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仙侠小说 > 谙尽孤枕解独眠 > 第三十九章 南海篇(十)

第三十九章 南海篇(十)

鸦长羽坑了容卿,从雾迭山跑了以后,便化作一个黑衣少年,敛去妖气,在海内各国行走。

这副模样虽足以避开天界那边的耳目,可惜还有吞天魔君穷追不舍。

最后,他本着“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一点,贿赂了守卫,混进了北界魔地。

因为那方血池的原因,整个山谷常年沉浸在血腥魔气中,使得当地的魔大多头昏脑胀,又因为修为比不上鸦长羽,压根分不清妖气和魔气的区别。

昱辛碍着天帝那边仍有提防,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找人,只遣了下属去各国探查,可惜并无收获。

时间一长,他干脆也不自个儿费心找了,而是去妖界寻了暮禾。

两人就坐在碧落宫的主殿里,点了一炉香,各自斟了杯茶,就着这位渡鸦公子说道起来。

自打上次殿中的玩物被鸦长羽瞧见后,暮禾便将殿中的东西都搬去寝宫堆起来了。

毕竟被前辈看见那些小玩意,是件极损自个儿威严的事情。

收拾妥当的碧落宫雅致的很,物件儿摆放皆有讲究,挨着墙角的架子上码放着书册,都是崭新的。

还有几个格子里放了小摆件,如紫玉貔貅,镂空雕花的白瓷瓶一类,面上一尘不染,隔了老远都觉得亮眼,明显被人把玩得多。

昱辛早前听闻,这位小妖王是个没什么耐性的,看不进去书,原本还不大信。

可是那明显就没翻看过的书册堆在那儿,旁边被摩挲的发亮的摆件衬托着,实在是很有说服力!

暮禾看上去还是一副呆傻的样子:“魔君不是要来跟我讲渡鸦前辈的事儿?何故一直盯着我殿中的书架子瞧?”

莫不是瞧上了他的哪件藏品?

这样一想,暮禾就有些紧张了。

那些可都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搜罗过来的,目前可没有送人的打算!

昱辛回了神,将暮禾的不安尽收眼底,心中愈发瞧不上这个妖王。抿了口茶:“想来妖王还不知晓雾迭山的事情吧,天界中人实在是过分,竟如此不把妖界放在眼中……”

暮禾听得迷迷糊糊,忍不住出声打断:“魔君此话何意。那不是人界地域吗?和渡鸦前辈又有何关系?”

昱辛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按着眉心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道:“本座知道,妖王一心想要为妖界谋福祉。只是你前脚同天界签了协议,天界后脚就派人去劫杀渡鸦,真真是不把妖界放在眼里。”

暮禾只觉得心神一震,耳朵里只听见了那一句“劫杀渡鸦”,登时站了起来,面色焦急:“前辈当时已答应过我会回妖界,魔君此时说道这些,怕不是欺我年幼,诓骗于我吧。”

昱辛低声笑了,单手按在膝上,双腿交叠,身子微微往前一倾,神色淡淡:“此事妖王大可派个人去织月城问问,本座何必拿这种事情说谎?”

暮禾一时愣在那,不知作何表情:“那……前辈他……”

“妖王不必忧心。”昱辛终于拐回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上,“渡鸦公子运气好,假死脱身了。”

听到此处,暮禾终于松了口气,一撩衣摆坐了下来:“那魔君来找我,是有何事?”

昱辛一手抱臂,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下巴上:“可是运气这东西,向来没个准。若是天界早一步找到了人,可就不好说了。”

暮禾眯了眯眼,好在心中还有几分理智:“魔君特意跑来和我说这些,暮禾心中很是感激,只是这毕竟是我们妖界的事儿,就不劳魔君操心了。”

昱辛本也没打算让对方放权,整了整袖口站起身,仍不忘点上两句:“那是自然,本座那边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免得到时候,有人往天界一杵,非要给本座扣上一个拉扯妖界的罪名,本座可担当不起。”

暮禾不再多言,起身相送。

昱辛大步走出碧落宫,化作一团黑云飞远了。

还没等暮禾坐下来缓一会儿,碧落宫的宫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三个穿了灰袍的老者。

这是妖界极有威望的几位长老,向来喜欢打着为妖界好的名头,来干涉所有的事情。

守门的妖兵跟在他们后面快步走着,嘴里在喊:“几位长老,你们不能进去。”

却也不见怎么去拦。

领头的老者眉眼锐利,一头银丝高束在脑后,一进门就不客气地喊着:“听闻吞天魔君前来,不知王上同一个魔界中人,说道了什么?”

暮禾瞥了一眼那个守卫,等着对方退出了宫门,才化出结界将碧落宫一罩,冷冷开口:“亦衍长老若是想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可以再大声些。”

亦衍哪里肯担这样的污名,急忙反驳:“现下我妖界正同天界交好,王上在这个档口同魔界往来,不正是将我妖界架在了火上烤?王上敢做,还怕我等说吗!?”

暮禾原本还想着,找人的事儿总要知会一下这些人。

现在看来,他也只能靠自己了。

暮禾眸光闪了闪,又恢复了往日呆傻拘谨的样子:“长老所言有理,吞天魔君虽说只是来讨杯茶喝,本座也不该轻易信他,这件事终归是我想岔了。”

亦衍方才瞧着暮禾的神色,还当这位小妖王突然转了性,现在定睛一瞧,分明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他只当自己看走了眼,语重心长:“老夫的一颗心呐,真真全系在王上身上了,还望王上好自为之,做事要三思而行啊。”

此时,分明暮禾是站在高处的那个人,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欣喜。

所有人都觉得,暮禾心思浅,没追求,能当上这个妖王,全凭沾了鸦长羽的光。

其实,暮禾心中亦是如此想的。

每次集结长老将军议事的时候,看着他们虚与委蛇,姿态恭谨,面上带笑,可是眼底那明晃晃的冷嘲,就像一把尖刀。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真的看不清?

可是他知道,前辈希望他当好这个妖王,最好能永远当下去。

所以,便是无人信服,他也一直在努力。

不求无愧于心,只求无愧于鸦长羽。

无愧于那个,将他拉出黑暗的人。

暮禾偏了偏头,低眉顺眼道:“长老教训的是。”

这座建在周幽秘境最高峰上的宫殿,真是千年如一日的冷。

雨势渐渐大了,像是要将世间的污垢冲刷干净。

远处惊雷之声逼近,乌云滚滚,天空愈加低沉暗淡。

伏城那些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渗出,混着雨水,顺着他的背流下来,染红了地面。

他此时陷在黑暗里,脑子里只有他的阿娘。

生离死别的那一幕,在眼前一遍遍重演。

似乎是在提醒着他,自己的无能。

冉月就那么微笑着看他,神色温柔,一如往昔。

胸膛里的悲戚与怒火,浓烈的好似要把他淹没,让他溺死在其中。

他好恨啊!

冉月握着他的手,将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猛地用力送了进去。

鲜血喷在了他的脸上,淌在他的手中,入目便是骇人的红色。

而他的阿娘,还强忍着痛意,皱着眉头安慰他:“城儿,别怕。”

脑海里突然传来充满邪气的笑声,嗓音尖锐。

“你瞧瞧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活该保不住娘亲!”

“你竟还想着跳海?难道不怕到了阴间,你阿娘嫌你没用不认你吗?”

“那些人都该死!你哭有什么用?!”

“我们要变强……我们要变强!不惜一切代价!报仇……报仇!”

一字一句,似乎都在引导着他,朝着那条路上进发。

伏城此时思绪混乱,想不明白这个声音从何处来,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魔性吞噬了。

他问:“报仇?”

那个声音忽然放缓,似是在引诱他:“是啊,报仇!我们只有变得比他们强,才能同他们讲道理。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

伏城怔然:“该怎么做?”

“看到你面前这个小花精了吗?”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有些沉醉了,“她身上的灵气,让我感受到了无上的力量。杀了她,夺了她的内丹修为,我们就会有重新来过的资本!”

伏城愣了个神,迟缓地站起身来,双眼慢慢笼上了一层血雾:“不……不行!她是无辜的。”

“无辜?!”声音对此嗤之以鼻,“那你阿娘呢?她便是活该吗?”

阿眠看着眼前魔气愈来愈盛的伏城,眉头慢慢拧紧。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伏城还想要挣扎,却抵不过心中那份渴望,痛苦地喊出声来。

想要不计代价变强的念头,滋生蔓延,几乎占据了他全身的经脉。

阿眠迅速上前,伸手按在他的后脑上,将人按进怀里,嗓音温柔:“别怕。”

一股好闻的清香钻入鼻腔,伏城周身肆意猖獗的魔气有一瞬的停滞。他缓缓抬手,指尖穿过阿眠的长发,按在了她的后脖颈上。

如此脆弱的地方,哪怕自己是个废人了,也足以一击令其毙命。

何况,她根本没设防。

只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久违的暖意,让人贪恋。

指尖微凉,阿眠也感觉到了不妥,却没有松手,只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别怕,没事了,会过去的。”

说这话时,明明她自己的眼底,都是汹涌的黑色,声音却温柔的能溺死人。

她心中清楚,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便成为了心上一道伤疤,永远也过不去。

伏城眼中的血色渐渐退了下去,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过去?你有过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他低着头,嗓音沙哑:“你懂什么?”

阿眠的眼神暗了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一抽一抽的疼。

她道:“我没经历过,自是不懂。”

伏城轻呵了一声,说出的话带着嘲讽的意味:“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修仙修傻了不是?觉得可以拯救苍生了?”

到底还是没把人推开。

“拯救苍生,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可是……”阿眠松开手,和他对视,“我总归还有保护自己人的能力。”

伏城因为这人突然松了手,觉得心下空了一块,无端升起一抹烦躁来,愣愣地看着她,等着后文。

“我曾问过你,现在我再问一次。”阿眠一只手按在伏城的肩头,另一只手将他额前的碎发往耳后理了理,眸光如水,“你若是喊我一声姐姐,这样你就是我弟弟,我保护你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也不能在背后说我,便是神仙也不能。你可愿意?”

伏城现在一无所有,这样的话,无疑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姐姐?你们修仙之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但凡遇见个小可怜,就同情心泛滥,想着收到门下?”

“同情心泛滥?”阿眠凝了个怔,觉得好笑,“且不论其余几界,单单海内的穷苦人家,就多的数不过来,街头巷尾的乞儿也不在少数。也没见我布粥赏钱,认了谁当弟弟。”

伏城沉默,心下生出一种奇异之感。

那个方才怂恿他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那是他的心魔,平日里掩藏起来,伺机而动。

伏城看着阿眠,好似除却报仇,终于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也许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像是久旱逢甘露。

像是寂寂黑夜里绝望濒死的野兽,突然看到一点光来。

伏城迈了半步,伸手扯住了阿眠的衣袖,低下头去:“姐姐,我身上好疼。”

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