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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四)

果然辕文一阵风跑了进来道:“影怜你瞧我带什么来了!”

一见卧子也在呢,不过一拱手笑称“卧子兄!”随即忙忙的把手中红绫撒花的包袱打开露出一个卷轴来,对着影怜神秘道:

“你猜我这里是谁的画?”

抬眼见绫儿正要将茶点拿走,拦住道:“怎么我来了就要拿走?影怜你瞧,她明知道我喜欢这个还不给我吃!”

辕文拉着影怜的衣袖,影怜随手在他手上一拍,卧子眉毛微动,影怜嗔道:

“不喝茶了,放茶点做什么,绫儿快端了去,把我那葡萄酒再筛些来!”

辕文撇嘴道:“什么葡萄酒?西洋来的那种?”

海上贸易繁盛之后,吴淞之地,也多有外洋舶来之物,葡萄酒便是其一。

“不是,我自己酿的呢!”

辕文立即兴致高昂起来:“喔,你酿的,那我必得多喝几杯!”

辕文一来,卧子只觉得满眼都是金童玉女的场面,微笑看着二人,不知是喜是伤。

舒章悠然从梅花门里走出来道:

“咦,辕文,你得了什么好东西来献宝了?”

辕文一跳,拍着心口道:“舒章兄你搞什么,吓我一跳,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来了半天了,你这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怕得看看郎中了!”

“哼!”

辕文径自将卷轴打开铺在桌上道:“影怜你看,这是咱们松江董其昌老先生临摹的《女史箴图》!”

舒章扇子一横,将辕文隔开道:“我看看,你这不是临摹版的临摹版吧?”

辕文哼道:“董翰林得了真迹,自然就舍得将自己临摹的拿出来了,我堂兄搜罗来的,是真的吧?哼,舒章兄想要真迹,不如跳下这白龙潭去找找他亲笔题的那块匾呀!”

影怜茫然道:“什么匾?”

辕文道:“这白龙潭边曾有董翰林的一所宅子,当时有一楼阁,甚是壮丽,董翰林亲自题名:护珠阁。可惜这宅子十多年前被人烧了,传闻那块匾掉在了这潭里,至今尚未找到!舒章兄,你要不要下去捞一下,左右影怜有船,你要沉的时候,拉你上来就是了!”

舒章扇柄敲将过去,辕文低头一闪,从靴子里拿出一柄短短的倭刀,刀鞘手柄上浮雕精美,辕文拿在手里与舒章短兵相接,一扬一挫一前一后的打将起来!

影怜觉得坐着并不能看得仔细,便站着弯了身子俯看画卷,喃喃道:“方才说美人,辕文便拿来了美人画的鼻祖,瞧这线条、着色,真美!”

卧子身形高大,在影怜对面,然她半伏在桌上,卧子在她上方,顺着影怜尖尖的手指移动的方向看去,一时移不动眼睛。忽有幽香淡淡入鼻,卧子一惊,一弹似的站直了身子,回头见那二人还笑着打呢,将腰间长剑执起往辕文和舒章中间一挑,将难解难分状况百出的二人分开来!

“卧子兄耍赖,你的剑最长!”

“你来是跟舒章打架的?”

辕文“嘿”的一声回过神来,跑到桌前一跃坐在桌子上道:“怎么样,影怜,是不是好画?”

影怜抬起身子捏着拳往他胳膊一锤道:“快下去!”

辕文拉着衣袖一闻道:“哇,清远深长,有雪中寒梅之韵,是什么香?”

影怜收回衣袖道:“好灵的鼻子,这是雪里春信,苏东坡的方子。”

辕文“咦”了一声,诧异道:“苏东坡还会制香?”

舒章摇晃着扇子和煦微笑:“你应该问,可有什么苏东坡不会的!”

辕文瞪他一眼,故意的气鼓鼓,忽然看着卧子一指,高声道:

“卧子兄会武,还会剑,苏东坡肯定不会!”

舒章挠挠头道:“貌似未曾听闻东坡习武,想来不会!”

辕文来了兴致,左瞧右瞧,撩起梅花门后的纱帘指着影怜的琴道:

“苏东坡不会弹琴!”

舒章立即摇头:“坡仙有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指上有琴声,何不于君指上听?怎见得他不会?”

辕文跳到舒章面前指着他嘲笑:

“哼,傻了吧,听琴也能写诗啊!”

影怜却道:

“不然,坡仙曾说,家有唐代蛇腹纹雷琴,其上池铭曰:开元十年造,雅州灵关村。其下池铭云:雷家记八日合。东坡因不知其‘八日合’为何意,且其琴岳不容指,而弦不?,求其法而不可得,于是将家藏雷琴剖开探其幽微。东坡若不弹琴,又何以剖琴寻其声之美妙之源?”

辕文又跳到影怜跟前道:“天哪,你这么小的脑袋,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影怜避开他的手,自然的回身在桌旁将画卷起来道:

“我也是弹琴操缦之人,就不能多留意些?”

舒章“啪”的敲辕文手背道:“我说几句就是傻子,影怜说几句,就是圣旨?”

辕文肩膀往舒章身上一碰,两人双手四舞拆解起来。

影怜笑而不语,因画卷较长,且桌上还有白瓷注子和杯盏盆景,便对卧子道:

“卧子兄,我们到那边看画如何?”

卧子点头将画卷收起,影怜先行到隔间把两边的茜色窗屉打开,外面的光透进来,亮堂了许多。卧子在书案上将画卷缓缓铺开,边看边笑道:

“我方才还说云间画派鲜少涉足人物,原来董老在人物上也曾下得如此功夫!”

影怜抿嘴一笑道:

“那必是人物不如山水了!不过我还从未得见董公真迹,想来先生独步天下,自然是奇妙无比的。”

卧子细观画册,随口便答:

“我虽见过,然于书画上未曾下得几多功夫,见解不深。董公书法,当今世上无出其右者,当年也曾三年不提笔,苦学冥思,这便已非常人之功。”

影怜且住了看画,诧异道:“为何三年不提笔?”

“曾听董公提及,他在十七岁时应试,文才出众却因一笔烂字被当时的松江知府列为第二,而把他的堂侄列为第一。董公以为奇耻大辱,发愤临帖学书。像董公这样聪明俊秀之人,岂有发愤而不可得的?几年下来,书法已有进益,他亦自以为了不起。直到在嘉兴项元汴家中看到项家所藏历代名家书法真迹,又在南京看到王羲之的《官奴帖》,方才醒悟自己狂妄自大,此后三年未曾握笔,只埋头苦思,直到豁然开朗,再提笔写字时,已然更上层楼了。”

影怜站在书案一边,凝神静静听着卧子的一言一语,默默思索,细细盯着他的嘴唇,似要将每个字都从头到尾的拿过来揉到脑子里去。卧子抬眼见影怜凝眸专注的看着自己,心头一慌,顿了顿叫道:

“辕文,这画从何处得来?”

辕文笑嘻嘻进来道:“又一个傻了的,我方才说了啊,我堂兄的。”言毕来拉影怜道:“你们聊什么呢?我来半天了,没有茶,也没有酒喝!”

影怜莞尔一笑:“有了这画,我哪里还有空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