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忽强忽弱,砂石打在运输管道上乒乓作响。N173检测站内隐隐传出女人的哭叫声,男人的哀嚎声,巡狩人的哄笑声。
站前的停车场上砂石肆虐,地上的那只断臂时不时被风沙卷起来,踉踉跄跄地挪动一下。吊在铁架子上的老妇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随风摇摆。
她双目紧闭,身上的伤口被糊了沙尘,已经失去了颜色。整个人就像一款拙劣的人像雕塑,粗粝的砂石打在身上也没有反应,只偶尔痉挛一下。
又一轮拷打凌虐之后,检测站的大门开了,两个巡狩人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出来,扔在那截断手上,一个家伙还煞介其事地来了一句,“给你留个全尸,早死早超生去吧。”
另一个巡狩人看了看吊着的老妇人,问道:“这是凉透了?”
“不应该。叶大师上了封印的,死不了。”
问话的巡狩人抽出腰间的狗腿刀,用刀尖戳在了老妇人的肩头,掀起皮肉研究了几秒,赞叹道:“果然厉害。这咱们都睡过一觉了,她居然还有气。”
朔风呼啸,大股沙尘卷来,乒乓作响,十步之外不能见物。
两个巡狩人缩了缩脖,硬着头皮顶风巡逻了一圈,便又退回了屋里,加入了同伴们的行列。
风强,风弱。
风再强。
检测站西侧的一大垃圾堆后面,一块废弃的车外壳忽然轻轻移动,形状也随之改变,待到地面,幻化成一个穿着全天候作战服的人形,顺着西风在垃圾堆间谨慎前行。
他从一台废冰箱下拾起一杆古老的K98步枪,又走了一公里左右,等完全看不到听不见检测站那边的动静,才在沙尘暴中向北快步而去,跋涉五公里后再折向东,终于回到信天翁十七号上。
关上舱门,王楚斌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心里却非常沉重。
信天翁十七号用了小两个月的时间充能到百分之八,架着尽可能多的太阳能板,断续跳跃着低空飞行,避开A.D.N的视线,又花了足足两周,向西飞了两千公里,才在又一个七日黄昏来到了这条偏僻的输送管线,准备偷点氢冰燃料。
没想到却遇到这事。
幸好他三年来不但天天和毒虫猛兽为伍,还要惦记着防范巡狩人,于是习惯了事事谨慎,这次也是先把信天翁十七号停在了远处,自己绕到下风口走来检测站侦查。
还正赶上沙尘暴肆虐,否则就可能是对方先发现他。
一辆疣猪战车标准乘位是四人,猫鼬轻骑是两人,所以此刻N173检测站里可能有六个残忍凶悍的巡狩人。
这不是他和一杆K98能够轻易收拾得了的。
理智的话,现在应该立刻逃走。
他把黑肚皮接上驾驶台的主板,问道:“咱们能找到另外的地方偷燃料么?”
黑肚皮道,“应该没问题。但是下一个有检修口的维修站在五百公里以外,平原地带,还正好在交通线边上,除了巡狩人,还可能会遇到航道巡逻船。飞过去的风险要大于在这里等。”
“在这里等的话,要多久?”
“耸肩。这得问那帮家伙。不过这里比较安全,只要别开主动雷达,等一两周都没事。”
一两周。
王楚斌的脑海里浮现出垃圾区的那堆烬余之物。
检测站里的那几个可怜人恐怕等不到一周,就是同样结局。
救人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刚才他先从西面的窗户外隐约观察到了里面的情形,头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如何救人,后来看到停车场上那两个巡狩人的情况,让他更觉得义不容辞。
然而,如果要动手对付六个全副武装的巡狩人,不但要有个周密的计划,尽量一击致命,还得有个善后计划,不管得手失手,都能安然逃走。
他想了想,问黑肚皮,“有没有办法不让他们发信号报警?”
“避开A.D.N没问题哇,但他们一辆车上有长波电台的天线,多半能求援。”
他只能再次放弃,翻出包里的一段蜈蚣肉,静静地啃着,尽量不去想刚才看到的情况。
然而沉重的心思怎么都缓解不了,喝了口白水,枯坐在驾驶椅上,望着外面的滚滚沙尘,黯然无思。
黑肚皮却突然开口道:“如果可以使用信天翁十七号的话,可以让长波电台失效。”
“嗯?”王楚斌转回头来。
“咱俩可以在一公里内用步话机同步,我先放出干扰波,你立刻破坏天线,我这边十秒内停止。A.D.N就察觉不到。”
“白眼,你不早说?”
“我的责任是在你的安全受到威胁时提醒你,英雄救美的事不在此范畴之内。”黑肚皮字正腔圆得象刚出厂一般。
“什么英雄……皱眉,什么英雄救美?”
“望天,不解释。”
……
黑肚皮用了半个小时,间歇性开启主动雷达,把周围的地形资料迅速扫描,生成了一个战术演进图。“这是最有把握的方案了。但你要是关键步骤背错了,那咱俩恐怕得就地团灭。”
“那就不背错。”王楚斌沉着地看着屏幕。
屏幕上用黄叉标记着检测站内的巡狩人,一共十二个。
……
他把步枪藏在一个垃圾堆,从正南方接近了停车场。
耳机里传来黑肚皮发出的行动信号,他趁着一股异常的旋风卷到停车场的时候,迅速跑到了疣猪战车前,去拧长波电台的天线。
第一步的动作一共只需要四十五秒,却是黑肚皮计划里最危险的一个步骤。
虽然黑肚皮在一公里外用信天翁十七号的主动雷达监视着检测站里的动静,做出了最佳估算,但如果此刻有巡狩人突发奇想走出来,他很难安然逃走。
但要救人,只有赌一把。
他顺利拧下了天线,探身把一颗子弹送入速射机枪的枪口,又送进去一根细螺丝,然后转身跑开。
停车场上只有朔风与黄沙,铁架上的老妇人微微晃动。
黑肚皮对巡狩人的行为预估正确无误。
安然撤到远处后,王楚斌捡回步枪,绕道去了工作站的西侧。
隔着窗户能看到一间休息室里面的情形,三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横在门口的地上,不知死活。三个人被手臂背后绑在床脚,都垂着头。
一切正常。
等黑肚皮再次发出信号,他悄然接近窗户,把步枪放下,掏出一卷胶带,迅速把一块玻璃贴上,然后掏出一把精致的玻璃刀,划了几道。
里面那个黑发女立刻转头望过来。
他把手指伸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黑发女眼中是惊异的神色,但马上点头。
她转过头去,虽然什么都没说,那个红发女却像接收到了什么,也抬头看向这边,同样向王楚斌点了点头。
接着地上也有两人抬眼看他,并艰难地对他点头示意。
只有那个被绑在靠门床边的年轻男人没变化,满脸鼻涕眼泪,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显然是遭遇了人间至惨的事。
王楚斌压住恻隐之心,继续缓而有力地划那块玻璃,然后趁风砂扫在窗户上时,用寸劲一锤。
玻璃按照设计裂开,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他专注脑中的火焰,继续小心翼翼地将胶带撕开,探手进去拧开了窗户把手。
按捺了几秒,等黑肚皮发来“继续”的信号,他一纵身便翻了进去。
进屋之后环顾了一圈情势。按道理说应该先救红发女,因为她是这几人里唯一看不到严重伤势的。但她穿的实在太少了,他犹豫了一番还是朝着小个黑发女走了过去。
黑发女左眼眶青肿得眼睛都难睁开,右腮上还有明显是烟头烫过的伤痕,除此之外,两颊都是大大小小的痘痕,实在是令人无法直视。衣服被扯到肩下,变态地用绳子五花大绑着。
他转到她身后想解开绳结,却看到一只粗糙的大手,而且只有三个指头,心里一愣。
黑发女对他摇头,看向自己的胸部。
锁骨下是两个非常精致的金属螺栓,微微有血迹。
王楚斌会意,转过去又看了下她的后背,发现是两根贯通的金属杆,直径大约三毫米,像是黄铜打制,接口处是个螺丝扣。内心不禁暗叹这些巡狩人的歹毒。
捏住螺母,顺时针一拧。手指却莫名一滑,触到了饱满的肌肤。
他脸上一红,重新捏住螺母,逆时针一使劲。
手指居然又滑了。
黑发女疼得轻声呻吟。
他脸上发烧,不知道该再如何下手,只好转头看向另外的人。
“没事,继续。”黑发女轻声道。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燃起那团火焰,把一切投入其间。
不去想饱满的肌体,不去想金属杆下的鲜血,
脑海里只剩下一颗铜螺母。
手指再次顺时针拧动。
依然没拧动,但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感到有股寸劲在抵抗。
他继续凝练心神,虎口用力抵住那股寸劲,向右一拧。
螺母终于转动。
“咦。”黑发女脸上惊喜。
他赶快把手指竖到嘴边。
找准了那股寸劲,他只用了半分钟,就把两个螺母都卸了下来。
黑发女低声道,“你得拔出来,我自己不行。”
他尽量不去想金属杆下涌出的鲜血,扶住她的肩膀,稳稳地拔出了一根金属杆。
然后是另一根。
黑发女立刻舒了一口气,“把刀给我,你先去救田妮,红头发的。”
王楚斌不敢耽误,但是就在他刚拧动红发女锁骨下的第一个螺母时,耳机里传来了黑肚皮的尖锐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