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碎了。
白衣剑客一剑刺去,破了六欲天;
剑势不减,直奔色界四禅天而去,四禅天碎掉,可那剑势却愈发强劲,独来独往,一气呵成,直把四无色天也灭了个干净。
一尊金色大佛笑道:“你自己写的天地,自己又灭掉,那么,你破了自己道心里的天地了么?”
白衣剑客收剑负手而立,尔后大袖一挥,一股伟力直奔南天门,震碎了仙台瑶海,震塌了天庭四柱,天庭碎了个满目疮痍,漫天神佛惊恐不已。
一个邋遢道人笑道:“这是我画的天庭,也被你打碎了,那么,你自己心中画的天庭又是什么样子?”
白衣剑客终于长叹一声,颓废道:“我始终是臣,要灭君的天,我过不了自己的道心。”
金色大佛道:“所以你始终是圣人。”
白衣剑客道:“是啊,我从来是臣,这既是追求,也是信仰,难道我错了么?”
邋遢道人道:“你没有错,你信的没有错,追求的也没错,错的是你心中的天。”
白衣剑客闻言面容扭曲,怒发冲冠,咆哮道:“天怎么会错?我心中的天从来是对的!臣就是臣,君就是君,这是道理!”
金色大佛打了一声佛号,闭目不言,寂静无声。
邋遢道人唉声叹气,摇头晃脑地说道:“怪不得你所有的弟子都无法跨过神桥,就连你最得意的弟子也始终在生死之境轮回,他们受你影响太深,看来很难跨过仙台瑶海了。”
白衣剑客收回咆哮状,冷哼一声,说道:“那是他们信的东西动摇了,他们的天太小,他们的君太弱,所以他们成就永远不高,怎能怨我这做师父的。”
邋遢道人笑问道:“坚信的东西怎么会动摇?天怎么会有大小之分?既做臣下,怎能怨君上强弱?你自相矛盾了道友!”
白衣剑客闻言一口血箭射出,脸红筋涨,捂住胸口痛苦不堪,喃喃道:“这就是困惑我的由来,这就是我一直无法通透的道理,我……我……”
他一时语塞,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淤积之气化作哀怨叹息,直破三界六道,穿过层层宇宙而去,震得大荒的天地抖了三斗。
晃动的天幕之下,大荒如一个唉声叹气,无奈流浪的天涯浪子——山川郎朗,江河涛涛,只是没有半点精神,死气沉沉,一片寂灭。
大荒里的名川大山多不胜数,好些地方,书生也叫不出个名堂,他只是隐隐回忆自己读过的一些残本,心间很是震惊。
但野人所处的方寸山,他却知其渊源,残本上所讲,方寸山的尊身本是不周山,而不周山据说原是天庭的柱子,被一个猛人迎头撞断后,坠落凡尘而变作不周山,只是不周山缘何又变成了方寸山,这就不得而知了。
书生带着野人朝北边而去——
道心的成型,靠蛮干是要出问题的,有人辅导才是正道,反正书生是这样走过来的,他越是看不透野人,便越想雕琢这样的顽石、越想征服这样的野马,用他的道理。
书生取来诸多野花野草,烧了热水,叫野人沐浴。
又找来一袭青衫,一对草鞋。
野人神清气爽,换了衣衫,梳了头发,但见得一个剑眉星目,双眸冷冽的俊朗少年乍现眼前。
只是这少年郎看似飘逸出尘,却一身凡俗气。
书生道:“记住,你今后叫做‘冶人’,冶字即可做姓,也可做名。”
野人道:“好极了,我思来想去,也觉得叫做‘冶人’最合适不过,我已习惯了这个音的叫法。”
书生却道:“好是好,只怕你由此而背负太多。”
野人闻言,笑而不语,“冶”字的分量,他是有朴素的认知的。
一路上书生做起了向导,把读书的道理说得通俗易懂,只是有些牵强附会,什么山川河流、草木鱼虫都和读书有关。
野人似懂非懂,有时候觉得不愿和书生啰嗦,便装着懂,然后悄悄跑到梦里面修炼去了。
时日缓缓溜走,野人对基础境界的修炼愈发得心应手,修炼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只是这天地间的大道恍惚很排斥他的牵引一般,他穷极思绪,也找不到由头。
但其“四境同修”,脉络清晰,相得益彰,一身力量奔腾呼啸,血脉翻滚,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一时间难免骄傲。
只见他一副暴发户的嘴脸,时而让书生感到恶心。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不登高山,难窥天地,不入红尘,怎晓众生?你小小年纪便说什么寂寞如雪的疯话,真是不应该……”
书生带着野人,走过死去白天,辞别奄奄一息的江河,终于来到北边的北边。
一路之上,尽遇许多凶禽猛兽,但很少见到人族,即使见着了,也大多是些枯朽的白骨。
白骨被埋在风雪之中,层层叠叠,恍惚十八层地狱。
“他们既被葬于冰雪之中,肉身当是完好无疑才对,怎地所见具是森森枯骨?”
“所以要读书……这些人族倒下时,必然是五脏六腑俱全,但于此大荒北国,物资匮乏得很,凶禽猛兽和妖魔鬼怪找不到吃食,便只能吃死去生灵的血肉。”
“在北国,缘何人族几乎灭亡殆尽,而禽兽之辈尽能苟延残喘?”
“所以要读书……人族生而通灵,精神智慧先天强悍,而骨肉血脉却弱小不堪,在同等境遇,自然熬不赢那些没有通灵开慧的禽兽。”
“我懂了,想来是再强的精神魂魄,也必须有强横的骨血皮肉作为支撑——书生,这就是哲学呀,唯物主义哲学,你听说过么?”
书生听他见解很有道理,心中欢喜起来,但这厮突然问了一个“唯物主义”,那可就难住了书生。
他驻足邹起了眉头,疑问道:“你从哪里学来的道理?什么叫做唯物主义?”
野人叹息一声,摆弄起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教诲道:“所以要读书……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书生伤感起来,悲叹道:“你变了!真的,我真傻……”
不多时,但见得一片大海咆哮,书生带着野人腾上高空,野人驰目远眺,正现浪潮翻滚,北面一座大山矗立其间,仿佛是大荒北边的天柱子。
二人再往前行,到得大海边缘,千里冰封,雪域茫茫,终于到得那天柱子的脚下。
那山不知高大几何,饶是野人调动神藏之力也不能目及,其间思维跳跃,仍旧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是这根柱子刚巧撑住了苍穹。
野人来不及赞叹,却闻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诸多污秽黑影在山腰盘旋,嘶鸣着,悲吼着,使人毛骨悚然。
“书生,这山叫做什么名字?”
野人驻足再问道:“那山腰间盘旋着吼叫的又是什么东西?”
书生不由打了一个冷摆子,但仍旧面无表情,还是那副飘逸出尘的样子,风雪落在他肩头。
他严肃道:“此山为北极天柜山,刚巧插在冥界的阵眼上,那山间吼叫的,都是孤魂野鬼的执念。”
野人紧张起来,再问道:“我们来这个鬼地方作甚?”
书生却不答复,其直面天柜山,马步开列,气起丹田喊道:“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重重。”
其声如洪钟大吕,震得冰雪崩塌,那山腰间的可怖嘈杂之声霎时间安静下去。
声势不止,又奔腾着朝山巅而去。
“哈哈哈……”
突然山巅传来一阵狂啸之声,回复道:“不知马骨伤寒水,惟见龙城起暮云。”
野人心神大颤,那回复之声如惊雷一般,从九天之上炸响下来,其声过处,山崩海啸,回音寥寥,震得他双耳嗡鸣。
书生喊道:“老朋友,少年锦时的梦而已,不必介怀,我来看你了。”
山巅传声道:“哼!被你害得好惨,有家回不得,你找我作甚?”
书生道:“负荆请罪!”
那人闻言又狂笑一阵,道:“负荆请罪么?那也是要靠本事的,不知你身旁的娃娃几斤几两,上得山来么?”
野人豪气顿生,调动全身修为,三十三重洞天运转,神藏轰鸣,哈哈大笑道:“什么他妈的天柜山,老子这便凭本事跑上去!”
言毕便运转修为,调动三十三重天中的神藏伟力,迈步狂奔,眨眼跑到山腰,又猛地挥鞭乱舞。
只闻“噼啪”之声大作,野人已然使出牧神图中的道法神通,其一鞭挥去,三十三重洞天威压而至。
那些鬼魂执念悲鸣嚎叫,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不肖片刻,尽皆烟消云散。
书生抛出毛笔,毛笔变作笔剑,其御剑而行,呵斥道:“放肆,你这是在对我的老友炫耀么?你好大的胆子!”
说罢伸手一拉,将野人带到笔剑之上,沿着天柜山仰冲而去。
野人收回神识,散去神通。
他谦逊道:“我才不是对你的老朋友炫耀,我从没想过要向他炫耀你教我的本事,更没有炫耀你把握教得这么厉害,真的,我没有炫耀的心思。”
书生传音道:“你小心点,我这老友最爱面子。”
野人不答,暗道:“我是在帮你呀,书生啊书生,你固然真诚,胸襟宽广,博学多才,但为人过于执拗,一点都不精明,若论脑子,你甚至比不得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