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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平安归来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卞津整张脸的五官都微微皱起,脸色阴沉难看。

刚刚绊倒他的,是一具尸体。只是被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久了,已然是高度腐烂。全身被黑鼠和蛆虫啃食,露出残缺的内脏,只一眼望去,便令人引起强烈不适。

他刚要别开眼,却在转过头去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尸体旁一副尚还算完好的红棕色令牌。

心下一颤,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具腐尸,只是眼中换上一抹淡淡的惋惜。对于这具尸体的身份,他应是猜到了。

有些沉重地垂下头,脸上浮现一丝感伤,他弯下腰,拔出身上的配备的匕首,赶走了在上面跑动、觅食的鼠虫,将那块令牌捡了起来。

借着烛光的微亮,他看清了令牌上那一熟悉的鲜红大字——御。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他双手垂下,微低着头,沉默不语,攥着令牌的手缓缓收紧。

妤影难受了一会,终于是克制住了,擦了擦嘴角,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空气混沌稀薄之地,刚刚竖起身子,她甚至感到一丝头晕。

在体内运转真气,感受到身上慢慢恢复舒适。她睁开了眼,却看到前方卞津满脸失落的模样,手中持着一物,似乎还在擦拭着上边的污秽。

“这是什么?”她走过去,看向他手里,兴许是一张令牌。

卞津神色有些凝重,沉声说道,“这是御林军的令牌。”

她有些惊讶,“这地上的,是御林军?”

御林军,皖诩国内素质最高的军队,专事保护皇帝。说是军队,其实人数不过百人,却都是精挑细选,实力过硬的士兵。选拔条件十分苛刻,万中挑一也不稀奇。御林军众人,皆是有胆有谋、处事周全、忠心耿耿之士,算是人人都避让三分的人中豪杰。而现在,居然惨死于此。

在她的印象中,云禄只是一介贪心不足的朝官。几次与他碰面,从未见他用武,每每遇上交手的场面,他总是浑身哆嗦着颤巍巍跑到某处躲起来,一如她夜探尚书府的那晚。

她先前因为卞狄的失踪也怀疑过此事,但那夜不止她一人目睹了云禄的狼狈,藤知凌也在场。他似乎也并未意识到什么异常,或许,是他察觉到,但无法确定?

卞津将令牌收起,看着她出神的双眼,说了句,“走吧。”

她从没有依据的猜想中回过神来,跟着他朝前走去。

又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几个台阶,二人终于踏足了平坦的地面,所到之处,应是密道尽头的一间密室。

微小、摇曳的光晕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卞津扔去已经烧尽的蜡烛,从妤影那又要来一根新的,借了个火,四处寻找着。

角落处,卞狄仰躺在一旁,用已恢复气力的右手掩住双眼,遮住还不能立刻习惯的光线。

二人都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声影,卞津率先跑了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推了推自己的哥哥,却发现卞狄毫无反应,换作是往常,两人早该小打一番。

“这是,软筋散?”卞津探着他的脉搏,手筋还完好,内力也尚存,只是体内气息飘忽不定,像是被什么阻隔。再看向他如姑娘家般,虚弱无力倒在地上之态,猜测应是被下了软筋散,倒是心中安心了不少。

卞狄皱起眉,不耐烦地看向他,说道,“既然知道还明知故问,赶紧给我解药。”

“解药?”卞津低下头,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索,“大哥,我身上没有啊,真不是我不想给你啊,我也想帮你把药给解了,毕竟你说谁愿意抬着你一个大男人走那密道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但你现在看我身上……”

耳边是卞津喋喋不休的回答,身上的药性依然未解,尤其是他那句“如姑娘家般”,更是让他身为痕门门主而有些无地自容,他倒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拿去与女子想比。

或许是自己往常只顾着“关照”卞津武功上的长进,而没照顾到他心智上的成长,这小子现在都已经学会字字珠玑了么?

卞津仍在一旁自说自话着,却是一抬眼突然瞧见卞狄把头偏向一边,不愿搭理他,脸上写满无奈的模样。顿时眼中迅速划过一道精光,心中萌生一个颇有玩味的念头,看着眼前的大哥,嘴边一抹邪笑,

“欸大哥,你说我身上没有,实在是意料之中。但像你这样一向处事严谨之人,还能不随身带些解药吗?来,你动不了没关系,我帮你找找。”边说着边腾出手,就要向卞狄身上探去。

“卞津,你赶快住手。”看着朝自己伸来的一双手,卞狄脸色有些难看地急忙开口道。

“大哥你看,平时都是我占下风,今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就不能让我也欺负一下你?”

“不能。你要是不停,待我身上的药解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这么说,那我更要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了。”

……

妤影看着在一旁突然开始动手动脚,扭作一团的两人,听着他们的对话,顿时感到十分有趣。平时见惯了总是阴沉着一副木头脸的卞狄,看着他总是小心谨慎地跟在藤知凌身后,还以为那便是他特有的习性。

如今看着这两兄弟嬉笑闹腾的场景,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她倒是真想这么看下去。

欸,罢了,她笑着轻叹一声,朝两人走过去。

“我这里有软筋散的解药,先给他服下吧。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最好,能赶在下朝前回到皇宫。”她掏出腰间的一个白瓷瓶递给卞津,自上回尚宸中了软筋散后,她便一直带在身上。本想着或许哪一次尚宸又被下药了可以用来解燃眉之急,没想到却用在了卞狄身上。

卞津接过药,尴尬地干笑一声,倒出里边几粒细小的药丸在手中,就给卞狄服下了。

“多谢了,妤姑娘。”卞津将药还给她,看着她,露出一抹微笑。

卞狄服下解药,不多时,便感到体内的流动的真气顺畅了许多,从心脏到四肢,他渐渐感受到内力的恢复。就着身下坚硬的地面,撑起双臂,终于是能使出力气,恢复如常了。

他站起身,凝神聚气,周身又缓缓生起微风,轻轻拂动着他垂在身后的黑发。

“我们快走吧。”看到卞狄已无大碍,卞津执起先前放在地上的剑,就要迈开步子。

“等等,”卞狄转过身,缓缓向室内更深暗之处走去,悠悠开口道,”把他们身上的令牌一起带走,御林军的令牌不应该被人遗忘。带回宫,然后,“他语气稍顿,微微侧过头,“埋了。”

卞津心下有些疑惑,却是听到“他们”二字时,脸上浮现惊诧和些许感伤。举着蜡烛,心情沉重地朝卞狄走去。

从来只有死人和蛆虫到访过的角落,最阴暗的一隅慢慢被烛光照清,就像黑幕下隐藏的残酷被一双手狠狠撕开,露出狰狞的面孔。

那里总共悬挂着三具人体,双手被绳子捆住,吊起悬在半空,身后的墙上是喷溅的大片干涸血迹。

与之前见到过那具类似,皆已高度腐烂,只有蛆虫还不知疲倦地在其中蠕动、啃食和穿梭。肉体溃烂,露出森森白骨。

妤影不知道这是自进入这条密道以来第几次反胃,第一次直面如此的血腥,第一次想立刻逃离。当第一具尸体被照清的一瞬间,那些裸露的白骨就让她立即背对过身。

卞狄和卞津皱着眉头,掩着口鼻,小心翼翼地将三人身上的令牌取下。鲜红的“御”字,翻转过来,后面刻着每个御林军士兵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御林军的人会死在这儿?”三人往回走时,妤影问道。

卞狄走在最前面,沉默不语。

“他们都是被派来监视尚书的。几个月前,皇上刚即位不久,便欲除掉朝中嚣张过度的云家,派了四位御林军士兵来做事。”卞津答道。

“那后来呢?”

“起初,这四人还定期向皇上或大哥汇报情况,因此也让皇上知晓了云禄与昶茗国私通的勾当。本想着待时机再成熟些,便一朝将云家连根拔起。却是后来,这些人突然间都通通失去了讯息,没有继续传报,派人去找,也杳无音讯。”

“而现在,却是如此死相。大哥平日统领御林军,我与大哥也时常同御林士兵们操练、比试,一天天地,多少还算有些情谊。”卞津说着,却是到最后,语气放轻,变得飘忽,攥着四张令牌的手微微颤抖。

竟有能耐解决四位御林兵士,如若不是自己会武或有他人相助,那应是用了对付卞狄同样的方法。

只是一人对付四位御林军谈何容易,上朝时,云禄经过她身边时,她实在没感受到他身上有一丝一毫内力的迹象。

看来,云禄是否会武之事,是她多虑了。妤影心中思索道。

“我们到了。”

走在最前边的卞狄推开先前二人用来掩饰在入口的书架,强烈的光线落在三人脸上,从窗外灌进来的清风,拍打在三人身上。

感受到空气不再浑浊压抑,鼻间的尸臭和血腥味渐渐附上泥土和花草的馨香。

擦了擦双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恶心地成群黑鼠和蛆虫,也不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一瞬间,她感觉这样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洛神赋》和《洛神赋图》的时刻,着实是一次劫后余生。

窗外的惊鸟鸣叫了一声,扑打着双翅,飞离枝头,飞向湛蓝的天边。

明亮肃穆的颐天殿上,藤知凌覆手斜倚着龙椅,单手有些慵懒地撑着自己的额头,悠闲地看着底下争辩不断的群臣。

低垂的眉眼散漫地微微抬起,余光准确捕捉到殿外一只扑腾着双翅,身上被人画着红点的幼鸟。

只一刹那,便迅速地收回目光。嘴角笑意加深,凤眸中染上一层凛冽的微光。

在百官眼里,他仍旧是那个悠闲地上朝听政的帝王,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只是底下一直与云禄舌战的严绥,感受到藤知凌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后,眼神坚定,愈加自如。

飞过颐天殿上空的鸟儿还在一声声不知情地啼叫着,突然一支羽箭从下方极速向它飞来,穿透了它的身体。鸟儿哀叫一声,在空中迅速下坠,掉落在地,染血的翅膀一下下地抽搐。

一双纤细白皙的玉手抓起了地上的小鸟,红唇绽开微笑。

把箭拔出,将死去的小鸟扔进了面前燃烧的火盆,轻挪莲步,婀娜身影向云秀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