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武侠小说 > 剑不谓侠 > 第三章:孰为恶

第三章:孰为恶

“小的们,给我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侠’们团团围住困死,老子要让他们一个都走不离这南明山!”

重锤袭来,慕其野虽然持剑挡下,以巧劲卸下大部分力道,但依旧被这莽汉无穷的气力震的气血翻涌。而迟旭虎却露出愈发狰狞的笑容,他懂得不多,却也知道斩草除根的准则。

这群轻侠们个个都是门派出身,此番若是走离一个,下回恐怕便就不是这般简单了。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那身后的门派俱会震怒,自己好些便是须得狼狈逃命、坏些自是将自个性命丢在此地。想到此处,他一对眉皱成一团,心中发狠,手中双锤挥舞得愈发凌冽,处处便是杀招。

这些所谓的轻侠们见到慕其野难抵锋芒,便也都不顾所谓脸面,几人持剑围攻。小匪们却已是将他们重重围困,若是能够迅速击杀迟旭虎,自然会搅碎了这匪众的主心骨;可眼下看来,这匪首却端的是悍然,手上锤法也是颇有路数,不似莽莽匪徒,倒像是经过高手调教,饶是在几人围攻下不得不收敛锋芒,却攻守合一,也让几人难进寸功。

芄兰手中素剑好似飞花之蝶,转身斩却几匪,那张俏容上也挂起了焦急之色,她回头望向慕其野道:“恐怕这番事不可为,我们该作何打算?!”

此时迟旭虎单锤挥舞,烈烈风声朝着那贝穆笼罩去,却原来这匪首早有打算,见若是只取慕其野,一时半会怕是只得僵持,倒不如从偏锋而入,一寸寸瓦解这守势。又有这贝穆方才大肆打杀自家寨中小匪,大出风头,这自然是枪打出头鸟,也就勿怪迟旭虎盯上了他。

而在后者眼中,那重锤巨大如斗,方才还将邱礼康整个胸膛都砸得塌下,后者分明是骨肉模糊一片,落地时估计便已是有进气没得出气。若是自己沾染到一分半点,碎肉断骨怕也只是轻的,只生怕也落得那番境地。他想躲避,周遭却被小匪们围困,又能从何处闪避?迫不得已一咬舌尖,长剑电闪一般的尽力刺出,一边大声叫道:“救我!”

可几位年少侠客们却纷纷顿足犹豫,这转瞬的功夫,只见得慕其野略一咬牙,手中剑光一闪,却是奋力朝着反向厮杀而出。

领头者都如此抉择,更遑论其余早已在邱礼康身死时已经骇然的少侠们。

眼见得此,几人更是不约而同的对那求救声置之不顾,转身便往外突围而去。

“铛!”

巨力袭来,那长剑生生被重锤劲力寸寸崩断,贝穆口中喷出鲜血,余光更见到这一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景象,胸中更加郁结愤怒,落在地上想要说些什么,却已有小匪持刀来斩。

“叮当...”

芄兰将愕然的情绪收回,她只觉得悲从中来,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今。他们几人虽是出身不同门派,但也是长久相识,因而相约下山历练,一路打闹亲密似如手足,谁曾想而今面临危难,竟不能互相扶持,反倒各自奔走保命,这真的是侠客所为?此事没人能说清道明,她心中落魄到无以复加地步,只能自我催眠,自我坚持。仍上前去救,三两剑拨开小匪斩来的朴刀,急急的冲地上的贝穆叫道:“快走!”

迟旭虎瞥见那几人还未杀出这堂院,是以心中倒是并不切急,先提锤飞奔而来,厉声喝道:“走甚!?尔等不是欲要杀我么?”

“你不杀我,那我便杀你,且去死罢!”

“铛!”

好一声叮当轻响,一道寒光自院外飞入,正中他右手重锤,迟旭虎脚掌脚掌一歪,差些便被这力道掀倒,虎口有些撕裂的疼痛,足有九十三斤重的混铁右锤都不禁脱手,飞落在距他三五步远的地方,重重砸在地面,激起一阵尘埃。

他有些愕然的看了看那飞来的一物,那是半截断刀,此刻倒插在地面,刀身嗡嗡作响犹自颤抖不定,断刀上有暗色的花纹,他倒是认得出来,这却不正是平日里白尾狼显摆的那柄佩刀?

这南明十三寨最狠厉的悍匪心中忐忑不定,透过浓稠夜色,伴着红灯光晕,依稀可见到院门前正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那人衣裳已经如同碎布条般挂在身上,此刻挺直了的脊背让他显得如铁木般立在门前,两手空空未持刃器,却一步步的朝着院内走来,结成条状的长发遮掩住肮脏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有小匪持刀上前砍杀,却被他周身气势惊住,不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来。

就连那几位轻侠们,都不由得停住脚步,彼此相聚在一角,静观局势。

“是北崖的怪人!”有小匪曾经见闻,不禁叫出声来。

迟旭虎猛然一顿,自他落草南明山之前,这北崖怪人便呆在山中,早已不知历经多少年岁。早有小匪同他提起过此事,只说那在南明山北崖观霞洞有一个怪人,不知从何时隐居在此,长年不下北崖端。曾有人见过他在山峦间凭空而行、有人传他曾在瀑布下练剑、有人说他是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却也有人讲他只是一个垂髫少年。

这事端传的久了便愈发离奇,迟旭虎听得多了便听得厌了,也曾亲自登过北崖端去寻,虽未曾找到人,但也发现了居住的痕迹。因是未曾亲眼得见,他始终对此将信将疑,又因为这传言左右往往相驳,渐渐的他便也只当做是一传言。可每每想起在北崖所见,他心中也略有不安,便也不许寨中小匪们去北崖。

但无论此人是否是那神秘的北崖怪人,能够以断刃击飞九十二斤重混铁重锤,都绝不是个凡手。

所谓自家人自知自家事,他大字不识,如何便为师尊看重,还不是因为这天生的牛虎之力。可方才那断刃生生阻却了自家的力道去势,还反令得自己虎口震裂,着实让他心惊。这匪首胸中郁结,双目望着屹立不动的人影,蓦然叹声道:“阁下深夜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取下腰间悬挂的半个水囊,冲着芄兰扬了扬,口中吐字的字句有些囫囵模糊,让人听不清晰。

慕其野看在眼中,一对眉渐渐皱起来。

芄兰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愕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是半途所遇的乞丐。

她怔怔的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言语。

迟旭虎将右手缩回背后,笑容满面的看着,上前几步道:“敢问阁下,可是长居在南明山北崖端?”

后者点头,并未否认。

握在背后的右拳松了松,迟旭虎又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江...鱼?”

迟旭虎不去看被围困的几人,也不去管满地残肢,听这人话语非是老者,他便乐呵呵的道:“江公子,那我们可算是同住南明山的老邻居了...”

自称江鱼的人便点头,似乎是少与人言语,他语言的能力都退化了般,依旧是说的囫囵。

“我...偷吃过你们寨中的鸡。”

有这因果在,迟旭虎便笑的更欢,拊掌道:“无事无事,既然是邻居,本该常来常往才算。”

言罢,他话音一转,手指那几位轻侠,试探道:“今夜也是公子来的巧,本是在下大喜之日,原本可以请江公子喝杯酒水的...只是你见,这几个不速之客造访,便搅得我这小寨几如人间地狱,好生生的喜事惹成了遍地残尸,倒真不知算是个什么事呵。”

江鱼看了看他一身穿红戴绿打扮,被人血溅上,便红的更加深沉。

“别听他胡说...”芄兰听他话头渐渐不对,似是要引导到他们身上,便急忙插嘴解释道:“这人为祸乡梓,劫人财货,便是新娘都是他从南明镇刘家老爷家掳去的,我几人是受刘老爷所托,特来为民斩除此獠!”

迟旭虎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可莫要将这脏水往我身上泼,你们这群所谓‘侠客’可有证据?便肆意污人清白?”

“呵...匪就是匪,还需要什么作恶的证据!?”芄兰身后,勉强捂着胸口站立的贝穆冷笑道。

“匪又如何!?”迟旭虎蓦然回头,双目瞪圆,“匪有匪义,你等几人便平白比我高上一等否?我素不为恶,言为所行!为何偏要为你等所斩杀?”

“再者尔等便高尚得了几许?推人赴死、弃友不顾,又如何有立场来说我?”

听到推人赴死,几人都是愣了一下,他们未曾见得邱礼康被那一锤锤中的缘故,但彼此能入门派弟子,自然也是头脑清明的,只略微一想,再望向慕其野的眼神都不禁有些微妙。

“那新娘就是证据!”芄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能去相信这匪首的话,只是一味笃定大婚一事道:“只须将她唤来一问究竟,那万事皆明!”

江鱼静静的看着他,迟旭虎面色滞了滞,忽的咬牙道:“那便唤月儿出来...”

他回头向里堂一摆手,便有一个探头探脑的老妇人猫着腰点头,继而小步往后宅走去。

不多时,那掀去了红盖头的新娘子便走进堂中,见到满地尸首断肢,惊得红面煞白,几乎要昏厥倒地。迟旭虎回头见到,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回身去扶住刘月儿手臂,轻轻拍着她手臂温声道:“那几人说你是被我‘掳’来强行成婚,事情究竟是如何,你便当着我、当着这几位所谓‘少侠’,还有评判的江公子的面切实道来,无须隐瞒,也无须辩解。”

这刘月儿便强撑着向江鱼行了行礼,低声道:“请江公子明见,小女子切是与迟郎相爱,并无强迫一说。”

此言说出,几位轻侠面上都是一白,这本是他们“出师之名”,哪知这刘月儿却自言是自愿成婚,那他们所来又为何事?便是连站立道德制高点的落脚之处都全无,芄兰更是愣了片刻,愕然道:“你勿怕这匪人...”

刘月儿只是含情脉脉的看了那匪首一眼,这眼神落在几人眼中,谁心中还不明了,自然是比一切辩解都更为有力,一切不言自明。

迟旭虎摇头,沉默少许,睁眼道:“数年之前,我流落南明镇,为刘家佃农。彼时遇见月儿,本是彼此相恋,私定终身。但老爷认为我这人无根无所,无家无故,除了力气大了些又大字不识,正是门不当户不对,便将我乱棍打出南明镇,又勾连公门人冠以罪名,便要拿我下狱,欲要置我于死地,教月儿断了这份念想。”

“由是,我便遁入这茫茫南明山为匪,幸得月儿对我依旧不忘。月前,在下孤身入镇中,便知晓月儿心意,她知我为匪,却仍旧不弃不离。在下虽是一鲁莽无知之人,却也知晓不可辜负佳人美意...”

“可恨这几人所谓‘侠客’,便只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头,行的又是些什么事端?一味要将我打杀,毁了这场婚宴!”

芄兰张嘴欲辩,却不知说些什么,目光里有茫然之色,不知为何,本是想行侠仗义的他们,如何便作了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