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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黄庭城(二)

一众吃瓜人士早前收到消息,守在人流最多的南城礼朱门处,却不料许七巧心思缜密,早早说要带着顾雾月去看那片「天下第一宗」的牌匾,绕道而行北城信玄门,害得众人扑了一个空,见不到传闻之中被宁惜相中带回的江南佳人。

等了半个时辰,仍是不见宁惜等人入城,男女异口同声,都怪那李长天风声有误。李长天是黄庭四位堂主之一,可那鬼神堂名字虽然可怖,却是专掌银钱的,不如那庚角堂掌刑律,七杀堂掌机要般教人生畏。李长天为人又随和没架子,人缘向来甚佳,门人平素开玩笑百无禁忌,这位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也是一笑而罢。

人众很快散去。几个江湖女子日前特意跑来黄庭城,就是为了一睹三秀风采。殊不知沈轻柔非有要事,从来不见外人,宁惜则早就离城远去。黄梨倒是见过一次,可那白袍剑仙见到女子们期盼眼神,一下子便会错了意,无奈说道自己不好这一道,姿色不赖的数人当下便有点尴尬。

一名白袍剑客走过长街,在来去人群中独树一帜。只见剑客身形高瘦,面如刀削,看似三十余岁年纪,身形笔挺,好似一柄锋锐长剑直指高空。

如此人物,显然非是江南富庶山水所能养出,只有塞外苦寒之地,边疆风沙如刀,方能磨砺出锐气难当的一颗剑心。

黄庭城是天下第一宗所在之处,每年慕名而来的江湖武人络绎不绝,总院从不禁止。而在谢青阳威名之下,三十年来倒也无人胆敢做次,纵有小争小闹,也被黄庭门人出手一一摆平。毕竟前朝一位法家名人,就曾在刑书中陈述国之威势,大抵来自勇力,是故自古又有势力一词。无威,则无刑律用武之地,力强,则侠者儒士难犯法禁,就在纷乱不休的外头江湖,道理亦是如此。

只是世间通行的道理,在某些人身上往往并不生效。讲求剑心通明,事事顺从本心的剑客就是其中之一。

可面对不讲道理的问剑剑客,黄庭城也有一位白袍剑仙。

仗着手中有剑就不讲道理的人,往往会遇上剑法更高,是以更不讲道理的人。

白袍剑客走路好似带着种奇妙的律动,能够消去一呼一吸间产生的细微声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过这座崭新城池的大街小巷。与周遭小江湖格格不入的剑客本该备受注目,这份低调却让他从众人目光里消去形迹,宛如不曾来过。

直至黄梨看见了他。

这位黄庭院内剑术第一的女子坐在街边酒肆,心情不佳之下,一壶酒端上来将近两盏茶时份,至今未曾饮尽。女子与许七巧想到同一处去,刻意为宁惜和顾雾月留下独处时刻,心里却有点不痛快。

要是唐白霜回心转意,自己反而未必如此。

黄梨瞧了瞧面无表情的白袍剑客,随即低下头去,似乎杯中酒水,要远远比那名剑客的面容来得好看。

剑客好不客气,径自坐下。江湖之上喜穿白袍者多不胜数,然如宁惜、谢琰,以至于紫金宫阮氏兄弟所穿白袍,若非设计华美就是用料上乘。这人身上白袍,却仅是一件平平无奇的粗布袍子。再看他腰间长剑,制式模样再也平凡不过,竟然是一柄乡镇铁匠处都可买到的寻常铁剑。

剑本身教人大失所望,人却是人中之剑。

黄梨没有正眼望他,只问道:「你真不怕被轻柔发现踪迹?现下可是非常时节。」

白袍剑客声线冰冷,恍如冰井回音,说道:「正因此时是非常时节。」

黄梨想了想,冷笑说道:「想不到你远在关外妖族横行之地,竟也收得到风声。若不是许七巧故意泄露消息,想来个驱虎吞狼,就是黄山掌门计划之初,连你们也想及在内。」

白袍剑客平静说道:「一位黄山客卿带着《黄庭》阳卷叛离,不至于比斩妖除魔重要。」

黄梨点了点头,笑道:「也是,练剑之人自有剑道,宁怜当年不是也曾说过,莫向外求嘛。」

她抬首瞧了瞧这位风尘扑扑的关外剑客,说道:「是料定崆峒聂老儿会亲自出山,所以千里迢迢入关试剑?那老王八何以让你动心。莫非是华山那位年轻掌门出了差错,被你们抓住破绽了?」

白袍剑客不曾否认,说道:「李掌门一名弟子正在关内,早年曾被沈小姐青眼有加,请我此行顺道向贵院交代明白。那人眼见资质平庸,然而乃是李掌门相中的衣钵传人,花间未来百年基业所在。」

所谓李掌门,自然不是年纪轻轻的华山掌门,而是那位在华山一座山峰上画地为牢的异人。

黄梨笑了一声,说道:「你特意跑来,就是为了带那个色胚子回玉女峰?别逗我笑了。」

似乎料定剑客不会直言相告,黄梨说道:「走前不妨与我练练手,别老顾着为老朋友们跑腿。一心学剑之人,不应该有太多朋友的。」

女子说这话时神色如常。

白袍剑客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黄梨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关外的剑客就是这点讨人厌。」

话虽如此,女子对同道仍然表现出一份难得耐性,问道:「那想不想和老头子打一架才走。我赌老头子想知道阴山之事,不会打杀你的。」

白袍剑客说道:「我辈学剑,非因陈年恩怨。」

黄梨冷笑一声,说道:「说到底心里还是有怨气,偏又不愿意打一架一了百了,真不爽快。聂老儿那小徒儿死到临头,还愿意垂死一搏呢,你堂堂一派掌门,连一头小蛇也不如?」

白袍剑客不受激,起身便走。黄梨自去饮酒,也不挽留。走出几步,白袍剑客忽然回头说道:「中原江湖数十年来,何曾有过那爽快两字?」

黄梨举杯送客,说道:「自我黄梨而起。」

白袍剑客面色古井不波,相比沉剑宫中坐剑斋的老骨头们更似是坐剑斋,好似生来就是玄冰所化。果然在大雪山那种鬼地方待得几年,人早晚要疯。

若不是早年剑客入关之时,姓氏出身引起黄梨误解,莫名其妙地交了一次手,两人只怕话也不会说上一句。

黄梨感慨说道:「同是练剑之人,怎么我和这人性子如此不同?惜惜,你日后若要学剑,勿要学这人,当然,也勿要学我……」

女子由衷喜爱黄庭城里的阳光,总是这么恰到好处,好似自己给予那些漂亮男孩们的温柔。日落之后,世上不知多少人想要伸手抓着天边那一线余光,可是抓得着吗。

她已见过在体内修筑起一座证道天梯之人,可那能教春秋倒流,为人间留下一抹光明之事,世间有吗。

恐怕得到南北那两座仙洲去寻吧。

黄梨放下酒杯,也是静静伸出手来。

「我只要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