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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芮王回朝

启蕴回朝一个月后,便派了煌羽去幺城和芮伊议和。闾丘辅公生怕启蕴与东南有所勾结,便跟陛下请旨,派了豫光跟随着。而接连几日的谈判,双方终还是达成了协议。

芮伊并没有拒绝棣朝提出的所有条件,锡皇也答应他提出的要求,保留他素皇时期的封地,不仅未削弱他的兵权,还善待他所有的士兵,甚至给他修缮了原来的府邸,他仍然是棣朝战功赫赫的芮亲王。

这一点,不免让豫光嘲讽了一番,觉得锡皇就是怯懦不堪的傀儡,简直有辱棣朝的颜面,全然没有辅公的魄力,着实可笑。而使臣豫光是旗额的远房侄子,说话一板一眼,许是较真,面对眼前始终沉默着的东南王芮伊,不免对他的骄傲自大嗤之以鼻起来:“东南王为了与朝廷和解,一口气送了棣朝八座城池,这般大方,世间罕见啊。”

面对棣朝使臣豫光的挑衅,芮伊无动于衷,煌羽心平气和,几人于席上席下,相互沉默。豫光见此言并非激怒芮伊,心有不悦,继续说道:“听闻上次涌城之战,王爷身负重伤,不知可有修养得当,回朝可又是一番折腾,王爷可千万要注意身子啊,切勿……”

话未说完,一把手刃直接插在了豫光眼前的桌子上,速度极快,他只觉银光一闪,自己面前的杯子便破裂,一滩水迅速泼洒在了他的衣摆上。他一惊,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脸颊上有个桃花形状的女子,那女子怒目而视,双眸寒气逼人,豫光见了,全身不寒而栗,瞬间闭口。

煌羽厌恶了这种局面,鞠躬,便提前告辞。豫光见状,轻蔑地看了芮伊还有身侧的女子的一眼,嘴角勾起,讥笑的眼眸之中,有微微的风波涌动着,他连告辞都未说,便离席而去。

春去夏来,潮湿已去,闷热即来,不出两个月芮伊便带着助烆军回朝了。

孟夏时节的千颂梯,一片波光粼粼。

源珩殿上,朝中许多大臣看着这位亲王,表面恭恭敬敬,笑容满面,其实各怀心思。闾丘旗额和穆宪武面面相觑,不愿意做表面功夫,背后也不敢再有所作为,见了面也只是敬礼,连点微笑都无。

朝中有些大臣以为,只要芮王回了棣宫,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肆意妄为。比起在东南养精蓄锐,还不如在所有权贵的监视底下苟活着,后者更为恰当。但又深知这位王爷的手段和心思,倒也不敢掉以轻心,恭喜的话说了不少,简直是把肚子里毕生的恭维都说上了一遍,芮王依旧如往常一般,板着一张脸,不给任何人笑脸。

锡皇虽坐拥江山,对何为功高震主是了解不深的,否则他也不会贸然答应启蕴的上奏,将芮王宣回了宫。文官终究是害怕启蕴这个武官之首的威严,所以到头来还是没能阻止芮伊的回朝。而这个傀儡天子,虽毫无谋略,到底还是心慈的,对自己的兄弟也是礼待有加,却不知他这些兄弟,有多想把他拉下龙椅,夺了他的江山。

皇后娘娘为此在宫中办了个家宴,说是给芮王冲冲喜,邀请了各位亲王与宫中的各位娘娘。芩桑看了看莼妃的脸色,显然是不太乐意参加这个晚宴的,但是又碍于皇后的身份,不好拒绝。只好简单打扮,便带上芩桑和萃琪,去了龙寿宫。

皇后娘娘端庄优雅,早早便在龙寿宫等候着。她们过去给她请了个安,莼妃说道:“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却要您早早便在此烦心此事,看来是妹妹疏忽了,竟还晚来了一会,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浅浅一笑,免了礼,说道:“妹妹何必多礼,既是一家人,以后和和气气便好。”

芩桑看着这位仪态万千的一国之母,心中倒是对她的结局甚是惋惜。她虽为闾丘旗额的孙女穆宪武的外孙女,但却没有他们一家人的手段和心思。她不恋权贵,不争皇宠,一心侍奉皇上,一心为民,可怜她至今膝下无子,最后还得毁在自己的娘家手里。当初两位辅公选择她为皇后,肯定没想到,这位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一国之母,如今却不为自己所用吧。到头来,万人万事还是无法随便定义的。

芩桑搀扶着莼妃坐下,这时信贵妃和宜妃娘娘以及其她几位嫔妃已缓缓而来,她们恭恭敬敬地给皇后娘娘请了安,一幅的温婉大气,后宫和睦。信贵妃看见芩桑之后,嘴角轻蔑上扬,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孔雀,在炫耀着自己的风姿。兴许是今日这个晚宴尤为重要,她也不好难为芩桑什么,保持着她一贯大方贤淑的姿态,便坐下了。

芩桑看着宜妃的身体已日渐臃肿,想来再过不久便会诞下龙子了。想到上次在花园中看见的那一幕,心中倒还是替她担忧一分。她虽不知信贵妃的手段和伎俩,但看她那副样子,能让孩子在她腹中待到现在,能不能产下一个健康的皇子,倒是另当别论了。

她们小坐了一会,皇上和几位王爷便来到了龙寿宫,在座所有人该请的安都请完了,皇上说这只是个寻常的家宴,就不必拘礼了。芩桑望了望赫亲王和莼妃的表情,他们都在极力掩盖自己心中的悸动,忍住内心所有的思念,不去看对方一眼。赫亲王久战沙场,倒是装得十分自然。难为了莼妃,装得只有五分像,芩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心中甚是怜惜,只好蹲下去,给她倒了杯温茶,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丝安慰,却发现她的手早已冰凉。

芩桑站直了身子,看着对面那几位王爷,除了她早就见过的芮亲王和赫亲王,还有二王爷俐亲王、四王爷沅亲王、六王爷颐亲王、八王爷昱亲王。这六位亲王除了俐王,其余几位年少时便有多数功绩,可谓是棣朝百年来唯一一代全数封亲王的皇子了。这六位王爷心机深沉,手段非同一般,如今能这样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想来以后这种日子倒不会再见了吧。

俐亲王为人刚正不阿,在众王爷当中,资历最长,若非母亲地位低下,在宫中的势力,又怎会如此单薄。沅亲王精于算计,论谋略,恐怕不输于其他王爷,只不过自负成性。颐亲王和昱亲王城府颇深,在宫中的势力不容小觑,两人相互牵制,倒还未有一方独大。

这是她进宫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看见素皇的诸位皇子齐齐坐在一起,表面上是兄弟情深,人人喜笑颜开的,阖家欢乐,实则心里不知装了什么机关算盘。若不是芮伊在东南的势力威胁到这几位亲王,恐怕这几个人一辈子都不会这样装模作样了吧。

她跟莼妃耳语了几句,得主子允许,她便走出去透透气。

她站在离龙寿宫十米远的地方,夜色朦胧。她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虽然偶尔会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但还是无法照亮这个夜里皇宫的黑。龙寿宫里面歌舞升平,好不热闹,上演着一幅幅兄弟情深的戏码,懂的人知道装模作样陪着大家一起演戏,不懂的人还在羡慕着荣华富贵,而她作为这个时代看戏的那个人,才真切地明白里面实际有多虚伪、多苍凉。

她看着龙寿宫亮起的无数盏灯,倒让这个夜晚不失雅色。

她不知淋夏此刻正在离宫过着怎样的日子,她甚至也想过让素妃娘娘重见天日,但是细细想来,若素妃真的愿意或者可以踏出离宫,也不会在那里待了二十四年。而淋夏在将死之时,将自己的身躯当作祭品孕育出自己的女儿,也要改变这个朝代的命运,这二十四年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究竟是多么让她放不下。

但是,如今一想,她放不下的,或许不是这些年的腥风血雨,权谋算计,是与素皇厮守的那七年光阴吧。其实想到淋夏的嘱托,芩桑的内心是抗拒的,但这里让她感受到的种种冷暖,无数人情,是她最难以割舍之处。

而对于这个国家的官员分布以及政史,所有的所有都在淋夏的清白书中有所体现。她没办法用过去在书窖石影之中所看过的历史去看待这个世界,甚至会发生什么让她意想不到的事,都不在历史的掌握之中。目前她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罢了,想想真是觉得造化弄人,无奈至极。

她不认为自己最后能改变芮王登基,但是,她想靠自己的方式,维护这个世界应有的稳定和和平,保护她所在乎的每个人。哪怕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小女子是在痴人说梦,哪怕她无法改变那些深宫别院里女人的悲剧还有注定为了争权夺势而落得横尸战场的男人,她也要去试一试。

每每想到式延的死,还有数年后莼妃的结局,以及这里见过的所有人的命运,让她不由得心惊胆战。她害怕自己以后的日子还得孤零零的活着,她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她想,她是应该,做点什么,哪怕无法阻止战争的漫延,她也想让这个世界的哀嚎少一点。

而第一步,便是摆脱这个侍女的身份。

她连忙将这些想法收住,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大气,准备往回走。

她转身的瞬间,看见了芮伊背着手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他依旧面无表情,眸子冷如寒霜,像是一辈子不会笑那样。她想着他恐怕也是厌恶这种宴会,酒过三巡,便寻个由头出来避避吧。她给他行了个礼,他摆摆手,便走到她的左手边。

因为身份,她不想引起非议,便跟他离着一米远的距离,就这样一排站着。

“你怕本王?”芮伊问道。

叶芩桑淡淡说道:“芮王身份尊重,奴婢不过是个侍女,还不足以能跟您站在一块。”芮伊扯动了下嘴角:“又何必说这样的话,糊弄本王呢。”

“王爷又岂是可以随便糊弄的人,倒是奴婢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指点。”芮伊允了她的要求,她便继续说道:“王爷三年前劫走启蕴将王,上次涌城之战您故意连丢八座城池,您早就策划好了今日的回宫,又为何让奴婢来棣宫当您的眼睛?您不会不知道奴婢并不是个会对您忠心不二的人,您又为何要将一个不忠心的人留在这里。”

她看透了他的这些心思,无非就是参照清白书罢了。启蕴将王是他劫走的,芩桑猜到了这一点,本以为他会对她多加防范,他倒是很自在地回她:“越是自以为是的事情,反倒越受其制。只不过人生渺茫,图个慰藉罢了。”

慰藉?她的心咯噔了一下,转瞬她便立马收住。芮伊捕捉到了她眼神之中的那一份诧异,倒也实诚地补充道:“因为棣宫,需要有人去掀起波澜,而你,就是再适合不过的人了。”

“所以,你让我去接近锡皇,求得升阶?”

芮伊微微颔首,一言不发。但是芩桑已从他那双淡然轻松的眼神之中,得知了芮伊的心思。

冥冥之中她注定要跟他牵扯在一起,而她跟他的结局究竟会怎样,并不在她的所知范围之中,他登基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也不得而知。若淋夏多活几年,看看芮王登基之后的江山变化,她还会将芮伊喻为猛兽吗?想到这里,她竟为自己对芮伊的印象好了那么一分,而感到莫名的寒意。上次他的伤,的确让她不太愿意去相信清白书中对芮伊的判断。而淋夏对芮伊的种种忌惮,究竟是被人误导所以觉得如此,还是自己不了解所以才不觉得如此,这个还有待考究。

芩桑细细琢磨了一番,说道:“王爷驰骋沙场,一身抱负,世间历事种种,却不如寻常百姓家自在。宫墙之外人人觉得这里甚好,挤破脑袋也想进来,却未曾想到,有人,在这里被困了一辈子。王爷的慰藉,倒是来得莫名其妙。”

芮伊道:“莫名其妙?那依你所言,什么才是自在?”

她顿了顿,回道:“物换星辰几度秋,人生渺渺,心有所向便自在吧。”

芮伊听了她的话,转过脑袋看了她一眼,挤出了个笑容,虽然只是淡淡的,但她却从那嘴角,看到辛酸。看着他的瞬间,她的眼皮不经颤抖了一下。就这样对视了几秒,她像是穿透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眼睛那团迷雾背后的那一丝丝明亮,这明亮,晃花了她的双眼。她连忙避开了他的眸子,慌慌张张地给他请个安,说着自己已出来好一会,是时候该回去了。她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回过身,问他:“您与九爷素来无怨,为何要阻止他与公主的婚事?”

他回她:“寻常百姓,安家为己任。王亲贵族,无国何以谈家。”她愣在了原地,他看了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棣朝,烨国,你那么聪明,想想就知道本王说的是什么了。”她心震了一下,鞠了个躬,便离开了。

关于这一层,她竟忽略了,真是大意。当初若她想到这个问题,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极力促成他们俩的婚事了吧。究竟是因为她,才让莼妃为情所困越陷越深,还是,这就是她身为公主的宿命。她竟以为,只要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就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到底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想想,芮王并不只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对烨国,对自己的兄弟,还是有点仁心的,想来,他并不只是母亲口中,只贪恋权利和杀戮的王爷吧。而莼寅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换取的不过是烨国十几年的太平罢了。九王爷和公主都知道自己的责任,才会忍痛割舍,而这里,所有好的坏的,最后都会一点点被野心和战争所吞噬。

乱世之中,事事身不由己,这便是一生锦衣玉食的代价吧。

龙寿宫百灯齐明,酒肉之气,龙檀之香,余音袅袅,她每走一步,就离权力的漩涡愈来愈近。歌舞升平背后的阴谋,喜笑颜开背后的心机,统统,都会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被撕扯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