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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南海篇(九)

因着弘文神君的怪癖,容卿来的时候,不仅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临进门前还对着自己使了个净尘术。

这才放心进了弘文殿。

弘文神君今日穿了身霜色的衣衫,正捏着袖子掩住口鼻,站在门口冲着里面的闻松喊:“本君不是说过,那本《六界简史》不能放在天界的架子上吗?往那边放……对,就是那个标了了‘六界二三事’的架子!靠里一点……”

容卿看着面部表情变换奇快的弘文,安安静静往旁边一站,想着等人家殿中忙完了,再谈自己的事。

只听殿中忽然传来一连串“咣当”的巨响,该是倒了一排架子。

弘文的脸都气绿了,终于不忍直视地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容卿:“哟~括苍神君,今个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天界的各位神仙,平时喊人无非就是叫个名字,客气点的用殿名称呼,也有几分互相吹捧的意思。

容卿往殿内瞄了一眼,关心道:“闻松他……可还好?”

弘文便捏着袖子给自己扇了扇风,气道:“这冒失劲儿也不知随了谁?我这殿中暂时是进不去了,咱们要不就在这儿说?”

容卿此番也不是为了什么私密事,便直言道:“不知弘文神君对那位东临魔君了解多少?”

弘文眼睛一亮,感觉自己又抓到了新的八卦:“怎么?括苍神君这是在东界魔地相看中了什么人?”

容卿神色一僵,尴尬地说:“这倒不是,只是最近下界时遇到点事,同那位魔君好像有些关系,这才……”

这类情况在过去那些年里,弘文没少遇到。

不就是好奇心嘛?

总有哪位神官下界遇到点什么趣事,就要到自己这里刨根究底,一副誓要抓抠细节的模样。

对于伏修,弘文的评价可谓极差:“那位魔君风流,又敢做不敢认。既想维持东、南两界魔地的结盟,又想夜夜躺在美人怀里。啧啧,这么些年只传出一个私生子,也是稀罕。”

容卿一边听着,一边陷入了沉思。此时他眉眼间尽显冷意,看上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弘文只当他在为难,便多提醒了一句:“现在六界面上还算平静,若是结交朋友啊,天帝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还是要把着分寸。”

这边正说道着,殿中又是一串巨响,甚至还传出了瓷器落地时的清脆响声。

里面传来闻松充满歉意的声音:“对不住啊神君,我不小心磕到头了。”

弘文气得呼了口气,差点没去掐人中了。

天瑜城这地方贫瘠的很。

没有玲琅满目的商品,也没有铺面不错的馆子。

阿眠好不容易在角落里逮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结果那山楂个头小不说,还酸的人牙疼。

她捏着只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串子,在城里绕了一圈后,找了个茶摊喝茶。

一张桌子,几条长木凳,若干只粗瓷大碗,便是一个茶摊了。

不远处的巷子口,有两个妇人在对骂,污言秽语,吐沫横飞。也不见人劝阻,渐渐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两家各出来了几个人,变成了多人对骂。

阿眠叫了一壶茶,一个人占了张桌子,双手捧着茶碗送到嘴边小口地抿,热气扑在她脸上,雾蒙蒙的,看起来乖巧可人。

街角蹲着三个穿着粗布短褂的精瘦汉子,一个白净,两个黝黑,都是粗眉小眼,一脸痞气。

过往行人几乎都是避着他们走。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起身朝着茶摊走了过来。

三人走路时,每走两步就要抖几下腿,配着一脸狞笑,妥妥的地痞无赖样儿。

阿眠正准备喝完茶就去找人打听伏城的消息,毕竟依着那人现在的状况,出了南海也是跑不远的。

而天瑜城,正是离开南海的唯一关口。

还没等她喝上两口,一只穿着麻鞋的脚就踩在了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那只麻鞋明显被主人穿的上了年头,磨得起了毛边。还因为不曾刷洗,上面泥点极多,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阿眠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一张自负猥琐的脸。

男人笑得露出一口黄牙,俯下身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语气轻佻:“小妹妹是哪家的姑娘?哥哥我怎么没见过啊~”

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也开始附和——

“小妹妹这么标致水灵,是不是外地过来游玩的呀~跟哥哥们说嘛,这片地方,咱们熟的很。”

“是啊,我们哥几个可是最热心的,妹妹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

茶摊的小贩早在他们走过来时,就躲在那张放了茶桶茶碗的木桌下了。

阿眠眨巴了两下眼,微微偏过头躲开了那个粗糙黝黑的手,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碗,笑道:“早就听闻各国贫瘠之地流氓猖獗,今日见到三位哥哥,我倒是觉得言过其实了。”

三人面面相觑,那个白脸的问道:“什么意思?”

阿眠站起身来,也不和他们兜圈子,眉眼一冷,笑道:“尚不得温饱,以诱胁旁人才可苟存,三位哥哥较之丧家野犬,仍有不及。”

闻言,三人皆是面上暴怒,正要撸起袖子上去给她点颜色瞧瞧,却见阿眠拿起桌上的糖葫芦串,随手一掷。

那签子贴着那个方才第一个开口的男子的耳边飞过去,钉入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土墙中,山楂从签子上滚下来,沾了一层黄土。

三人目瞪口呆,由那个刚刚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的男子领头,齐齐跪下了,痛哭流涕地喊:“女侠饶命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还望女侠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人一般见识!”

阿眠不理他们,从袖子里摸了十文钱出来往桌上一拍,扬长而去。

刚走过两个巷子,突然从路边窜出一个小男孩,抱着她的裤腿就开始哭:“呜呜,姐姐打人啦!姐姐打人啦!我身上好疼啊!”

这小孩黑瘦干瘪,身上脏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十分恶心。

还不等阿眠说话,旁边一户人家里窜出一个胖妇人,头发用一根小木棍盘在脑后,上来就扯住了她的袖子,凶神恶煞道:“你这小姑娘,打了我儿子还想跑?赔银子!必须赔银子!”

小孩很有眼力见的就势往地上一倒,打滚撒泼:“呜呜……阿娘,我身上好疼啊!”

行人顶多往这边瞧上一眼,随后继续各走各的路。

阿眠倒也不觉得气愤,只问道:“你要多少?”

胖妇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眼珠一转,伸出了一根手指仰起脸嚷道:“一吊钱!少说也要赔一吊钱!”

阿眠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两银子扔进她手里。

胖妇人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将银子塞进嘴里咬了咬,瞧瞧左右没人看她,急忙把银子塞进怀里。再一次扯住了阿眠的袖子:“这汤药费是够了,但是我儿子身上的衣裳穿了两年,也该换一换了吧。”

阿眠瞧着她这副贪得无厌的样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来:“这位大娘,不如这样吧。我费些功夫将你们通通埋到地里去,再给你们一人一锭金子如何?”

胖妇人正要再骂,却见眼前景象一晃,自己脖子以下都被埋进了土里,四周是漆黑扭曲的枯树和腐烂的尸体,还有一具少了半张脸的血色骷髅朝她爬了过来。

她惊得张大了嘴,连尖叫都发不出,只能重重的喘息。

接着,眼前一阵白雾拂过,胖妇人陡然回神,再看,还是阿眠笑吟吟的脸。

她哪里还敢再要银子?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眼皮一翻吓晕了过去。

小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一时也忘了哭。

阿眠觉得无趣,准备回南海去了。

此时天色更暗,阴云翻滚,渐渐落下点点滴滴的雨来。

行人虽不至于呼吸急迫的跑到临近的大房子的屋檐底下躲雨,但是脚下的步子明显快了些。

阿眠准备出了城就直接掐诀腾云走人,谁知刚走到城门口,就听见旁边阴暗的小巷子里传来一阵儿拳打脚踢声。

伏城缩在墙根,身上原本包扎好的伤口早就裂开了,鲜血渗出来,模样有些惨。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些地方也出了血,可见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劲了。

一个穿了深色短褂的肥胖男人腰上别着一把刀,冲着他啐了一口吐沫,骂道:“你个狗娘养的,居然敢偷老子的猪肉,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又朝着伏城踹了两脚。

这是天瑜城里杀猪的王屠夫,为人最是蛮横无理,平时心情差了就喜欢挑那些没人要的孩子,拖到角落里打一顿给自己顺顺气。

也不知伏城哪来的力气,他突然起身朝着那屠夫撞了过去,直撞的后者踉跄退了好几步。

王屠夫把袖子往上一撸,惊道:“嘿~你这小鬼头,居然还敢撞老子,难不成真是狗娘养大的?看老子不教训你!”

他大笑了几声,抬脚就将伏城踹得撞在了墙上。

伏城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吐出了一口血,咬牙道:“不准你说我娘!”

王屠夫逼近,一脚踩在了他脸上,嗤笑道:“哎~老子就纳了闷了,你说你娘是不是青楼里的臭娘们啊,怕少了男人慰籍,所以偷偷生了你就扔了?”

“我杀了你!”伏城突然抱着王屠夫的腿一转,将其撂倒在地,骑了上去拳打脚踢,咬住了他的手。

满嘴的血腥味儿。

王屠夫惨叫了两声,几下就将伏城甩了出去,抽出腰间的刀就往他脑门上砍,双眼瞪如铜铃:“你个狗杂种不想活了吧!”

伏城根本没力气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落下来,缓缓闭上了眼。

他不想反抗了。

死了也不错,不正好遂了自己的心愿吗?

可是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天夜里阿眠认真的脸,他好像还能听到那个姑娘问他:“你要不要给我当弟弟?”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他没等到刀身劈下的疼痛,睁眼去瞧,只看到阿眠捂着肩膀看着他,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

王屠夫是真的吓到了,他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着给人一个教训,没想过要伤人啊!

谁知这姑娘突然从后面冲了过来,他的刀一时没收住……

“咣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王屠夫手足无措地喊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

他一边喊着,一边狂奔出了小巷。

阿眠神色如常,手指微动设了个结界将小巷罩住,偏过头来看向伏城:“等我缓一下,咱们回南海去。”

伏城一时无言,从地上爬起来,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两步,眼眶红了一圈。

他抓着头发,颤声问道:“咱们又不认识,你作何要救我?”又指着自己,手都在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吗?”

阿眠看着他折腾完了,又重复了一遍:“咱们先回南海,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以后?

什么以后?!

伏城在原地踱着步子,忽然脚步一顿,转过脸看向她,失声吼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阿娘死了……我阿娘死了啊!”

他退了两步,身子一晃栽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杀的啊!”

天边响起了两声惊雷,似是被牵引着,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雨水落在他们身上,冰冷一片。

阿眠瞧着眼前崩溃的人,一颗心渐渐发沉。

好像啊……

这副绝望的样子,和孙婉好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