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历史小说 > 十国传 > 第二十一章 文会(二)

第二十一章 文会(二)

当今圣上爱好文学,“时时作为歌诗,皆出入风骚”,具有较高的文学艺术修养。经常与其宠臣如韩熙载、冯延巳等饮宴赋诗,算是宫中文会。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中君臣唱和相得,民间文人自也效仿魏晋风流。

但清谈是没了,时下的文会亦不拘限于文人墨客雅聚,多有名伎花魁助阵添彩,更有才女名媛争姿夺艳。

上元节、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每逢佳节多文会,其中以金陵文会最为闻名,秦淮河畔,柳丝垂水,画舫彩灯,丝竹声声,人影朦朦,端的是风流韵事。

泰州这边相较金陵、苏杭等地虽有不如,却也是花团锦簇的风雅之地,江南风情,吴侬软语,令游者流恋忘返也。

衣冠南渡,北方士子纷纷南下,让原本物美人丰的江南愈发的风雅,很是出了些天下闻名的学者儒士。

泰州虽少雅士,但亦好雅事,这些年来文会之风渐兴,每有藉机扬名者,乃至于诸多学子文士云集适会,只期一朝成名。

西山并不雄峻,临高可望海,景致秀美,别有一番风味。

自万寿寺侧门而出,便有一条竹柏相夹的石径迤逦盘旋,山风中幽香缕缕,虫鸟声声,薄雾遇人即散,仿若人间仙境也。

一路往上慢慢走着,石径两旁每隔百来步便建有竹亭供路人小憩,亭内或三、五人或七、八人指指点点,高谈阔论,多为文士装束。更有甚者,在亭内摆开几案,一盘盘菜肴摆开,喝着酒,听伎者拨弄弦乐,好不逍遥放荡。

李惟笑道:“咱们上来的晚了,似他们这般却也自得其乐。”

“倒是不迟的……”杜静姝难得接了李惟的话,解释道:“先前已让人去上面占了一处亭子,可以歇息。”

李惟“哦”了声,心道:“倒是挺心细的。”

他们这一伙人,男女老少皆有,挺奇怪的组合,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行不多时,快至山顶,游客愈发多了,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李恒脸蛋通红,额头沁着层细汗,显然是累了。

李惟看在眼里,对这个便宜弟弟的观感愈发好了,小小年龄倒是够硬气,身上无有娇骄二气,实在难得。

另几个同伴表现的也是不错,尤其是两位小娘子,硬是自己一步步的登了顶。至于常夫子,毕竟上了岁数,自由仆从用藤轿抬着早早的上来。

这不,老常同志正坐在距山顶十数步的亭子里,惬意的喝着茶吃着瓜果,悠哉悠哉。

李惟等人正待过去,便有一道让人听之难忘的声音响了起来:“杜家小娘子,今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正所谓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嗯,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竟在这西山邂逅小娘子,这真的缘分哪。”

这声音堪比破锣,又神似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叫,实在太有特色太有个性了,令人过耳不忘。

真是冤家路窄呀,衙内,又见衙内,还是那个方衙内,又称伟哥,妙的是,穿的还是一身绿裳。哦,不,是更绿了。

“这哥们还真是嗜绿成性、无绿不欢,绿出了深度,绿出了天际……”李惟心下愕然,想着这时空对“绿”大概是不感冒的,并无特别含义,亦无任何感情色彩指向。

哦,绿裳伟哥此趟倒是低调出行,身旁并无一众打手仆从跟随,只有一锦衣青年。

这锦衣青年的五官轮廓与方伟依稀有些相似,貌甚英俊,唇角含笑,予人亲和感。

但李惟注意到锦衣青年的目光掠过杜静姝时有片刻的凝滞,就像是……贪吃猫嗅到了腥味。

呃,这比喻不太恰当,但李惟就是有这感觉,或者说是直觉。这让他很不爽。

还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啊。照说杜静姝并非他的禁脔,就算当年有过口头婚约,在他这个千年后穿越回来的灵魂看来是不作数的。更何况,表兄妹结婚,法律不允许呀,情感上也不允许。但不知怎地,要他眼见着别人觊觎如花似玉般的杜表妹,他就是不舒服。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拥有”的黑暗龌龊心理?反正他是不会承认的。

对于方衙门的阴魂不散,李惟这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那锦衣公子注意到了安坐亭内的常梦钰,似是眼前一亮,快走两步上前,恭恭敬敬的作揖:“晚辈方倡见过常先生。”

“方浩昌?”常夫子抬了抬眉,记起锦衣公子的身份,脸色如常,余光扫过方伟,“哼”了声,丝毫不掩饰厌恶感。

那方衙内这才注意到常梦钰的存在,身子微微发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上次在定慧寺他外出找乐子,与常依依闹了纷争,都让方诜知晓,狠狠地尅了他一顿,告诫他别去招惹那常小娘子,带刺的玫瑰,扎手呢。他也不笨,倒是明白了其中厉害,知县老爹言下之意乃是说,扎手的并非是常依依这个人,而是她那名望在女的父亲,更是她的伯父、在朝中的天子宠臣常学士。

还别说,方衙内无法无天的,见了不苟言笑的常梦钰真有些心虚,或许这便是浩然有正气吧。

那方倡举手投足间自有贵公子气派,在常夫子面前执弟子礼,对老常同志的淡漠毫不在意,表现的极为恭逊,待李惟等人进得亭来,显得稍微有些意外:“诸位……面生的紧……”

“虚伪。”李惟当即给方倡定了性。他虽不识此人,但方伟、方倡,二人既相偕而来,关系便呼之欲出了。那方衙内出言调戏杜静姝,这方倡在一旁并未出声阻止,见到常梦钰在场,方抢先一步行礼示好,且有阻止众人入亭以免打扰常夫子休憩之意,表现的无可挑剔。但他真的丝毫不知己方与常夫子是相识的吗?

常梦钰招招手:“小李子呀,来来来,陪老二人喝两盅。”

“小李子”?李惟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老常的思维节奏了。这算哪门子称谓?怎么就听的这么别扭呢,心中吐槽不已,也不客气,正好有些口渴,喝点葡萄酒呗。

众人都寻了地方坐下,那方倡也不觉尴尬,向李惟一揖:“某是方倡,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这称谓乃是近来方兴起的,先秦称诸侯的儿子为公子,女儿亦称女公子。《仪礼·丧服》:“诸侯之子称公子。”这时是指读书的文化人或豪门士族的年轻男子,是一种尊称。

“哦,我叫李惟,不敢当‘公子’之称。”

“李惟?”方倡作惊愕状:“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沈……山下孤烟渔市晓,柳边疏雨酒家深……那个李惟?”

李惟摸了摸鼻子,还没吭声,塞了一嘴吃食的李恒抢着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我兄所作。”小朋友满满的自豪感。

方倡脸色变了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好文采啊。”随即欣然于色:“某读此文,如酷暑饮冰周身通泰,不想今日有缘识得真君,幸甚幸甚。”

李惟连声道“不敢”,礼数自是要做足的。

方倡又说了些没甚营养的话,方“依依不舍”的告退。方伟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离开。

“爹爹,这人是谁啊?”常依依内慧,感觉到了父亲待那方倡若即若离的,似乎观感复杂。

常梦钰并没回答,反闷李惟道:“小李子,你可晓得此子何人?”

“老常同志,您能正正经经的称呼我么?”李惟实在忍受不住这个宫廷特殊人士的称谓,坚决表示了反对,捡了片香瓜丢进嘴里,满口生津:“据闻本州方刺史膝下有一子,乃天下俊彦,熟读诗书,英俊潇洒,正是色艺双绝……口误口误,总之就是五好青年,全身三百六十度无弱点。想来,便是这方倡方浩昌了吧。”

“怎么?你见过他?若不然怎地有此成见?”老同志嗅……直觉真灵,立马听出了李惟话中的明誉暗讽。

李惟自是不肯承认,难道要将心中那些许小心思拿出来晒晒?别,让它发霉好了。

这方倡居然是刺史之子?一州刺史啊,那可是主政方的政坛大员,至少在这泰州地界是有绝对话语权的。不过,这方倡身上倒无纨绔气习,谦谦君子呢,与那方伟简直是两个极端嘛,怎么好似常梦钰与李惟都对他没好观感呢?

“此子不纯,莫为其表所惑。”常梦钰抛了这么一句话出来,便不肯再多说。

李惟心中暗哂,老常这是自惜羽毛呢,不肯在背后非议他人,但那方倡定是在他心中入了黑名单的。至于李惟自己,对方倡那便完完全全是直觉所致。无他,只是因为方某人在人群中多看了某位美眉一眼。这,便是最强大的理由。另,方倡居然也知道“出淤泥而不染”,想来定是常夫子之功了,不遗余力的要为他李惟站台扬名,必须……多敬两杯。

方氏兄弟的出现,只是小插曲,真正的大戏尚未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