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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深夜唠嗑

掬荷院中,柳尔尔手里拿着一个荷包,借着月光,看得有些痴了。

苏寻十五岁那年,她绣了一个荷包给他。这一个,是她另绣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带在身边,仿佛就是一对。可她却从没见他带过。

也是,他那般决绝的人,怎么会念着旧情呢?

还记得那日在玉楠树下,苏寻背对着她,语中是少见的冷硬,“你既做了选择,那便唯愿你,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么?可她究竟得了些什么呢?望着空落落的两手,忽然连心都是空落落的。

从前,看着那些曾经欺侮过她的人,匍匐在脚下,满心都是热切的欢喜。可如今看得久了,这些曾令人痛快的场景,也不能带来任何感官上的刺激了。午夜梦回,茫然四顾,她只是时时思念他。

“快到朔月了。”苏寻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察觉,不知何事想得如此入神。

柳尔尔转过头,莞尔,“怎么?怕我回去受罚?”每至朔月,她这个月使都得在族人的簇拥下,对月祷告。

苏寻不语。

柳尔尔走近他,“但就算这次苏伯伯罚我,我也会偷偷跑出来。”因为想见他。

她眼中的情意太过浓烈,苏寻无法再当作没有看见。只抬起手,轻轻掩上她的眼,遮住了,“既然选择了往前走,就不要回头。”

他的声音仍然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如浇了一盆冷水。

柳尔尔无声得笑了,“阿寻,你从来都这般理智。”

当年她答应苏伯伯的条件,做了玉朔族的月使,并不仅仅是为了她那点可笑的自尊。苏寻从未给过她想要的期许。他对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却从不曾说,我不想你做什么月使,我想娶你。说到底,只是一点点怜惜。

遥不可及的他和唾手可得的地位,她自然选择了后者。代价是,此生她不能嫁人生子。奉月使者,必须有圣洁的一生。

不过既然不能嫁给他,她也没有嫁给旁人的打算。而他那般清冷的性子,想来也不会真的爱上谁。可今日,她有些动摇了。突然就想问个究竟。

“你可是爱上她了?”

苏寻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告诉她,我的心上人是你。”

这般话语,若她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听了定会心旌摇曳。可如今她知道,他只是拿她当借口。

“为何?”

“牵扯太多,容易举棋不定。”

良久,她才开口,“我只愿你此生都冷静孤傲如斯。”这话像是带着祝福的诅咒。

如果能够陪他左右的不是她,那他便这般孤傲一生,而她守着月神遥遥相伴。如此,也很好。

敛下所有情绪,柳尔尔再次看着他,眼中隐没了深切的爱恋,又是那个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月使了。

“说正事。秦征国已打点妥当,等找到白罗寨与秦家交往密切的证据,便能将通敌叛国这一罪名坐实。只是这次,赵穆死得有些可惜。”若他没死,从他嘴里撬出些事情,想必不难。

“赵穆只是个小喽啰,平时连秦家人都见不着。此次是秦淙杀我心切,才用了这颗必弃的棋子,却也当不得什么铁证。”秦淙只要不被抓,就拉扯不上秦家。而即便秦淙被抓,秦家也不见得会将一个养子的死活放在心上。

柳尔尔也知,想扳倒秦家绝非易事。

“此去雁城,苏伯伯要你切勿掉以轻心。”雁城之行,凶险并不在此次南下之下。那些藏在暗中的箭,时时都在伺机而动。

“嗯。”

说了该说的话,见了想见的人,她也应该离开了。朔月就要到了,耽搁了这么些日子,确实应当赶回去。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了。趁着胸中那股不甘,上前轻轻抱了抱眼前之人。

“我走了,你保重。”

没被推开。这便够了。

苏寻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很多小时候的画面。

他自小便在族中长大。他在谷中的日子,日日被舅舅念着学这学那,实在无趣得有些乏善可陈。尔尔陪着他度过了很长的日子,可如今能想起来的,不过几个画面。

他的人生,仿佛死水一般,静谧着。

朗院中。

“柳姑娘走了。”

“派个功夫好的跟上,别跟丢了。”

“是。”

夏月刚领命出门,果儿就禁不住比划道:王妃,我就知道你跟想的一样,这人根本就是柳烟烟!月儿一定能查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随念翻了个白眼,这丫头的脑子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我们在南部查了那么久,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跟着这位,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王妃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本王?”

这话吓得果儿抖了三抖。

苏寻在掬荷院站了一会儿,常言便来报,说王妃院里的夏月出了府。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所为何事。于是他决定来同随念谈谈。

大敌当前,他们不应该把精力花在相互猜疑上。

让常言去引开了尹陈,苏寻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便听见了前面的对话。果不出他所料。

随念倒是挺沉得住气,被人抓了个正着,也不见慌乱。面上带着三分认真,“既是王爷的心上人,随念自当好生了解,方能投王爷所好。”

苏寻径自坐下,果儿起身为他泡了杯茶,便在一旁默默站定。

被王爷抓了个现行,指不定得受些责罚,紧要关头,她还是得挺身而出,替王妃挡上一挡。脑子里过了一遍书上提到过的各种酷刑,打着哆嗦挺直了腰板。

岂料苏寻下令,“你且下去,我有话同王妃说。”

果儿一愣,拿着眼睛看随念:她是走,还是不走?

“去吧。”随念也吃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果儿出了门,苏寻方开口,还是冷冽又好听的声音,“你听过玉朔族吗?”

这人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问题扯得有些远,着实让她想了一阵子才想起来,“便是那个,传说中,掉下的眼泪能成为玉石的玉朔族?”

苏寻讥道,“你当是鲛人落泪成珠呢?”

随念见他不打算罚她,也放松了些,在他身旁坐下,趴着说道,“大家都这么说,所以我说’传说‘么。”

“玉朔族,并没有落泪成玉石的本事。只不过,他们住的地方盛产玉石,才有了这么些传言。”

随念点了点头,“玉朔族的玉,向来卖得很好。”产量少,色泽好,自然价值连城。“你为何这么了解?听闻他们与世隔绝,甚少与外人接触。”所以传闻都有些神神秘秘的。

“嗯。不过加上尔尔,你已同三个玉朔族人见过了。”

这话说得有些绕。随念发现,今晚这个人,有些喜欢绕弯子。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才掰着指头问道:“你是说,你,柳烟烟,柳尔尔,你们三个都是玉朔族人?”

见苏寻点了点头,随念顿觉欣喜,不自觉凑近了问,“那这么说,你知道哪座山产玉?”她是不是可以跟着发点财?

一提到钱,她眼中的熠熠光彩,倒是比说着喜欢他的那些话时更甚。他有些后悔,下回同她讲事情,还是直接些好。

“今夜我不是要同你讲这个。”

“那你是要讲哪个?”夜都有些深了,他讲话能不能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随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苏寻见状,顿时有些心气不顺,“既然你倦了,便下回再讲吧。”站起来便要走。

这故事才将将讲了个开头,便不讲了?这要是个说书的,怕是要被座下看官给打死。

可这人不是说书的,随念也不能真动手。只能扯住他的袖子,伏低做小,“我不倦,我不倦。想当年舒尔河一役,我可是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这才哪儿到哪儿?”

瞪大眼睛,装满期待,脸堆谄笑。终于将人给劝下了。

随念捏着拳头默念,要是今儿这故事不够精彩,这人待会儿必定得被扔出去。

“你不是想知道,我母亲是何许人,尔尔又是何许人吗?”

随念配合得点点头。

“我母亲是玉朔族族长之女,我自幼在族中被舅舅抚养长大。尔尔和我年岁相仿,被我买了回去,后来成了我的侍女,而今是玉朔族月使。”

“月使?是个什么职?”

“我族月使,司着拜月祈福之职,一向由族长从我族适龄的少女中选出。身为月使,便有侍奉月神之职,一生不能出嫁。”

听到此处,随念心中豁然明了。所以,他们两情相悦,却无法厮守?今夜他特意来同她讲这事,是不是要告诉她,他们这对鸳鸯已如此命苦,她就不要再居心叵测得雪上加霜?

苏寻见她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待开口,便见她抿了抿嘴,眉眼间带了些倔强,“我不是打散鸳鸯的棒子。”

苏寻皱了皱眉,表示自己没有听懂。

随念继续说道,“不是因为我嫁过来了,你们才没法办成亲。而是你们本就无法成亲,因为她选择做月使,而不是你的妻子。”

苏寻更疑惑了,“谁说你棒打鸳鸯了?”

随念扬起了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了一个舍你而去的人,舍了一个真心爱慕你的人。”真真是没眼光。

这舍来舍去的,苏寻听得不是很明白,“谁?”

“我!”随念拍桌而起,居高临下得瞪着他。青梅有什么了不起,她还有个定了亲的竹马呢?还不一样没戏?这人怎的如此看不穿。

苏寻觉得,今夜这番谈话,已离他的初衷甚远。

顶着随念那要喷火的目光,他还是将来意,再重申了一遍,“你我既已结盟,这些事,今后你可直接来问我。”不必再费心查探。

随念却终于有些回过味来。这是送走一个,安抚另一个?忍不住出言嘲道,“你们这些王公贵族,防后院失火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人还没娶进门,便晓得要先安抚正妻了。

亏她从前觉得他温柔又可靠,真是瞎了眼。

苏寻终于被她胡搅蛮缠的本事,折服得五体投地,抚了抚有些被气晕了的头,无力说道,“我今夜累了,你好生歇着吧。此事我们以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