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大怒，脸一拉厉声喝道：“住手！闹够了没有”？
泰宁吓的一愣，连忙送开了手。
玉衡回到桌边坐下，冲二人嘘了一声，勾了勾手指，待二人靠近小声说道：“咱仨的生死荣辱，都是天子一言而诀！这一趟吉凶难料，你俩还有心情闹”？
呼延九白了泰宁一眼，挨着玉衡气哼哼的坐下，冷冷的丢了一句：“好大一只奸细！若不是你，宝儿哥至于这么提心吊胆吗”？
泰宁脸一红，坐下拉着玉衡的手，满眼委屈：“官差真不是我带来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等玉衡回话，呼延九摘开泰宁的手：“把你的臭爪子拿开，离我宝儿哥远点”！
说完望向玉衡：“你可得长点心了，别跟她姐似的，让别人把你给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玉衡用手肘碰了下呼延九：“你明知道不是她告的密，就别数落她了！她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
玉衡冲泰宁一笑：“我相信你”！
泰宁心里一热，又情不自禁抓住了玉衡的手：“周皇后收我做了义女，父皇是绝对不会伤害咱们的，你就放心吧”!
玉衡想了一下，点头说道：“圣天子英明神武，志向高远！我相信天子的人品，更相信天子的能力，如今四夷宾服，国势蒸蒸日上便是明证！若皇上信我，我自当全力报效，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天子一定会成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的千古圣君”！
玉衡搓着泰宁的手笑道：“你呀你，真是笨死了！想找我的话，托呼延用带封信不就行了？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泰宁脸粉脸一红：“说的也是啊”！
呼延九一巴掌拍在玉衡手上，得意的说道：“撒开你的狗爪子！宝儿哥，有啥事儿你跟我商量，这只大奸细根本没长脑子”！
晴雪和泰宁互不相让，一路走一路撕，搅的玉衡头晕脑胀。船在临清靠岸，玉衡下船散心，这俩大宝贝形影不离，一左一右紧紧的跟在玉衡身后。
三人正四处闲逛，呼延九突然指向一个算命摊：“宝儿哥你快看，那个算命的，好像有几分眼熟”！
玉衡近前细看，像是见过，却又完全记不起来。
三人回身想走，却被黑瘦如猴的算命先生叫住：“公子，你心乱如麻，何测字消遣一下”？
反正左右无事，玉衡便挨着算命摊儿坐了下来，提笔想了半天，不知道测个什么字才好！
呼延九一把夺过笔，随手写了个“乾”字。
算命先生看完一笑，摇头晃脑的说道：“乾者，天也！乞者，求也！必是天子有求于你”！
三人闻言大惊，泰宁忙问：“可知所求何事”？
算命先生提笔写了一个“钱”字：“乾者音与钱同，必是与此有关，公子当早日谋划”！
泰宁切了一声：“胡说，天子怎么可能缺钱”？
泰宁指着呼延九写的“乾”字有意刁难：“我也测这个乾字，问我三人前程，看你咋说”！
算命先生捋须一笑：“日者，君也！十者，全美也！此一龙携二凤之象，三位将来贵不可言！只不过在这之前，尚需经过一番磨砺，流落山水之间，沦为乞丐也未可知”!
抵达北京后，玉衡和呼延九被安顿在会同北馆，三日沐浴更衣，学成礼仪，然后由岱青领着，深夜进了信王府。
三跪九叩之后，玉衡得以目睹天颜。
朱由检身着便装，身材跟玉衡彷佛，只更白净清瘦一些，举止风流仪态雍容，沉静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几分居高临下的慈祥。
见天子也在打量自己，玉衡连忙磕头口称有罪。
朱由检绕着跪地的玉衡和呼延九走了两圈，回身落座后轻声问道：“朕找你，便是有心用你！你若待朕以诚，朕必报之以信！朕素以君子之德自省，你若有功于朕，朕绝不负你”！
玉衡连忙磕头，口称圣明无过吾皇。
张玉衡心底暗暗寻思：崇祯对自己信任的人确实很好，比如温体仁、祖大寿、比如杨嗣昌。若天子信我用我，大明江山蒸蒸日上也未可知，干脆信他一次，赌他一回！
玉衡虽然干一行爱一行，但是不挂相。脸上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关于造反、打劫、杀人或者颠勺的业务痕迹。
天子见他神态平和，眼神澄澈，完全就是一副邻家男孩人畜无害的样子，于是放下了心中戒备。
皇上咳嗽了一声：“你为何要躲着朕？是否还在为当年朝廷诱杀你爹张一川，打心底记恨着朕”？
玉衡万没想到，天子竟问的如此直接。
实际上这个问题十分要命，大明朝以仁孝治天下，如果说自己不记恨天子，便是不孝；若是敢记恨君父，便是心怀不忠！无论记恨与否，结果都是一个死字！
玉衡刚打算以诚相待，天子就扔出了一道送命题！
面临生死抉择，谁说实话谁傻逼，玉衡毫不犹豫选择了胡说道，先迈过这道鬼门关再说吧！
玉衡庄重的一跪三叩首，脑筋转得飞快，直起腰拱手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我大明的第一天条！我爹虽然枉死于洪承畴之手，可身为臣子，小人万万不敢嫉恨君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草民躲起来与呼延九订婚，就是为了早日续上香火，尽最大的孝道，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忠在孝前的态度，更以尽延续香火之大孝为理由，解释了自己为何出走，完全没毛病！
天子果然对玉衡的应对十分满意，点头赞道：“第一天条？第一天条！这句话说得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天子抬手让玉衡平身：“你真的认为，朕会成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的千古圣君”？
玉衡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说这话的时候，船舱里只有三个人，莫非隔墙有耳，不是说天子不用东厂和锦衣卫吗？
玉衡暗暗心惊，连忙下跪回道：“其实这话也不是草民说的。皇上即位不过六年，以雷霆之势除阉党、平流贼、扫河套、克复辽东千里之地。坊间贩夫走卒、田间老妪农夫，尽皆交口称赞，说即便秦皇汉武复生，想来也不过如此”！
崇祯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悠悠说道：“朕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可差的远咯”！
马匹谁不爱听？跟天子几个回合交锋下来，玉衡已经认定，眼前的崇祯天子是头自视甚高的顺毛驴。
于是玉衡作不平状，直起腰身一拍大腿，忿忿的骂道：“差那儿了？不就差在几两银子上吗”？
张玉衡清楚，出于对天子的忠心、爱戴和维护的无礼，都是加分选项。
果然天子并没有跟他计较失礼，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是呀！就差那么几两银子，可银子在哪儿呢”？
这就直接步入正题了，提对了问题，便离正确答案不远了。
玉衡绕了一大圈，说起了这几年的见闻。
先说了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白骨露于野，易子而食的西北；又说了霜浓雪厚，厉疫盛行，哀鸿遍野的草原；最后提到了湖广的富庶与南京的繁华，着重描述了江南士子们的奢靡，着绫罗绸缎，扮女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豪赌成风一掷千金。
天子久居深宫，对于百姓的疾苦一无所知，听玉衡讲起一路见闻，刚开始面色惨然，不住的扼腕叹息，甚至眼泛泪花。直到听到江南的奢靡，渐渐涨红了脸颊，露出了愤恨之色。
玉衡见火候差不多了，拱手请教：“皇上，我在松江府与许多传教士交往，他们都说，这个星球上最富庶、最文明的国度便是我大明！可大明的银子都哪儿去了”？
崇祯稳了稳心神，抬手问道：“爱卿有话直说”！
玉衡请天子宽坐，又讲了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的主角是瑞王朱常浩，瑞王就藩六年，侵吞良田、强占矿山、设卡收税无恶不作，敛财已近百万。汉中府三分之一的良田被其收入囊中，数万百姓因此家破人亡，瑞王勾结官兵，以造反罪围剿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将数千青壮逼上梁山。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江南两大财阀，苏州钱谦益家族，每年仅地租一项收入，就有97万两白银；无锡邹家有良田50万余亩，僮仆3000千人，别墅40余栋，其建在徐塘的“众香堂”雕梁画栋，四季鲜花陈列，花团锦簇贵气逼人。他的私家戏班子，光知名优伶即达20多人，曾于月白风清之夜，在南京雨花台作歌舞表演，吸引了万余南京人前去观看。
第三个故事讲的是郑芝龙，这个平户岛富商李旦门下的小小**，自被熊文灿招安之后，盘踞东海之上奉旨打劫，路过的每条商船抽300至3000两不等的过路费，仅此一项，一年收入不下500万两，他老家修建园林，其规制与奢华不在瑞王府之下。
郑芝龙之所以横行太平洋所向无敌，是因为他手握10万海军，购大小战船3000余搜，置大小火炮20万门。
玉衡请天子自己算笔账，朝廷养10万人马一年得花多少银子。
崇祯涨红着脸说道：“朕养一万步兵，一年至少得20万两白银；郑芝龙养10万海军，加上战船损耗和物资，一年没有300万两根本不够用”！
崇祯忿忿的站起身来，在玉衡面前攥拳来回走动，胸膛上下起伏：“可恶至极！朕总算知道自己的银子去哪儿了”！
崇祯停在玉衡面前，满腔愤懑的摊手问道：“可士绅不纳粮、皇族不纳税、片板不得入海，皆是我大明祖制！祖制不可违，朕也拿他们没有一点儿办法”！
玉衡听天子的话里，有收拾郑芝龙打开海关的意思，简直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恨不得扑上去抱着崇祯猛亲两口。
玉衡难以抑制喜悦，膝行上前拱手问道：“圣上！您仔细想想，太祖爷给您立了规矩，却也给您留了一把破旧立新的快刀！只要您祭出这把刀，管教天下的邪魔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