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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山巅痴语

有些事情,最没有道理可讲,因为做这些事情的人,从来不讲道理,比如肃慎。

肃慎采集了许多莲花瓣,他说这莲花瓣吸取了黑暗中堕落之地的精髓,阴冷寒烈,胜过天山雪莲千万倍,与彼岸花不相上下。

野人听得呆呆出神,却也不管还未苏醒过来的书生。

九凤鸟叹息一声道:“大哥,缘分这事,能不负对方就好,想不负此生,真的很难,你何必作践自己!”

肃慎神箭问道:“妹子,在你年少时,有遇到过惊才绝艳的人儿么?”

九凤鸟待要答复,却又闻肃慎呆呆地说道:“我便遇到过,因为遇着了,我这一生都在念念不忘,我的心,我的肺,我的青春——我只看她一眼,便就在脑海中过完了一生……她说喜欢这阴寒之地的雪莲,我拼了命也要给她寻到的……”

野人见他痴迷,心想这肃慎神箭定是个情痴无疑。

而九凤鸟心中酸酸的,她其实想告诉肃慎,肃慎就是她年少时遇到的最惊艳的人。

但人兽两隔,有些话,她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

感情的事,最没有道理可讲!

野人在心中暗暗叹息:“都是些有故事的人啊,还好老子年少时没有遇到过惊才绝艳的人儿,否则魂也被勾走了……”

良久过后,书生醒悟过来,又与肃慎相互指桑骂槐了一阵。

肃慎道:“西边的佛刀,南边的红拂女至今不见音信……你当真作孽!”

书生道:“我们四人之中,你至情至性,为了心中念想,可以弃江山于不顾,在上界,没人敢动你分毫。

南边的红拂女刚烈忠贞,性子如火,宵小之辈轻易不敢近身,你们二人我都是放心的。

而我最担忧还是西边的佛刀,佛刀那厮天不怕地不怕,最易出幺蛾子……”

肃慎点头道:“是啊,你这个祸害,看人看得最准,但你不必担忧,在此大荒之中,无人能伤他分毫。”

书生却道:“不可妄言,这些年来,常有厉害之辈出没大荒,我一时间也看不通透。”

老龟见得这两人和好如初,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它难免也来了兴致,插嘴道:“道友说得在理,我便遇到过所谓厉害的角儿。”

肃慎却不曾听它说过,问道:“怎么讲?”

老龟道:“不久前,有一个疯癫道人带着一个俊朗少年去海里找我,我与那疯癫道人打了一架,我输了!”

不待众人再问,它继续回忆道:“说也怪了,我尽看不清那道人的来历,更摸不透他的修为。”

却见野人插嘴道:“我猜那少年一定是个光头,且你一定认识!”

老龟笑而摇头,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少年不是小和尚。”

肃慎哈哈一笑,打破僵局,忽而怅然道:“栾兄,我想去人间界走一走,你看如何?”

野人闻言欢喜起来,抢道:“带上我罢!”

书生怒目而视野人,野人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书生道:“也好,但我还不能走,我受人所托之事还未兑现,岂能言而无信。”

肃慎一听就懂,叹息道:“你呀,就是太讲人情世故了,和他有关么?”说罢看向野人。

野人心知肚明,书生必定是受人所托,否则谁会跑到这大荒里面来,还与他一个天不管地不要的娃娃纠缠在一起。

书生却不答复,转而说道:“有些事情,牵扯太远了,我师父书剑圣人至今下落不明,便是与此有关,我想看看这是谁布的棋局。”

肃慎道:“要破棋局,先得做棋子,你小心点,当心被操盘手弃掉。”

书生自信道:“我不怕,生死于我而言,小道尔。”

这二人谈话莫名其妙的,野人听也听不懂,他便去找九凤聊天。

只是九凤鸟因败给了他,心中不服,一时间解不开心结,难免气愤,故不愿意理他。

“好姐姐,你不必介怀,其实你的魂识神通已然厉害无比,之所以输给我,是有道理的。”

野人仿佛能读人心,想要勾引九凤上道。

果然九凤鸟来了兴趣,冷哼道:“你这话说得颠三倒四,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道理可讲?”

“好姐姐,是因为你的魂识没有力量呀,你是用魂识意念来操纵万物,再以万物攻击敌人,但聪明极了,你知道生灵们最弱的便是魂识,所以你攻击的重点也总是别人的魂魄识海……”

野人乖巧着,泛起贱人般笑容,面容像极了一朵深秋的菊花。

他接着解释道:“但是好姐姐,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并非全是你的魂识能操纵的,比如山川,比如星辰,比如天地……”

九凤鸟越听越惊,心中再无芥蒂,温和道:“山川星辰,天地大道,那是神界修士才能勉强控制的,我怎么做得到。”

野人道:“固然做不到,但如果你的识海当中从来便装着天地江山呢?或者说你的魂魄精神本来就是天地大道、就是山川湖海呢?”

九凤顿悟,惊道:“若如你所言,那又何须操纵,魂识过处,便是道理——”

“咦?不对,你这小子诳我,这天地间,谁能做到那样的境地,便是天帝或也做不到的。”

九凤鸟有些沮丧。

哪知野人轻笑一声,道:“好姐姐,来,我请你到我的梦里面看看,你说的不可能,我便做到了。”

九凤鸟不信,跟着野人进入梦境之中。

野人带着九凤鸟畅游他梦中的天地世界,惊得九凤鸟心神大震。

二人一直游历到野人梦境中的七重天,野人道:“姐姐你看,我们来到了七重天,七姊妹正在织绫罗呢,我称呼他们为七仙女。”

九凤说不出话来,继续跟着野人走,不多时来到第十重天。

野人又道:“姐姐你看,我们来到了十重天,天上有一个老雷公呢,他在布阵施雷。”

九凤鸟果然见到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她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野人没有带着九凤鸟继续往下走,他怕出问题。

二人醒来时,九凤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心地笑道:“好弟弟,我这才想起来,与你交手时,我好想看到了十八重天地,你是怎样做到的呢?”

野人道:“睡觉呀,我有一门睡觉的本事,我教给你好不好?”

九凤闻言扑哧一笑道:“睡觉谁不会,你说来听听,你是怎样睡觉的?”

野人迅即俯身挨着九凤鸟的一颗脑袋,在她耳根边吹了一口气,九凤鸟面红筋胀,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不多时,野人把和尚教他睡觉的本事传给九凤鸟。

只是九凤鸟无法揣摩其间真意,弄得头昏脑涨,可就是睡不着。

她叹息道:“这是人族的功法,人族的先天思维与我们不一样,我学不来,但还是要谢谢你。”

野人道:“姐姐不必客气,我并没有想把自己思想强加给你的意思,我是觉得我们年轻人之间,可以交换彼此喜欢的东西。”

九凤鸟见他真诚,有些尴尬道:“好弟弟,你是个大好人,可是……姐姐能和你交换些什么呢?”她陷入沉思之中。

野人摇头道:“姐姐不必客气,我们年轻人之间……”

九凤鸟道:“这样罢,你寻常间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野人尴尬道:“我最喜欢的事情是打架。”

九凤鸟不解道:“这就怪了,你怎会有这种兴趣?”

野人答道:“姐姐有所不知,以前曾有一个有恩于我的和尚,他最喜欢赌,且赌遍大荒无敌手,我由是受他影响,起了恻隐之心,想着能不能打遍大荒无敌手。”

九凤扑哧一笑,就要答复,却见老龟走了过来,他激动道:“娃娃,那和尚诓你,赌遍大荒无敌手的是我,我是赌神呀!”

野人摇头道:“可是我隐约记得,有一次在方寸山……”

老龟挥手断然道:“哼!你不信的话,我带你去大荒走走看——”

九凤抢道:“好兄弟,其实你这愿望简单得很,姐姐这便带你打遍大荒,我们从北到南,由西向东,一路打过去,你看好不好?”

野人推迟道:“姐姐真的不必客气,我们年轻人之间……”

老龟见状急道:“废什么话,我跟着你们一起去,老子也要赌遍大荒……”

野人一个惊愕,时而看看乌龟,时而看看九凤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两个疯子。

殊不知便在其纳闷之际,突问肃慎朗声道:“我看可以,这大荒死气沉沉的,索性你们搅它个天翻地覆,热闹热闹,吓唬吓唬那些躲在暗处的杂碎也好,玩累了,便去南边找我!”

九凤闻言欢喜起来,她最喜欢“吓唬人”,只是多半都把人吓唬死,因为她摄了人家的魂儿。

肃慎接着暗自传音九凤:“妹子,我出手太重,不小心伤了书生,险些让他魂飞魄散,当真莽撞了,多年交情,对他不起,你带着那娃娃去大荒中走一遭,务必护他周全,也算是赔礼道歉了。”

九凤也暗暗传音道:“大哥,你又何必多讲,你的心思,我明白得很,你放心就是!”

乌龟心中暗暗计较:“说不得你见了我道,就爱上了赌博——呵,到时候看天尊怎么讲,我要让他知道,没有所谓的‘定数’!”

野人却看向了书生,书生温润如玉,长身而起,缓缓道:“你是看过‘天’的人,此番处在井里,井里面的众生并不容易,你要心怀宽恕,懂得悲悯,常怀无畏布施之心、常行无畏布施之事,人情世故做得多了,自然成就了江湖,江湖浩渺,等你弄清楚之时,便是你的道心成型之际!”

野人虚心受了,书生的道理不可谓不好,谆谆之言,如雷贯耳,他躬身一礼,再问道:“我想听听你所谓的‘无畏布施’!”

书生耐心道:“孩子,记住你‘冶人’的冶字罢,所谓无畏布施就是无我,你有千重功力分给人家一重,容易!但若你只有十重,却分给人家十重,这叫难得!人拥有越多,就越怕失去,但你反过来想,其实你本来什么都没有,便也不惧从头开始!”

野人心中恍然,他以为“无畏布施”和小和尚有什么牵连,却不曾想是自己走了极端,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其发呆之际,却被九凤鸟振翅一带,高飞而去。

乌龟朝肃慎和书生一礼,化作原形,腾云驾雾紧随而至。

肃慎和书生相顾大笑,借助向南之风,眨眼之间,消失在天柜山的茫茫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