!”

一个匪首乘他言语间抽刀来斩,他步伐一闪,眸子间杀机一现,手中长剑一缠一摆,已是用巧劲卸去力道。

那匪首见势不妙便要退却,却被他箭步追上,快剑锋芒一转,直从后背穿心而过,满面冷色的拔剑而出。

他颇有领袖的气势,几人纷纷折转以他为中心聚来。

迟旭虎冷眼看着,混铁锤撞了撞,嘿嘿笑道:“好小子,假以时日怕不又是个江湖人物?”

“可你这等门派子弟,任你如何与我何干?却为何偏来欺我绿林人?来捋我虎须?!”

“你当我等匪众便是江湖草屑不成?谁都敢来踩上一脚!你们这群乳臭小子也敢前来,既然敢来,那便有留下的准备!”

三五人渐渐聚在一处,慕其野听见这话,抬头正望去,却只见一个斗大的混铁重锤凌空便抛了过来。

这堂中也就这般大小,迟旭虎奋力一抛,那重锤带起呼啸风声,转瞬已至近前,惊得慕其野浑身汗毛皆立。

此刻来不及闪躲,他目光间狠色一闪,混杂之间脚步一使,正在他左侧的邱礼康步伐骤然一乱,身形一歪便挡在了前方。

邱礼康本能回头,却见得慕其野面色清冷,看不出喜怒。

尚还不及转回,只听得“嘭...”的沉闷一声,随着“咔擦”的骨裂声,其人口涌着鲜血,已经是被混铁锤砸了出去,生生将青石板震碎,胸口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双目瞪圆,血手艰难抬起指着慕其野,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还未说出话,已有小匪们蜂拥上前,乱刀将其剁成一滩碎肉。

却只在邱礼康被混铁重锤砸飞的瞬间,迟旭虎已是怒吼一声,单手提得另一重锤上前。其人步如千钧,生生踩得石板碎裂,飞身上前,吓得附近郭知明几人手脚僵硬,生生见得那重锤朝着慕其野挥舞去。

江湖侠客踏寨剿匪本是寻常之事,匪人们看似凶狠,实则不通武功章法,凭的只是一身好狠斗勇的本事。就如迟旭虎所言,他们只当绿林匪众便是江湖草屑,对一般门派弟子而言,通常下山首遭便是清理一茬周遭县府的匪人,一者练手、一者扬名、再者风险低。反正这世道如此,匪人总是如韭菜般,割掉一茬不过二三年自会长出。

慕其野也未曾想到为何这看似轻松的事情到他手上便这般艰苦,好巧这匪首便似个通晓武功的人物,自己生生踩了个硬茬。

既是如此,江湖何处去不得?偏偏要来此地落草为寇!?

他心中气苦,但事已至此,除了奋力向前却也别无他法。

其人咬牙顿足,手中长剑一摆,硬着头皮朝着那大得出奇的混铁锤点去。

“铛...”

他剑招奇巧却又连绵,倒也算是不俗,可那迟旭虎却直借着一身使不完的气力步步上前,手中重锤舞起厉风,逼得他步步后退。那看似瘦弱的身躯里竟好似有使不完的气力般,二人一时焦灼,难分高低。一者以剑招相抵,锋芒如网如针、后者却以力破法,重锤鼓荡,往往一锤下来,逼得慕其野不得不抽身闪避。

此时见得迟旭虎加入混战,门外小匪们也是按捺不住,纷纷上前帮助自家寨主。

这却是顾不得了那几位他寨匪首,是以以白尾狼为首,剩余的几位匪首纷纷抽冷子便脱身而走。

几人丝毫不敢停留,飞快便往寨外奔去。

有人不解,白尾狼便气急道:“你竟还是看不出来!?这赤须虎本就心有不轨!”

“那七个门派弟子今夜袭寨,赤须虎自然不得而知,那他在这婚堂周遭布下这些刀兵作甚!?若不是那七人鲁莽闯入,扛这刀兵的便是我等!他武艺比我等高,纵然是想要当着南明山十三寨总寨主,我等忍气吞声倒也罢了,却竟想要我等性命,着实可恨!”

“可若不同他杀了那些人,七人背后的门派,回头也决不容我等啊...”

“一者急、一者缓,你当如何!?”白尾狼恨声,又细细解释道:“再者纵然如此,如何便是死局?我等只需将情况通报那几人背后门派,纵然割下些肉来,总归是保得性命的。最是不济,也还能逃走,总好过为他赤须虎出死力,回头却被他所杀,实非智者所为。”

几人纷纷明悟,便都称赞起来,白尾狼一时得意,却忽的眉头一皱,正见得一个邋遢乞丐朝着他们急急走来,一手抓住一只水囊,另一手在胸前比划着,口中吃力说着的却只是些模糊不清的字句。

“水...水...”

“别挡路!”有脾气暴躁的匪首一刀斩去,却正将乞丐手中的水囊斩去半截,剩余的水哗啦洒落满地。

而刀刃前端,却斩在他腹部,竟是分毫未进!

那持刀的匪人一愣,继而想到了什么,急急上前一步,在乞丐呆愣时一把扯下一截那上身糟烂的衣裳,只见得这乞丐贴身竟穿得一具软甲,几人竟是一时直了眼睛。

此甲护住背部、腰部、胸前、腹部、肩头五处,甲片相叠似如鱼鳞,但本身漆黑如墨;甲片之间,又以不知名银线编织紧密,稳稳构成一体。纵然几匪首未有太多见识,却总归是都看出这软甲的不凡,那匪人一道力道跫然,竟是丝毫未曾在甲片上留下半分划痕。

“这...”白尾狼缩了缩眼瞳,他读过些诗书,所知晓的要比这群大字不识的匪首多上不少。

大乾以刃具、铠具、射具三类最是出色,倚为国之器。其中铠具有大乾十三铠。那正是明光、环锁、山文、耀甲、鳞甲、鸟甲、白甲、帛甲、背甲、兵甲、木甲、马甲、短甲十三者。而最为出色的正是明光铠、环锁铠、山文铠三类;明光可抵刀剑、环锁专攻箭弩、山文兼二者之长。

但明光铠过重、环锁铠易损、山文虽兼优却处处又低那么一筹。

可见这乞丐身上着软甲便可抵刀剑,着实非凡,想来定然是花费了大气力单独定制打造。几匪呼吸都不禁重了几分。他们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计,刃具、甲具、射具,但凡是大乾朝廷所禁之物,必定为他们所求。此刻几人也不顾得返还各自寨中,而是先握住了彼此刀柄,余光打量着方才还是并肩之人。

谁都未注意,被他们当做猎物的乞丐,一双眼渐渐变得清明而阴沉。

这甲,足以在某些时候救他们一命,也足以要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