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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西咸

毫无疑问,当柳天阴再次醒来时便又躺在大营里,不过这只是临时驻扎的场所,身边照料的人也由李生南换成了秦继才。

同样的紧张,秦继才马上询问柳天阴:“将军可有哪里不适?”

“将药留下来就好,你先退下吧。”

柳天阴也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很多时间竟然都是在床榻上度过的。

碗中药一饮而尽,柳天阴明白前方战事吃紧,不得再拖下去了。

披上一件外衣,快速把靴子穿好,柳天阴提着剑,挑开门帘,就走了出去。

门外等候的秦继才见柳天阴出来,赶忙走过来,问道:“将军不需要再休息休息吗?”

“我又不是要死了,不至于此。快命人备马,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再停下来,贻误战机,你我的项上人头都要不保。准备行军。”

“可……”

看秦继才似乎还有些顾忌,柳天阴不敢再延缓下去:“这是军令!”

秦继才不可多言,道一句“末将领命”便离去了。

不让柳天阴多等,秦继才即刻点起三军,喝斥休息谈笑的士卒,整顿好军容,军队就出发了。

接着,秦继才牵来从宁康县一路跟随柳天阴而来的那匹驽马,来到柳天阴面前。

“请将军上马!”

周围的一众人,约摸百十个军中小吏都齐声喝道:“请将军上马!”

这是秦继才为柳天阴准备的,真正的上任仪式。此举在秦继才的敦促和李生南的配合下圆满完成——他们早就希望柳天阴能尽快树立威信。

在柳天阴前往虎魄营短短的半天时间里,李生南和秦继才以威逼利诱的各种方式,将军中不服气的人全部揪出来,杀鸡儆猴。并且捎带调查了这群小吏的背景等,做好了万全准备。

只是由于柳天阴接连受伤,此事便被搁置了。

随着柳天阴的行军,秦继才也在暗地里嘱咐。直到柳天阴指挥人找到一小股卑越骑兵,秦继才觉得时机已到。

若不是努扎哈的逃跑,在战胜卑越骑兵后,秦继才直接借助声势替柳天阴立威了。

柳天阴先是被眼前景象惊了一下,而后,行伍里也跟着传出声音:“请将军上马!”这显然是有人混在队伍中引导的。

看到秦继才俯首前扬起的嘴角,柳天阴顷刻间猜到事情的始末,也只是淡淡一笑,踩着马镫上马。

“三军听令,随纛旗行!”

柳天阴抽出抓在手里的剑,剑刃出鞘,寒芒跃动,直指天西。

“是!”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地向着西方而动。

……

永安府,西咸县。

卫济川站在血迹沾染得斑驳的城墙上,眺望远方欲落未落的夕阳悲惨地悬挂,飘过的晚烟似乎也被铺天盖地的血色侵蚀,像一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在这大口到来后,黑夜也将降临。

就在卫济川眼前,城墙的下方,是卑越国和己方士卒堆积成的尸山。

视野里一簇簇火焰逐渐生起,营寨里的卑越士兵可以肆意地吃肉喝酒,准备明天的决战。一场注定是他们胜利的战斗,即使他们付出了超出预料的代价。

悠扬的笛声配合着富有节奏的鼓点一同响起,那是敌人们在高歌庆祝,预祝胜利。

卫济川裹了裹身上的铠甲,一种遍体的寒冷突然开始吞噬残缺太阳给予的最后的温度。失败,那么身后的疆土就要毫不设防地对这群沾满大炎朝子民鲜血的人敞开。

卫济川不能容忍这种对将领一辈子耻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统领,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啊?”

一个带着绝望语气的声音说出来仅存的三四百人,内心最后的企盼。

“应该快了,快了……”

任谁也知道,卫济川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假。他心里最为清楚不过,永安府的援军是永远不可能来了。

自从卑越士兵突然越过边境,冲破虎魄营的守卫,卫济川就知道,虎魄营设立的防线被卑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之后,他们为了保证粮道安全,特意派兵想要掌握西咸县。

战斗开始以前,卑越军队便将西咸县围得水泄不通。派出的斥候纷纷丧命,消息压根传不到永安府的府城里去。

而等到虎魄营发现自己漫长的防线中出现一道不算大的缺口,西咸县早就陷落。

那时候,里外夹击,永安府必定成为卑越国进攻大炎朝的跳板。

虎魄营也自身难保。

即使这样,卫济川还是尽己所能,尽力安抚城内的士兵,做出**正确的选择:坚守不出。

很可惜,缺少了西咸县对粮道的阻断作用,卑越国的粮食正在源源不断地输入,而西咸县第一轮秋收收割的粮食远远不够将士们日常作战的需求。

尽管阵亡的士兵人数增加,粮食消耗减少,可城里的百姓也要粮食。狼多肉少,西咸县的秩序若不是卫济川的维护,早就乱作一团。

但即使是卫济川,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继续防御。

战斗的信心消弭许多,其实卫济川的意思早就不言自明。西咸县被合围已经过去了十二天,如此长久的时间,要是永安府要伸出援手,援兵早就到了。

不过,士兵们没有人敢表露出沮丧甚至放弃的神情,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人,自己构筑,度过了将近一辈子的西咸县,有着无可替代的家。他们不舍,他们只能给自己勇气和信心去战斗,不为眼前,只为身后。

现在,西咸县成为了大海里的孤舟,四面翻涌的风浪拍击下,小船已摇摇欲坠。

唯一稳住这小舟的风帆就是这种信念,对此处的难以割舍与对亲人的浓郁而化散不开的眷恋。

“统领,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有的吧。”

不敢直视那士兵的眼睛,卫济川深切地感受到,他那双黑色眼睛在黯淡的天光里透露出怎样的情感。正因如此,在整整十二天可怖的战斗中培养出来的,互相的情谊让他不能说出真相。

一场沉默,却是最好的回答。

夜色终究完整地降临,一只大手扼住所有人的喉咙,他们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城墙上的油灯被点亮,散发出微弱的光,避免夜袭。

城中的粮食全部都被搬了出来,士兵们在十二天里终于有过一餐饱饭,可没有人高兴,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

和着凉风一起送入嘴中的不仅仅是肉食,更是明日自己的尸骨,他们缓慢地咀嚼,小块的碎肉在口腔里滚动,喝下的肉汤就像不再温热的血液,粘稠他们的疲惫的心,混合碎肉坠入深渊。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准备烧水。”

卫济川一声令下,一些人就抬来一桶桶水,倾倒进巨大的铁锅里。

滚滚浓烟缭绕,飘升到夜空中去,繁星抹除自己的痕迹,却投下让人难以忽视的目光。

水沸腾了,这是卫济川现在能找到的最后的守城器械——姑且这样称呼,礌石和滚木本就所剩无几,在今天的战斗中更是通通消耗殆尽。

守城的希望,渺茫。

火光里,所有人都遥望远方,漆黑一片,鼓胀的腹部给予他们最后的一点慰藉。

黎明,就快要来了……

西咸县中的人们预感到自己的危机,但是他们无法退缩,不论妇孺都提着一个个竹篮,从城中拆下青砖,搜罗石头,拆掉居住的房屋,只为了给卫济川他们提供最后的器械。

西咸县仅仅用了十天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想要恢复也许要十个月。

整个县城的人都抱有信念,都在和士兵们一起看着天空,漆黑一片。他们并不能像文人一样吟诵优美的诗句,只会唱乡间质朴的歌谣:

风也清,月也明,天边云彩入眼睛,好士兵,好将领,守得来年好光景,天上星,地上人,终究一道归黄尘,不见温柔春……

灯火通明,这也许是西咸县最后一次点灯。

男女老少也都拿起了田间地头的工具,准备明天抵抗入侵的敌人,守卫自己的家园。

星辰的黯淡代表时间的推移,也代表某种意义上生命的流逝。

直到天边的那一抹朝霞映入眼帘,悲凉油然而生。

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轻悄悄地走上城楼,慢步来到卫济川的身侧,凝望他刚毅的轮廓,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尤其是在她望着卫济川时洋溢出的深深的幸福与无穷的爱意,更使她光艳无比。

卫济川知道她来了,但他宁愿不知道。

仅仅是嗅到空气里弥漫的气息,卫济川就瞬间明白,她已经迈上城楼,来到自己身边。可他不愿意让她看见如此落魄的自己。

“明天有几成胜算?”

卫济川不回答,对她的深厚的感情迫使卫济川不能欺骗她,但是卫济川也不想让她感受到绝望。

她明白了。

她悄然退下城楼,不给卫济川带来压力。

卫济川隐约间看到了她的面庞,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可惜,高楼上的凉风促使他明白,这是战场,不容得将领冰冷的心融化,不允许儿女情长夹杂。那会致使所有人的死亡。

泪水滴落,此刻,黎明正在喷薄,光芒折射在晶莹的泪水,闪动,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前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