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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文会(三)

众人吃着酒水糕点,临高观海赏景,仲秋时节,气温适宜,真是怡然自得,好不逍遥。

已是午后,山上的游人越来越多,三五成群,多是文士,亦不乏携美出游者。

“来了来了……”那边一阵骚动,似是有大人物到场。

西山顶,登临“听涛亭”有数条山道,东面才是主道,坡道较为平缓,马车、與轿可到半山腰。

从这边望去,那头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听涛亭”,一个着蓝绸裳、颔下蓄须的中年人抱拳四下一转,说了几句,在早早设好的几案处施然入座。

稍顷,又有数人就座,其中一发须皆白的清癯老者四下张望一番,高声道:“坚石兄何在?”

常梦钰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裳,目示李惟,多有鼓励期许。钰者,坚金也。“坚石”,便是常夫子的表字了。

“听涛亭”,顾名思义,聆听涛声阵阵也,西山顿多松、竹,此“涛”亦可作竹涛、松涛解。此山此景,无疑是风雅之地。

亭中就座之人年岁皆已不低,锦衣玉袍,气度非凡,亦不乏雍容雅致的耄耋老者。座中人彼此相识,更有志同好友,免不得一番招呼寒喧。

李惟是首次经历这种场合,期待多于兴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一切。

此时临近“观涛亭”处几已站满了人,李惟所处的亭子前有两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交谈着——

“张兄,今日西山可谓是‘高朋满座’了,本州长史、提学亲临,名士大儒齐至,你我适逢其会,真乃三生有幸啊。”

“正是,韩提学、常学正皆是我泰州名儒,有这二位坐镇评点,必不使今日文会评比稍失偏颇。若得嘉许,前途可期也。”

“依张兄之见,却不知今日孰可脱颖而出?”

“不外乎那几位,泰州三子自不消说,余者如方浩昌、董自成亦是呼声极高。”

“至若那‘四大才女’呢?”

“韩常冯杜四位倒是素有才名,当得女公子之誉,但鲜见现身此类场合,且另当别论也。”

“张兄所言极是……对了,那位‘同予者何人’如何?”

咦,这是言及自己了,李惟不由凝耳细听,想知晓自己在“文化圈”的评价。

“那位呀,王兄,你觉得《爱莲说》如何?”

“神作也,吾远远不及。”

“吾亦不及运也,可……王兄于此之前可曾听闻李惟此人?”

“倒是未有。”

“这便是了,一寂寂无名之人乍然间抛出如此名篇,某是觉得其间定有蹊跷的。”

“蹊跷你妹啊,这是红果果的羡慕嫉妒恨。”李惟脸色有些难看,但想想自己的确是万万作不出如此文章的,稍稍平衡了些,还是忍气吞声的听那二位各种“释疑解惑”吧。

“某也正有此疑,一篇《爱莲说》,十首‘望江南’,还有那首‘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李惟短短月余时日便得数篇佳作,真真奇怪。”

“据闻此人乃是如皋一盐商之子,得癔症十载,忽一日醒来,便如文曲星附身……子不语乱力怪神,你懂的。”

李惟及时制止了小正太李恒,后者双目赤红,暴脾气啊,幸好那二位不知“隔墙有耳”的仁兄说着话走开了,否则免不了要上前“理论”一二。

不过,这二人一番话,倒是信息量颇大。

方浩昌,堂堂刺史儿子,官二代啊,看来至少在这泰州城名气不小,比他那个纨绔从弟有前途。嗯,有文化的流氓更可怕。

所谓“四大才女”,李惟是知晓的,韩常冯杜嘛,四朵金花,才女这名头本身就极有诱惑,当得此称号的自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佳人。

韩,是指泰州提学韩熙轶之女韩芳苓;冯,是泰州长史冯延吉之女冯子珮;常与杜便是常依依与杜静姝了。

韩、冯、常三姝皆出身官宦之家,杜静姝能跻身其列,多少有“滥竽充数”之嫌。

至于所谓“泰州三子”,李惟可就懵然不晓了,经杜仲达解释才明了。这三位乃是泰州府名声最盛的俊彦:吕岩吕子坚、张充张子益、胡定胡子安。其中吕、张二人是本地名门之后,吕岩是三国时吴国名将吕岱之后,张充五世祖是唐开元时翰林供奉、右率府兵曹参军、书法家、书学理论家张怀瓘。而胡定亦是书香世家。这三人乃是泰州年青一辈的领军人物,巧的是表字中皆有“子”字,是为“泰州三子”。

挺拉风的有木有,拼不了爹就拼祖辈呗,当真是佑荫无敌。

拖拖拉拉的便到了未时正,听涛亭中那位蓝衣中年站起身来,双手虚虚下压,朗声说道:“仲秋时节,登峰赏景,实乃人生快事。今圣上文治武功、雄才伟略,拒外敌于未始,惜黎民以至诚,方有江南承平富庶……”口才了得,将皇帝好一通夸赞,方转入正题:“……今日大儒名士齐聚,学子俊彦共欢,正因各施妙笔,以为我唐国贺,为圣上贺……”又说了两句,示意众人欢迎清癯老者发言:“有请本州提学韩老。”

那老者便是泰州提学官韩熙轶了(某人心道:蜥蜴者,变色龙也,好名,不知人如其名否?),别看他发须花白、颤颤巍巍的年迈状,声音却极是洪亮,中气十足:“冯长史言之足矣,某便不画蛇添足了,诸位,各施神通可也。”干脆的很哪。

那蓝裳中年冯延吉又起身将本次文会的具体流程宣讲了一遍,这才宣布文会开始。

文会位列前茅者可参加城中“绿波馆”晚宴?李惟不解啊,毕竟适应这躯体月余,不了解是正常的,便学一学李恒,不懂就问方是好学生嘛。

别看杜仲达一副木讷迂腐的书生模样,懂的还真不少,与李惟好生解释了一番——

“绿波馆”是泰州最有名的休闲场所,呃,就是青楼了,但绝非做那些皮肉交易的勾栏瓦肆,算是比较高雅的集酒楼、歌坊、客栈于一体的高级娱乐场所。

“绿波馆”取名源于当今圣上的一阙词:《摊破浣溪纱》——“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圣上好词,且写的极好,人赞“曰感情真挚,风格清新,语言不事雕琢”。这阙《摊破浣溪沙》一出,顿时引得赞叹喝彩声一片,皆以为“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二句最好,说它刻画人生离恨凄迷动人,或评此二句“字字秋矣”,可见情与景妙合无垠。时人赞之曰“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按‘细雨梦回’二句,意兴清幽,自系名句。结尾‘倚阑干’三字,亦有说不尽之意。”当世大词人冯延极推重“小楼”七字,谓胜于己作。

这倒并非是阿谀奉承,此词上片重在写景,下片重在写人抒情。写景从西风残荷的画面写起,以韶光憔悴在加重,更见秋景不堪;写人从思妇怀人写起,梦回而感鸡塞征夫之遥远,倚栏而更见凄凉。全词纯用白描手法,情景交融,语言清新,格调委婉,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总之,“小楼吹彻玉笙寒”一出天下名,乃至于江南之地尽唱此词,更为直观的是一些个青楼截其中二、三字冠名,如“玉寒”、“香翠”、“细梦”、“绿波”等等,楼里姑娘亦多有此名。

此乃风雅韵事,不足为奇,反倒为世人津津乐道。

泰州“绿波馆”虽无金陵、临安、扬州那等纸碎金迷的楼子有名,却也是再风流不过的销金窟,尤其是文客们趋之若鹜的好去处。

此次文会的添头便是优胜者可免费往“绿波馆”潇洒走一回,诱惑力的确不小。而文会前三者则可与“绿波馆”的头牌青馆单独相处一室,这简直是圆梦者的舞台啊。

杜仲达期期的说了这番话,见杜静姝淡淡的看自己一眼,心里发虚,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没办法,他对这个姐姐尊重之余且有畏惧。

常依依听了,只道:“李师兄,如此良机可千万莫要错过哦,听说‘绿波馆’的师师姑娘色艺无双,多少人求见无门呢。”这些日子与李惟相处几回,知晓对方的脾性,她便“放肆”的很。不过,这也是她性情如此。

李惟懒懒的说:“难不难见,这与我与半个铜板的关系吗?”心中暗想:“青馆人嘛,就是那种不轻易接客的喽,特价而沽,奇货可居而已,嗯,饥饿营销。”

前世他也曾因工作关系去过那种娱乐场所,心中是反感的,但也不会去鄙夷此间的工作人员。生活,总是不易的。

常依依乜李惟一眼:“装,继续装。”

李惟摸了摸鼻子,淡淡的说:“鱼,非吾所爱也;熊掌,亦非吾所爱也。”

常依依脱口而出:“汝之爱菘菜乎?”

菘菜,便是白菜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有何不可,哥就是吃的淡,越清纯越好,爱咋咋地。当然,李惟只是默默念叨。

这时,李恒同学弱弱地问:“‘绿波馆’好玩么?我想去玩……”

众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