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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崔猷赐字

过了三日,赵开逐渐康复,行走已如常人,在庭院伸展手脚,依然无力却精神大好。

谢嫣然喜滋滋地道:“公子日见好转,再过几日,便又是长安城中的翩翩郎君了!”

赵开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他还是无法接受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动不动就讲男欢女爱,自嘲道:“谁家小娘子会看上我这瘦如弱鸡的小郎,怕是瞎了眼。”

转过头来,对嫣然笑道:“本公子倒是颇为享受日日被你搀着,所谓温香软玉,不外如是也。”

谢嫣然白他一眼,嗔道:“公子越来越没正形了,你若喜欢,嫣然天天扶你又如何?只怕公子嫌我烦呢!”

赵开尴尬地挠挠头,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谢嫣然就笑,看着赵开,乌黑的眼珠渐有波光。

赵开不敢久视,豁然站起,边往外走边道:“赵叔这几日都去东街与游侠少年们交涉,我们也不要闲着罢。把你备的礼物带上,咱们去拜见一下本公子的岳父大人。”

谢嫣然快步跟上,疑惑问道:“公子,岳父是何意?”

赵开一个趔趄,这才想起“岳父”这个词要到唐明皇封禅泰山才出现,现今一般叫外舅或外父,自己图个口快,就顺口说了出来,便胡诌道:“岳者,高山也。如此称呼,足见尊崇之意。”

谢嫣然不疑有他,抿嘴笑道:“公子嘴上说不到十五不谈婚嫁,这就露了心迹罢,对崔使君如此恭敬,还不承认对崔家娘子有心呢!”

赵开撇撇嘴,再不说话。

长安西市倶为公卿富户居所,一派豪华。楚国公府当年为八柱国之一的府邸,位居西市长街中段,离皇城未央宫极近,去四方公卿之家也不远。

赵开和谢嫣然驾不了车,索性就步行,手提两幅卷轴和两个锦盒,便施施然地边逛边往崔府而来。

赵开目光穿梭在街边各式酒楼商贩,不禁感叹道:“长安向来繁华,只是历经汉晋数百年经营,街市有些逼仄杂乱了。”

赵开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二十年后隋朝代周后,便弃而不用,去龙首塬另建皇城大兴城。这也是赵开选择龙首塬的谋划之一,届时那杨坚做了皇帝,自己把田庄借机送了出去,怎么也该卖个好人情罢?

谢嫣然却只看着胭脂水粉、糕点果脯等频频点头,也不管公子的感慨呓语。这段时间,她已习惯赵开病后突发的奇谈怪论了。

不多久,两人便到了固安县公府。崔猷任梁州刺史、仪同大将军,官属从一品,有开府之权,这公府前为治衙,后为府邸,办公生活两不误。

赵开在侧门给门房投了拜帖,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迎,却是崔府公子崔仲方。

崔仲方二十有一,长得极为俊秀,行走极速,看着就有很好的武力。他以明经及第,对儒家礼律极为熟悉,又习射、御,也是懂武的,现正在丞相宇文护麾下做记室参军,文武才干俱佳,与父亲崔猷一样,都被宇文护重用。

赵开自然认得,急趋向前,作揖道:“怎好劳烦崔兄移步,随便叫个仆妇领我进去便是了。”

崔仲方笑吟吟地看了赵开许久,才回礼道:“这不是金风玉露郎么,怎地不多休养几日,便来府上了?为何不走正门?”

赵开愕然以对,这是什么称呼?苦笑回道:“崔兄说笑了,前几日公主来访,小弟身体欠佳,未能尽礼,便念着来贵府拜谢崔使君。此属私交,不敢走正门劳烦公门。”

崔仲方呵呵一笑,也不点破,道:“赵小郎看来已无大碍,当真可喜。我那阿妹过府时,常念叨金风玉露两句,家严也说这诗极好的,谈起你时,便称金风玉露君,不知可有下句?且随我进去罢。”

崔仲方前方领路,赵开随后,谢嫣然则在门房耳室等侯,崔家亲厚,婢仆也有长凳可坐着休息。

赵开把礼物交给随行仆人提着,回答道:“今日贸然拜访,一是把这曲令做完了,送来请公主品评;再就是前来求使君赐个表字呢。”

崔仲方猛然停下脚步,回首认真地看着赵开的眼睛,见他极为坦然,这才笑道:“赐字可是大事呢,家严在书房等你,去见了再说。你说的那曲令,却是要好好看看,如今很是少见呢。”

赵开一阵脸红,为了取得崔家好感,这文抄公说不得要做个全套了,赧然道:“游戏之作,只是发由心声罢了,不敢在崔兄面前贻笑大方。”

说着便到了崔家书房门外。

崔仲方先高声请安,道:“阿父,赵小郎君到了。”转头对赵开笑道:“发由心声么,甚妙!进去罢。”

推门而进。赵开见着一位风度闲雅的老大人,年约五十许,正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捋着略有花白的长须,正笑吟吟地看着一旁嫩脸含羞的宝贝女儿。

赵开躬身长揖,道:“小子赵开,拜见崔使君,拜见公主殿下。”

崔猷微微一笑,道:“无须多礼,坐罢。琬儿今日刚好回府,正抓着我这老朽夸你呢,你若不来,我这几根胡子怕是不保。”

崔琬跺脚不依,偷偷看了赵开一眼,见他正襟危坐,啐道:“阿父怎能在赵郎君面前如此说我,真是老不修。”

崔仲方也是笑,对赵开说道:“平日阿妹常住丞相府,也就是阿妹旬日回来,阿父才如此开怀。”

赵开却听出了题外之意,恭声道:“小子之前一叶障目,钻了牛角尖,只顾着躲避灾殃,没有常来使君府上请益,乃赵开的不是。如今大病一场,倒是放开了,颇有豁然开朗之意,念及先君生前与使君交情匪浅,实在惭愧,身子见好,便匆匆地来府上请罪,望使君原谅则个。”说罢,团团一揖。

崔猷略微满意,这才正容道:“你小子糊涂,丞相大人岂是没胸怀的?他既然当初留了你,就不会毫无由头地再对你生疑,你正常的交往走动,谁能拦着?这次你遭此一劫,恐怕是底下人逢迎,多生的事端。幸好没有大碍,日后无须恐惧。”

崔猷与宇文护数十年交谊,对其性格十分了解,以他鲠正的儒士风骨做此评判,应该差池不了多少。赵开细细一想,便明白这次中毒,应该是宫中贼人给皇帝宇文毓下毒时,刚好他在身边侍读,便顺带地遭了殃。

当下赵开轻松了许多,肃容道:“使君一番话,惊醒梦中人。赵开明白了,多谢长者爱护!”

崔猷颇为欣慰,笑道:“叫老朽一声阿叔罢,无须见外。二十多年前,我博陵崔家何等显耀,自我阿父被奸贼高欢所害,我独身一人自晋阳西奔入关,正是你父领兵迎我入得长安,他于我有救命护难之恩,两家交好许多年了,这才有后来你与琬儿的婚约。哈哈,怕是日后还得改口啊!”

赵开心道:这又是老父的遗泽。赶紧打蛇随棍上,一脸动情地道:“小侄拜见阿叔!可惜我生的晚,未能见着父辈们南征北战的辉煌。”

崔猷叹息道:“你父就是气傲了些。丞相大人虽是你父的子侄辈,但他既然总领百官,自然有些本事,你父又何须不肯低头?遭那摧家毁门之祸,可惜可叹!”

赵开对老父赵贵如何被杀,不甚了了,但杀父之仇却是不肯轻易放下的,只是当前形势逼人,只好藏起来静待时机。他听到崔猷颇有当和事老的意思,便道:“小侄不敢妄论长者生前事端,但也知国事不可废私。我对丞相大人只有害怕、只有敬仰,却无仇恨之心,阿叔明鉴。”

崔猷颇为意外,问道:“害怕何解?敬仰何解?”

赵开于是把京兆尹宇文深上门探视的情况细细讲了,最后说道:“当日我便说,未知死、便不知生,这就是害怕。而敬仰之情,也是真的,想那丞相大人为延续大周国祚废寝忘食,实在是出了大力的。”

崔猷默然,陷入沉吟。

崔仲方本侍立在旁,与崔琬默默听着,这时讶然道:“小郎,害怕这个说法甚得妙理,你说的敬仰之意,怕是不尽不实罢,莫不是嘲讽?”

赵开从容道:“绝不是。想我大周初立时,国力最弱,军力最弱,东有伪齐虎视眈眈、南有梁军伺机夺地,西有吐谷浑扰边,北有突厥虎狼之师,四方压榨,兵凶国危。丞相大人当政这几年,内稳朝政,外抵强敌,反而渐渐有了强国景象,不得不说是丞相大人的功劳,才能使将臣齐力,百姓乐业。”

崔猷听罢,哈哈大笑,道:“阿开有此见解,当真了得。恐怕朝中众臣,也只见得丞相威严,却看不到国势变化。难得你有这番宏远识见,有你有这番话,可做侍中了。”

侍中官三品,侍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应对顾问,地位很重。崔猷素以军国筹略为朝廷所重,赵开这番说法,正挠到他的痒处,不禁对这小子越来越欣赏,溢美之词就出来了。

崔仲方与崔琬相视一笑,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兄妹情深,崔琬喜欢的,崔仲方也愿意促成,自然是希望赵开能被父亲认可。

赵开见时机成熟,便诚惶诚恐地道:“阿叔折煞小侄了!我前几日与鲁国公见过,正打算把这国公府弃了,搬去龙首塬田庄躬耕读书,却无意做官哩!”

崔猷父子都愣了一愣。赵开便把跟宇文邕交谈的内容捡着讲了,自然漏过了宫廷内的密事。

崔猷叹道:“罢了,你尚年幼,且在山野苦读几年,待冠礼之后再为大周出力,也是我儒家正途。”

赵开笑道:“正是如此。小侄此来,还求阿叔给我赐个表字,不知可好?”

崔猷笑道:“取名分彼此,表字明尊卑,这本是应当。《礼记》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你现在就取字,是不是早了一些?”

赵开苦笑道:“我阿伯与阿父都去的早,如今赵家只有两位从兄,倶在外地做官,我家中再无长辈。眼见就要前去田庄自立门户,有个表字,当家人做得也规矩一些。”

这话一说,崔琬眼圈便有些红,拉着崔猷的衣袖摇晃,娇声道:“阿父,你就赐个字罢,赵郎这是事您为长辈呢!”

崔猷也有些动容,闻言哈哈大笑,道:“琬儿这就帮着阿开了?取字不难,但表明的却是我崔家与赵家关系非同一般,日后便须荣辱与共了。也罢,刚好琬儿也在,我便给你们都取个字好了。”

赵开闻言大喜,与满脸通红的崔琬快速地对视了一眼,下拜道:“请长者赐!”行地却是跪拜师长的大礼。

崔猷沉吟一会儿,道:“以你今日的打算,正好贴合‘谦卦’。谦者,逊也。知礼而谦逊,明理懂退让,正是谦谦君子所为,就叫做‘谦之’罢!”

赵开默默念了几遍,再三拜谢,这才站直身子。

崔猷看了女儿一眼,道:“琬为美玉,琬儿,你就取字‘玉琰’如何?”

崔琬答应一声,细细琢磨,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又越来越红。

崔仲方嘻笑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阿父这字取得甚好,哈哈。谦之,可喜可贺啊!”

崔琬被说破心事,哎呀一声,伸脚去跺阿兄的脚背,兄妹两个嘻嘻哈哈地打闹。

赵开嘿嘿傻笑,瞧着崔仲方极为亲切,道:“我却是没准备什么大礼,只有两幅字,请阿叔赐教呢。”

说着,拿过仆人放在身边的卷轴,慢慢打开。

第一幅字,正是宋体写就的淡泊帖,赵开简略说了刊印之法,又引得崔家父子一阵惊叹,崔猷看着赵开,越发满意。

第二幅字,却是一首词,用得却是行楷,甚有风骨,内容正是《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