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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乱起(九)

烈祖升元元年设置泰州。又分海陵南境五个乡设置泰兴县。泰州下辖海陵、泰兴、盐城、兴化四个县。保大十年分海陵县如皋场设置如皋县,泰州增辖如皋县。同年又于海陵县东境设置静海制置院。

泰州首任刺史褚仁规在《泰州重展筑子城记》碑文中说:“当州即汉朝旧海陵制邑也。自丁酉岁仲冬月奉敕旨改为是郡,莫不天文焕举,光数百载之镃基;地利显分,富一千里之黔庶。咸鹾赡溢,可为水陆要津,咽喉剧郡。是兹升建,为属勋贤。”

泰州建州时,其辖域辽阔,南濒江,东至海,西北接淮湖。骆宾王曾称其“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而沿海居民煮海为业,粮仓、盐仓遍布海陵各处,富甲淮扬。

但壬子年九月的泰州,却因为上佳(临海)的地理位置而遭受飓风肆虐荼毒,辖境洪水成灾,损失惨重。

非止是如皋,海陵、泰兴、盐城、兴化一并遭灾,便连周边的扬州及吴越境内的苏州府也难逃其毒。

灾后第五日,如皋县城街面四处已打扫清除干净,城内外简易木棚也不再如前几日那般人满为患。重建工作有序展开,大部分无家可归的灾民都选择上工地,暂渡时艰。

一切正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日午后,县城外忽然陆陆续续多了不少人,妇孺老幼皆有,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青壮年却是难见。

这些人衣衫褴褛,身形疲惫,目光呆滞,停留在城外的灾民收容处,并不喧哗,也不与原本的“居民”交谈。

城管人员一开始便注意到这些新来者,冷眼观看了一阵,见后续仍有不少人慢慢聚拢过来,便踱着步子过去询问。

这些个城管队员大有“鸟枪换炮”的气势,自觉身份今非昔比,反倒收敛了痞气,和气且不失威严地盘问了一番,很快摸清了这些人的来历。

有那头脑活络的觉得事干体大,当即回县衙禀报。

这事说来颇令如皋县啼笑皆非,开初甚至让方县令等县衙主官很是自得,却是没想到这居然是祸乱的征兆。

李惟知道这事已是次日。

他想着回丁堰看看,虽然李忠遣了人来武德坊禀告,但没到实地终究不知具体情况。

出了城门,他眼皮子陡地跳了跳,据他所知灾区重建已然开展,城内外的收容处这些天应当渐渐人少了才对,但眼前这一幕幕明显不对,聚集在城外的灾民数不降反升,至少比前几日还多出两成来。这其中定有别情。

随后,牛冲说了打探到的情况,这些陆续赶来的灾民并非如皋本地人,而是附近府县的百姓。

这个消息让李惟眉头微锁,隐隐感觉这并非好事。

事实上,本地灾民自前日洪水退尽后便有一部分人选择回到各自的原住地,如白蒲、丁堰这些受灾严重的乡镇,仍是有建筑牢固、地势较高的房屋侥幸躲过洪灾风暴,乡民多有暂住在这些人家,并全力重建家园。

邻近府县的灾民何以赶来如皋?

李惟还是犯了强迫症,遂“深入基层听取名声”。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却不是慢性子,“求知欲”强,有什么不明白的会想方设法弄清楚。

凭着俊俏的样貌及儒雅彬彬的气质,这厮很有女人缘哪,简直是老少通杀——嗯,灾民中大多是老妪或总角小娘子,花样女郎是没有的。

不一会,他便弄清了事情原委。

这样的事情在方诜看来,或许是件好事。但在李惟看来,无疑是存有大隐惑的。

这些外来灾民对于如皋县绝非表面所呈现出的“政绩”,而是“不堪其负”。如皋这艘小舟,承载不了其重。

今次风灾水祸,如皋县因为《赈灾条陈》的及时出现并依此展开抢险赈灾事宜,虽然损失惨重,民心却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邻近受灾的府县显然是应对不当的,在从未出现过的灾害降临时方寸大乱,自官府到百姓,人心惶惶。官府人员惊愕错乱者有之,心惊胆寒者有之,推捼躲避者有之,“群龙无首”。

倒非为官者尽不作为,实在是不曾经历过,无经验前例可循,多半是束手无策、裹足不前。

如兴化县,受灾严重,灾民们亦同如皋一般纷纷向县城围拢,但兴化县令唯恐生乱,令兵卒驱逐灾民,紧闭城门……

盐城县更甚,县衙见灾民众多,以为是乡民聚众暴动,乃征调军士镇压,待得知事实真相后又下禁口令,不许此事泄露外传,另一方面将张贴布告,言称灾民中有蛊惑人心、趁火打劫者,是以严禁灾民入城……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皋这边赈灾得力,灾民不会忍饥挨饿,且有遮风避雨的落脚之处。这样的消息迅速传到周边受灾府县,结果便是吸引了无数无家可归的灾民沉默着向如皋围拢过来。

民以食为天。百姓,只求三餐一宿,但凡生计能苦苦维持的,没有谁会乞求不劳而获的日子。

李惟看着陆陆续续而至的灾民,放弃了丁堰之行,返城寻找李烨。在他看来,这才是大隐患,原本安定下来的局面怕是要再起波澜了。

归根结底两个字:粮食。

唐宪宗元和元年,规定诸州府于每年地亩税内十分取二以充常平仓及义仓,依例籴、粜或赈、贷。自此常平仓与义仓职能合一,并称常平义仓。

本朝烈祖称帝,依循前唐法治,于诸州府设常平仓。如皋,亦有义仓。

《隋书·长孙平传》:“平见天下州县多罹水旱,百姓不给,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差等,储之闾巷,以备凶年,名曰义仓。”

义仓之责,赈灾自助。

此次风灾,如皋县衙及时开仓赈灾,搭设粥棚以济灾民。

只是,灾民数量众多,义仓之粮不二日便有捉襟见肘之虞。幸好,有部分灾民选择投奔亲友,这方稍解灾粮危机。

饶是如此,一场粮食危机正悄无声无息的降临。

江南为鱼米之乡,盛产水稻,大米价格在每斗五十钱至六十钱之间波动。这等粮价说起来是较低的,原因也简单,寻常百姓都种有良田,粮食年年有存余,真正买米的只是少部分城里人。

此次风灾带来的洪涝毁坏房屋、农田无数,成熟待割的晚稻也尽数被淹,几乎颗粒无收,百姓家的粮仓自难幸免。

可以预见的是,粮价定会因此上涨。

但没人预料到,粮价上涨的时间会来的如此迅速,且上涨幅度如此之高。

事后看,这次粮价风波的起因恰恰便是邻近府县的灾民涌至如皋。

可在此之前,除了李惟,再无人作此推想。

其中当然包括如皋县令方诜。

其实,李烨也不信,但他信李惟。一册薄薄的《赈灾条陈》让他颇有翻身农奴把家当的轻松愉悦感,县衙的同僚与上司看他的目光明显与往日不一样了。此次大灾,他该记首功,无论是冒着暴风雨转移疏引乡民,还是灾后抢险赈灾手段,表现的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有此“成就”,能在县衙谋得现下的良好局面,靠的是大郎。李惟,才是幕后功臣。

是以,当李惟与他说了外来灾民可能给如皋带来何种隐患后,他只稍加思索,便决定向方诜进言。

“不至于吧……”方诜并没有把话说死,但明显表现的不以为然。事实上他是觉得李烨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恰恰相反的是,邻近府县灾民来投,于他便是实打实的政绩。

道理很简单,朝中衮衮诸公请看哪,风灾水患之际,如皋县反应迅速应对得当,灾后诸事有条不紊,但邻近府县呢?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便是其它府县的灾民也到如皋请求救济了,岂不正好说明这些府县的官员尸位素餐、昏庸无能么?

他方某人正想着就这事做做文章,怎可能将非本县的灾民拒之门外呢?

这样的结果,倒也在意料之中,李烨唯有闷闷告退。

不好的苗头很快出现了。

二日后,一则传闻在如皋城内外传播开来——义仓粮罄了!

如皋义仓并不大,储粮量为三千石,若是放开施粥,最多也就只能供应本县灾民十余日口粮。

这数日外来灾民越聚越多,几已与本县灾民数持平。方诜下令“赈济灾民,无有本地、外地之分”,一时间外来灾民莫不感激涕零,都道方县令是“万家生佛”,有“济世安民的大慈悲心”。如此,赈灾粮食翻了一番,只短短三天,义仓粮食几已用尽。

县衙知晓这件事后,经过紧急磋商,只能从乡绅手中调粮。注意,是“调”不是“征”,是衙门出钱购粮。但难题是,县衙是拿不出这笔钱的,朝廷的赈灾款项又没这么快到账,怎么办?打借条吧,只要乡绅肯先拿出粮食,县衙愿意出比市场价高一成的价钱。

高一成已是良心价了,据闻邻近府县的粮价已超过了平时的三成。

饶是如此,乡绅们都推说家里粮仓被淹,能拿出来的实在不多。嗯,统计过后,最多能支撑三日施粥。

这个消息,县衙是下了封口令的,但终究还是传将开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