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可是要收星儿为义子？”
清竹道人直接开门见山，道出柳天阴心中所想。
柳天阴默不作声，算是承认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见柳天阴不吭声，清竹道人哈哈一笑，也不点破柳天阴的身份，只是说一句：“此事贫道无权替星儿决定，还是让他自己来做抉择吧。”
紧接着，清竹道人从袖子里把那卷露出一小角的经书抽出，仔细地摊开，又合上。
柳天阴分明地看到书封的大字——《先天功》。
而后，他却再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小片古老的羊皮卷，小心翼翼地打开，让柳天阴能望到其上的文字。
那赫然写着一个“柳”字。
清竹道人把《先天功》以及羊皮卷堆放在一起，推给柳天阴。
“来年三月，还烦请柳大人应约到我门中一叙。”清竹道人和善地说，压在羊皮卷下的《先天功》对柳天阴来说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莫说是柳天阴，整个武林能抗拒《先天功》的人几乎没有。
不用寻找难觅的天材地宝，只需要打坐练功就可以修得先天之气，提升功力。天下人无不垂涎，只是碍于西谷天门可怖的实力与无法找寻的山门，让《先天功》如此珍宝一直未能面世。
“无功不受禄，我未曾和道门有半点瓜葛，为何无故邀我前去，赠与此等大礼？”
柳天阴不至于被喜悦冲昏头，这东西究竟该不该收，要看自己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说着，柳天阴将羊皮卷连同《先天功》的秘籍推了回去。这本价值连城的武功就这样被两人于粗糙的地面来回摩擦。
二人都不显心疼神色。
“此行，于大人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于天下苍生亦是如此。”
“既是我一人之事，何以牵动苍生？天下英豪若过江之鲫，争相夺取这《先天功》，想要受到道门邀请。又缘何是我？”
清竹道人不答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天。
夜色朦胧，月华如练，繁星点点，笑而不语的表情使一身道袍的他更显超凡忘机。
打哑谜。
柳天阴突然发现自己往后可能最厌恶的就是猜谜。
“天机？”
清竹道人欣慰的点点头，煞有其事的样子让柳天阴不由得沉思。
“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柳天阴也不答话，默默地把羊皮卷以及《先天功》收起来。
“那贫道先行一步，万望大人莫要失期。”
“道门山门一向隐蔽，到时我应当怎样寻到正确的路抵达？”
“时机。”
眨眼间，清竹道人消失不见。柳天阴耳畔传来破空声，压根分辨不出是哪个方位。足见道人武功之高，西谷天门隐藏之深。
迫不及待地翻开《先天功》，柳天阴首先看到一副经络图。
上面详细标注了大炎朝武学里最为重要的三十六个大穴，七十二个从穴和一百三十个次穴，还有最危险的十一个死穴。
柳天阴重新温习了一遍这种习武的基础，帮助自己往后更好地练武。
而后是开篇的主纲：“元气者，天精地华也。畜养于内，固本培元，二气相协，和和淳淳……”
这是《先天功》前后两部的第一部“归”字篇，讲究调和内气，滋补阴阳，炼一口先天之气，后周而复始，使其不断壮大，提升自身功力。
当用《先天功》练出先天之气时，就意味着人踏入一流以上的境界——先天境。
“‘运’字篇和‘法’字篇要等到大人来山门之后，方可相赠。”
柳天阴再是一惊，察觉清竹道人未曾远去，或是对什么放心不下，去而复返。
不过对此柳天阴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西谷天门抛出《先天功》如今看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明年去拜谒一次，那总需要保证自己会去。
不过，柳天阴内心已然有了取舍。
大不了剩下的‘运’字篇‘法’字篇他不要了，柳天阴也不想和西谷天门扯上什么关系。
心里如此想着，表面柳天阴却做的滴水不漏。
“我定当造访。”
清竹道人洒然一笑，抚着胡子，凝视柳天阴。
柳天阴心头一紧，装作从容，对上道人的视线。那双眼睛和王正忠一样，都灌满了岁月，自然也涵盖柳天阴所不能及的阅历与智慧。
他把手一指，让柳天阴看看正在做收势的柳星。
“大人觉得星儿的武艺如何？”
忽然的发问使柳天阴猝不及防，仔细斟酌下，柳天阴选择词句谨慎地说道：“根骨绝佳，功法高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言外之意就是，他以后会很强，只是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毕竟，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即使是打娘胎出来就开始练武，不到十年的时间不够三圣那些人的零头。
习武就是时间和天赋的积累，天赋再高三两天怎么可能成为武林高手。若给一个蠢笨至极的人三四百年时间和高明的武功，一流境界简直是唾手可得。
清竹道人似乎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地叹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从道人的话里，柳天阴听出了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不知……”
柳天阴还未问出口，清竹就走向柳星，权当做没有听见。
到底是什么能让隐世不出的道门也如此忌惮，只字不提？
柳天阴心内存疑，只得感慨一句：“要变天了！”
不一会儿，清竹道人与柳星交流过后便领他过来了。柳星朝柳天阴一作揖，躬身行礼。
“这是？”
“弟子柳星，参见师父。”
柳天阴顿时蒙了，一头雾水地看着清竹道人：“不知道长，这是何意啊？”
改换门庭在江湖中可是大忌讳，是万万不可的。而一旦收了这换了师门的孽徒，也就相当于和他原来的师门翻脸。
天底下鲜有出现这样的事。
“我们能教的已经教了，他在这里再不能学到任何东西。正好，既然大人也有爱才之意，不若让星儿换个师门，反正天下无人知晓。大人大可放心。”
柳天阴内心是很喜欢眼前这个孩子的，他很对柳天阴的胃口，尤其是他和柳天阴从前非常相似的经历。
可柳天阴并不想和西谷天门有染。
一咬牙，柳天阴也算是豁出去了，将柳星的身子扶正来。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柳星抬头再看一眼柳天阴，看看这个未来的新师尊。
清竹道人和柳天阴一同示意，要柳星先去军队中找到秦继才，而他们二人又开始了对话。
“巧合吗？”
“不知大人指的是？”
柳天阴瞥了一眼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清竹：“道门的推演之术已经到了此等程度了吗？”
“也许呢。”
清竹道人避而不答。
“为什么他会姓柳？”
“天机。”
清竹道人只说出玄之又玄的两个字，其中意味留待柳天阴去猜测揣摩。
柳天阴的内心早就十分敏感，就如同一张绷紧的弓，恰巧一粒微尘触碰到了，那么柳天阴就会顺势弹出。
“我只能告诉你，其实柳星并没有爷爷，那是我的师弟，姓田。”
“道门的高人竟然会死在卑越士卒的手下？”
“他的武功被人废了，只能派来教导星儿。”
纯黑的绢布下站着的两个人影，一老一少，并立在星光之下，莫名的凄惨萦绕二人。
柳天阴艰涩地开口：“道门需要我做什么？”
“大人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清竹道人一个闪身，翩然地消失在柳天阴身侧，柳天阴完全无法阻拦，当然也未曾想过阻拦。
柳天阴慢步走回行伍，秦继才正听着手下人的报告，频频点头，他的身边还站着柳星。
秦继才并不觉得柳天阴的行为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太监认义子是无比寻常，哪怕是白苍狗这种位高权重的人也未能免俗。只不过，可能是为了好听，柳天阴让柳星叫他师父罢了。
见柳天阴走了过来，秦继才先让手下人等着，自己则带领柳星迅速来到柳天阴面前，不敢让柳天阴来找自己。
柳星也自觉地站到柳天阴身后，一声不吭。
“将军，守城将领卫济川殉职身亡，尸体停放在他的府宅里。连同上吊自尽的他的妻子。”
柳星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可心里难免悲痛。
承载他无数记忆的西咸县果然大变模样，他所眷恋的人都不在了。
“卫济川此人如何？”
柳天阴先要确认他的品行，才好做出适当的决策。
“好。”
柳星简洁明了的回答让柳天阴很是满意，随后命秦继才带路，前往卫济川府上，可柳星却自告奋勇，领柳天阴去。
草木萧萧，一扇被撞开而再也合不上的门耷拉在屋前，所谓府邸，无非是一座占地狭小的院落，比之卫济川在西咸县俨然可以成为土皇帝的威势，远不能及。
院子两边被秦继才抽调人马守着，等待柳天阴到来。
柳星率先探出头，伸向里面张望。
不大的院子里正摆着几张不知从何处搬来的长木桌子，上面摆放几碟肉食外加三两坛酒，中央还生有一堆篝火，火焰却已熄灭，只剩下袅袅烟雾慢慢升腾。
卑越军霸占这里时必定是张狂，肆无忌惮的。
城内满是死人，满是大炎朝的子民的尸骸，他们这群侵略者却就在属于大炎朝的土地上寻欢作乐，饮酒吃肉。悲哀！
“将卫统领与其妻子一同安葬，”柳天阴转身向柳星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卫叔叔平日喜欢去什么地方啊？”
柳星摇摇头道：“卫叔叔没什么喜欢去的地方，唯一便是城墙。”
说到这，柳星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还有个地方。县后面的山里，他说他从小在村庄长大，喜欢林子的气息。”
“那就安葬在那儿吧！”
没时间铸棺材，柳天阴勒令所有人在一天之内搬来城里所有百姓的尸体，大约六千具。
一同葬在群山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