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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黄庭城(一)

不知是否黄梨早有交代,众人一路上不见迎接暗部,风平浪静地进了黄庭城。

那黄庭城虽说只是半个建康城的大小,由于颇多世家门生在此租宅买邸,商贸繁盛,税收尽得天子恩准,由院内自行调配,是故城池壮观盛大不说,城内亦是一副盛世景象。

须知古有言云,穷学文,富习武。黄庭门人,甚少有那全然不事修行的读书人,撇开各大族在院中记名的子弟不论,一般家中能将子弟送到总院,大多富庶不愁衣食。至于禁武令中与黄庭立约,每月送来「飞天金」的江湖宗门更是总院的大笔收入来源。不然以沈轻柔性情,何解黄庭三秀对行事不妥的附属宗门每多宽容?

城中可是坐镇着一位小道消息灵通,号称不输许七巧的李堂主,李长天在。这位鬼神堂主算好一行人回城时刻,早就在仰慕宁惜的一众女子之中传开,一时间城门处便炸成了锅。

至于憧憬那白袍剑仙的男子虽也不少,可是黄梨平日对着生人时的高冷性子,不知不觉便吓退了许多人。说是黄梨在外情人众多,那是在这座黄庭院以外之事,在院内,白袍女子素来规矩得很。

按黄梨自己的话,一人在外见到美貌男子而心动,以至于有点雾水情缘,不算得是什么大事。可是在院里每天瞧着惜惜,余子在黄梨眼里,又与泥做的何异,自然乖乖的一个不招惹。

希奇的却是黄梨这份心气,是唐白霜离开宁惜后的事,在那之前,可是美少年一个不剩下,而且偏要在师弟两人面前卿卿我我,事后关系却断得飞快。

虽说如此,三秀在黄庭城内一直口碑极佳,沈轻柔尤其受文人仰慕,所著《法礼论》中一句「社稷重于君,然礼重于社稷,世无君臣上下之别,则无以从上而下授民礼义」大受寒门之士推崇。纵是近年以来,崇道抑儒之风颇为盛行的士族之间,评价亦大多正面。

而这座黄庭城内的读书人,理应是世间最有资格点评诸般学问的一群人之一。

往远看,谢老院主,余姚虞氏现任书院山主的女子,当然还有叶家唐家两位女子黄门郎等等,星辰灿烂,多如那恒河之侧的点点细沙。

往近看,就是顾雾月此刻抬头所见,信玄门所挂一片古旧牌匾,上书「天下第一宗」。

但见玄木之上,旧墨犹自鲜明,当今天子亲书那五字大篆入木三分,壮阔磅礴,意气非凡。黄梨幼小之时,就曾一口道破这下笔之人剑意恢宏,笔触里自有那大意象大气派,是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在此观字。

一个宗字,不只指那江湖宗门,也有文脉正宗之意。在东逸神洲再无学宫的现世,传承岳麓书院前山主一脉,并建成一座黄庭院,将之发扬光大的谢青阳,无疑当得起此字。

顾雾月自入黄庭,早就对总院这副牌匾心驰神往,此时一脸沉醉,旁边黄梨见了却有点失落。看小姑娘神态,分明只看到了字,却没见剑意。想大晋天子当年仗剑行走天涯,意气大有独到之处,顾雾月在剑之一字上却似乎无甚悟性,日后如何结成剑心?

难为自己看着惜惜面上,还想教她剑术来着。

顾雾月压根看不出字里剑意,所见尽是一个个字的精气神,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半空临摹起来。

平日在分院哪看得着这等佳品,顾雾月心下感慨,随即便是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再也无心看字,轻轻啜泣起来。

宁惜心思何等细密,上前轻轻抱着了顾雾月。

黄梨见了,只是眨了眨眼。

众人走进城门,只见邻近一座酒楼之上,几名苦候已久的黄庭女子见了宁惜,一脸欣喜,不住招手,宁惜一边安抚着怀里的顾雾月,一边微笑挥手相应。

有些恰在城中同来凑热闹的江湖女子初时惊艳,见到宁惜怀中女子,当即便生妒意。那名不知身份的女子相貌确是俊美,倒也不见得就远远抛离黄庭城里的脂粉丛。要是黄梨吃了美貌师弟,气质姿容都抛离众人太远,女子们反倒没有意见。

黄庭总院的女子们,却多只是喜欢宁惜,本就没想过美名传遍一洲的三公子会喜欢自己,心态相对便好得多。正如黄梨平时在城里闲暇无事,总能见到不少黄庭读书人藏在暗处,说不定还带着外头朋友,偷偷看着白袍女子,未必就是人人也有不轨之心。

少年时代,更是喜欢得纯粹,看不见人与人之间双方无声划出的那些边界。甚或者明知无望,非要灯蛾扑火。

所以又有人说过,少年气其实就是勇气。无知,所以无惧。

许七巧带着空竹,与他们在某处街口别过之后,一行人便碰上了一点小意外。

小巷里跑出一双男女来,少女身穿黄庭青衫,满脸通红,没说姓名,只说仰慕公子已久,见盛夏将近,盼望公子收下一柄手制扇子。宁惜微笑谢过,摸了摸那看似尚未及笄的少女脑袋,说自己会记住女子情份,盼她好好读书修行。

少女相貌平平,听了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她还盼着三公子打开折扇一观,自己某日思如泉涌,在扇上题下诗句,没让人看过,不知能否进了三公子的眼。她却不知这位三公子读书不少,对诗词却一窍不通。

随着少女前来的少年似不是黄庭门人,一身烂大街的短打江湖服,长得有点凶恶,黄梨不自觉便皱了皱眉。少年看着少女赠扇,眼神很是心酸,狠狠瞪了瞪滴水不漏的宁惜。

若是自己有副好皮囊,轻而易举便引得少女动心,哪至于像宁惜一样混蛋。

少年见说完了话,伸手拉着少女要走,只见少女面有难色,轻轻挣脱少年手掌,脚下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到街口,又忍不住回头望了宁惜一眼。

宁惜报以微笑,挥了挥手中扇子。

少年是狗也嫌的流氓性子,自以为是以才不得女子欢喜,修为不怎么样,打架却从来懒理输赢,不服便打。之所以没找万般瞧不过眼的宁惜晦气,纯粹是对宁惜表现出来的有礼却疏离,不伤少女心,又恨又敬。

不放心才硬随着少女来送扇的少年见少女走远,连忙跟上,走时又瞪了瞪宁惜。

黄梨面露笑意,一时感慨。

真是可怜人。

宁惜却多看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心性不论旁人看来是好是坏,终归难得。

宁惜轻轻叹息,打开扇子,只见白净扇面上写有两行拙劣诗句。

心悦君兮宁君不知兮,君不知兮宁两相苦兮。

背面亦写有字。

愧无闭月羞花颜,可教鬼画成雁迹。

顾雾月此时已然平静下来,好奇一望,摇头说道:「仍须打磨。」

宁惜却闭起扇子,笑容宛如春风,说道:「此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