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云间柳隐 > 明月何皎皎(五)

明月何皎皎(五)

舒章大笑道:“所谓作茧自缚者,当如是耳!”

“舒章兄,你一日不打趣我便活不下去了?”

“嗯,骂人为快乐之本,世间乐事,无出其右者!”

辕文扯着卧子道:“卧子兄,借剑一用!”

舒章坐在桌旁遥遥道:“且慢,辕文我问你,你那六十首诗,可都有了么?”

“你有了么?”

“我不需要,我和卧子兄只需要十篇文章,编进《壬申文选》便可,你那六十首诗,可不能少哟!”

辕文不免垂头丧气,哀叫着伏在桌上。

舒章凑到他眼前,辕文哼一声转到另一边背对着舒章,舒章笑道:“喔,昨夜定是睡在屋外了,被霜打了?”

影怜施施然道:“这有何难,你多写几首骂舒章的,不就行了?想来必是词真意切,句句感人呢!”

舒章大赞:“妙极妙极!辕文,我能否名扬后世,便看你下笔如何了!”

辕文当即抬头向影怜眨眨眼,对着舒章嘿嘿一笑:“定叫你遗臭万年!”

“那我拭目以待了!”

绫儿端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来,四人围坐桌旁,辕文往舒章和卧子中间一挤,托着腮看着影怜微笑。

影怜眼角流光飞了他一眼,嗔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好看呀!”

舒章叫道:“受不了了,卧子兄,咱们走罢!”

辕文眼睛都不抬,只摇摇手道:

“恕不远送!”

影怜笑出声来,如山泉叮咚,泠泠清越。

绫儿将酒斟满了放在三人面前,辕文伸手都接过来道:

“都是我的!”

影怜拍拍他的手嗔道:“辕文,快放手!”

“他们要走了!”

绫儿拿托盘掩着嘴笑道:“这可走不了了,船都到湖心了。”

辕文舒章抬头一瞧,果见外面一泓碧水,夜色将至未至,慢慢的变得沉郁。忽听有丝竹之声,悠悠荡荡传来一曲:

红藕香销惊雁语,记别人南浦。残梦五更风,吹成一寸愁千缕。多情谁用管无情,怎做道东边日出西边雨……怎做道……东边日出西边雨……

卧子将甜白瓷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一缕温热的酒香和绵柔的酒意在腹中激荡,心中暗暗跟着唱道:怎做道,东边日出西边雨……

舒章却端着酒走到窗户边,细细聆听,且饮且听,悠然自得。

辕文玩着桌上的一只小小的梅花香牌,小声道:

“这是哪里买的,一股药香味,真好闻。”

影怜笑吟吟指指自己,辕文伸伸舌头,起身往影怜面前弯腰过去,附在她耳边悄声道:“送给我好不好?”

见影怜点头,连忙揣进怀里,站起身来大声道:“听别人唱有什么意思,我来!”

遂接着唱道:

朝有时,暮有时,湖水犹知日两回,人生常别离。来有时,去有时,燕子犹知社后归,君归无定期。

舒章不待他唱完便敲了他一扇子:

“你这算什么?人家思妇之情,被你唱成什么了?”

“什么情?”

舒章坐下方悠悠然道:

“梅鼎祚公也是长情之人,听闻这一篇《玉合记》是为祭奠他的如夫人而作,底本源自唐人传奇《柳氏传》,你说是什么情?”

辕文立即来了兴趣:“什么如夫人?”

卧子摇摇头,辕文果然是少年心性,好打听奇闻异事。

《柳氏传》原是讲唐天宝年间名士韩翃,朋友李生家有姬柳氏,一日宴席相见,二人有意,李生便将柳氏送与韩翃,自此韩柳情义甚深种。韩翃得官后,回乡省亲,谁料安史之乱,长安失陷,柳氏惧怕离乱被辱,入寺庙剃发为尼。及至盗贼平定,韩翃牵挂柳氏,着人打听柳氏行踪,并寄诗曰: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柳氏含泪答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可惜尚未等到韩翃归来,有番将沙叱利,因平叛有功,行事乖张,听闻柳氏美色,便劫掠回去收归己有。韩翃随临清节度使侯希逸回至长安,遍寻无果,怅然若失。然一日郊外缓行,偶遇一车,车中人竟是柳氏,柳氏诉称失陷于沙叱利,将一只盛满素日所用香膏的玉合包在手帕里掷给韩翃,哀哀诀别。

韩翃悲不自胜,友人中有一人,名叫许俊,听闻之后,拍案而起,让韩翃修书一封,乘一匹快马冲入沙叱利府邸,只道是:将军坠马,即将不治,急请柳夫人!遂带了柳氏出门,归于韩翃,将此事告知侯希逸,侯希逸叹道:这正是我等应为之事!于是上书唐代宗详叙经过,指责沙叱利强夺他人之妻!唐代宗感慨良久,下诏柳氏归于韩翃,许俊雄心勇决,当受奖掖!

舒章道:“梅公的妾室,也是出身乐人,嫁给梅公为妾后,因幼女夭折,感痛成疾而逝,这《玉合记》中,韩柳二人有个美好的结局,也是寄托他的期望和哀思。”

辕文道:“原来如此,倒也算得长情之人呢。”

舒章笑道:“不是长情之人,如何写得出如此悲欢离合之曲?”

“那倒未必,‘曾经沧海’的元大才子不也是‘诗里深情,诗外薄情’的么?这等人言不由衷,无耻得很!”

舒章大笑道:“想必你是长情之人了?”

辕文脸立刻红了,嚷道:“难道不是吗?《牡丹亭》不也唱了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若非如此,不为动情!”

“不长情者不为情,可若要为情生为情死,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做到!”

“怎么没有,焦仲卿、刘兰芝不就是么,梁山伯、祝英台!”

“那是诗文、戏文!”

辕文凝眉思索,丧气道:“好像是没有!”

卧子道:“情之为物,为个人私隐,君子立身为家,舍身为国,责任在前,岂敢为情弃世,轻言生死?”

“好吧,卧子兄说的也对!”

舒章悠然道:“不可以死,却可以思、可以泣!”

辕文点头道:“这也是长情!”

“那可以弃吗?抛弃的弃!”

辕文叫道:“抛弃了还能叫长情吗?”

舒章道:“我总结一下,辕文认为,若双方有情,须得相守一生,不离不弃,否则不为有情,是吗?”

“是啊!”

“嗯,卧子兄认为,情为私隐,若双方有情,然为了家国大义,可以弃之,是否?”

卧子一笑:“哪儿有你这么曲解的!”

辕文也道:“卧子兄的意思是不能因个人私情毁弃家国大义,何曾言弃?”

舒章喝了半杯酒,眉毛一挑,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