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仙侠小说 > 谙尽孤枕解独眠 > 第三十一章 南海篇(二)

第三十一章 南海篇(二)

幽桀林的天其实是不分昼夜的。

这处连接东界魔地的林子总是昏暗的,头顶暗色的天幕压下来,连颗星子都没有。

冉月就像个木头似的靠坐在一棵树下,目光空洞,连伏城叫她都不予理会。

一时间,四周静的只能听到风穿过枯树林的声音。

过了一小会儿,传来冉月压抑的呜咽声,她将脸埋进膝盖间,瘦弱的肩膀不停地抽动。

伏城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试探性的喊她:“阿娘?”

这一声喊似乎触动了某一根弦,冉月突然起身甩了伏城一个耳光,疯了似地喊:“是你!都是你!如果我没有生下你,他怎会如此疏远我!”

这一下打得极重,伏城被她打得脸偏到了一旁,耳边都是嗡嗡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咬着牙没有动。

冉月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跪坐在地上,慌乱的将伏城揽进怀里,声音都在颤抖:“城儿……城儿,阿娘不是有意的。”

伏城伸出手臂回抱住她,劝道:“阿娘,我们回去吧,回南边去。魔君他不认我们,我们就自己过,好吗?”

冉月抖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捧着伏城的脸,眼睛里都是执拗:“城儿,那是你爹啊,他怎么能……”

“阿娘!”伏城喊了一声,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将袖子往上一撸,露出狰狞发黑的伤痕来,“阿娘……你看看我啊!这都是在路上被那些人打的!他可是魔君,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越往后说,他的声音越高,似乎是要把这一路上隐忍的委屈与怒火发泄干净。

冉月有些怔然,又看到伏城解了外衫,露出身上形形色色的伤痕来。

那些伤口有些结了痂,还有些化了脓,皮肉往外翻滚,看上去甚是凄凉。

伏城的表情有些崩溃,他几乎是在祈求了:“阿娘,我们回去吧。”

明明四周极为昏暗,可是冉月就是能清楚的看到那些伤痕,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蜈蚣,爬满了那个瘦弱的脊背。

她喉头滚动,眼眶发红,上前颤着手将外衫给伏城披上,长叹了一口气:“好……我们回家。”

伏城抬手抱住她,终于能感受到一点温暖了,喃喃道:“阿娘,你还有我呢,一切都会好的。”

两人依偎着靠在树下,冉月因为长时间绷着神经,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伏城静静看着女人睡梦中平静的脸,心里难得生出几分对未来的希冀来,慢慢的也睡了过去。

他梦到他们回家了,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阿娘会在清晨做好饭菜,在午后煮酒烹茶。

若是乏味了,还可以等到月枕星河时去山上去扑流萤,或者迎着海风,躺在雪白沙滩上,看南海盛景。

日子就会那样安稳平淡的过下去。

他想,父亲于他而言就像是灾难,除了会带来那位夫人因怒火遣来要他们性命的魔兵,好像没什么用处了。

只要有阿娘在,就够了。

容卿回括苍殿的时候脸色不好。

椿白这几日被明仪欺负的厉害,原本准备守在门前,等容卿回来的时候就上去告状,可是等它飞扑出去,只能看到这位神君阴沉的脸。

它及时收住了飞扑的势头儿,往后一撤,就准备先找棵树睡上一觉再说。

要知道,自打它来了括苍殿,还从来没见过容卿这副表情。

而且,一件能让一个往日平易近人的神君露出这副表情的事情,那一定不是小事了。

还没等它开溜,容卿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椿白,你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说着,容卿已经进了主殿。

椿白只觉得如芒在背,极不情愿的跟了进去。

容卿走到主座上坐下来,往后靠了靠,有些疲惫地按着自己的额角,问道:“你在弘文殿待了不少年头了吧。”

椿白有些懵,也不知道问这话是何用意,只得如实道:“也没有许多年,三千年?五千年?记不清了。”

接着,殿内就是一片死寂。

这样冷着脸的容卿很能唬人,椿白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是奇怪,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懒散,神君要把它送走啦?

可是它本来就是只鸟啊,吃吃喝喝不是很正常的吗?

无聊了陪着唠唠嗑,这就是它的本职啊!

终于,容卿摆了摆手,轻声道:“你出去吧。”

椿白如蒙大赦,急不可耐地飞出了主殿,找了棵离主殿最远的花树落在上面,也没有心情睡觉了。

它现在心里慌得很,想着若是自己被退回弘文殿,怕是以后在天界各鸟面前抬不起头了。

这怎么行!?

它一定要想办法!

等到明仪从弘文殿抱着公文进门的时候,椿白欢快的迎了上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明仪~你今天一定很劳累吧,赶紧坐下来喝杯茶吧~”

如果椿白能化人身,现在定然是满脸堆笑讨好的。

可惜它只是个鸟,除了声音听起来嗲声嗲气,别人根本看不懂它的表情。

明仪诧异地看着它,奇怪道:“你声音怎么了?吃错药啦?”

椿白的眼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继续卖好:“明仪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人家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嘛。”

明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将公文往身前拢了拢,腾出一只手抓过椿白的翅膀将其拎远了些:“出了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别阴阳怪气的。”

椿白热泪盈眶,抱住明仪的手亲了一下:“你不知道,神君好像要把我送走了。”

明仪眨了眨眼:“你想多了吧。”

说完这句,他将椿白从手上甩下来,抱着公文进殿去了。

谁不知道容卿这人好到没脾气,就算椿白做了天大的错事,这位神君没准都会帮它补上这个窟窿,然后笑着原谅它。

怎么可能把它赶出去呢?

这谎撒的未免太假了些。

伏城是被惨叫声惊醒的。

他慌忙往旁边看去,冉月已经不见人影了。

幽桀林深处再次传来了一声惨叫,还有男人中气十足的骂声:“就是你这个贱女人勾引我父亲?你们这些妖精可真是不要脸!妖界没男人了吗?!居然敢犯到我头上!”

伏城心劳意冗,爬起来就往林子深处跑去。

身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浸染了他的衣衫,顺着衣角滴落下来。

他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抬脚踩在冉月的背上。

冉月衣衫凌乱的瘫在那里,身下的地面都被染红了。

祁景一袭金色暗纹的黑纱长裙,站在一边冷眼瞧着,嘴角勾起的弧度尽是快意。

旁边还站着几个士兵,面上如出一辙的冷然。

这个男人是伏修和祁景的儿子——伏枫。

伏枫的脸上尽是戾气,嘴里嚷着:“那个小杂种呢?怎么就你一个来送死啊!”

说着,一脚踹在冉月的背上,将其踢得滚了两圈。

伏城双眼充血,斥道:“你别碰她!”

随后猛地扑了上去,像是一只被逼到极致、亮出尖爪的小野兽,凶狠又绝望。

伏枫被这突如起来的一扑,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愣了一瞬后,提着伏城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哪来的浑小子,敢扫爷爷的兴致!”

伏城被这么一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咳出了两口血来,身体内外都火烧似的疼。

冉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残破的身子爬到了伏城身边,勉强将人揽到怀里,冲着祁景嘶声喊道:“你有什么气冲我来,放城儿走,放他走!”

祁景原本正看的起兴,心中长久以来积累的怒火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却因为伏城的出现搅了兴致。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悦,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矜贵。

她高傲地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道:“放他走也不是不可以,你知道的,他毕竟是魔君的儿子。”

伏枫可不知道他的母亲在打什么主意,甩着袖子走到祁景身边,神色阴毒:“母亲,他们根本就是送上门来的,直接杀了岂不更好?免得夜长梦多。”

可惜伏枫这人到底还是缺些斤两,性子实在是太直了。

况且,伏城毕竟是伏修亲子,不论祁景有多恨他们娘俩,也不能让伏城死在自己手里。

否则,这事儿就不是单纯的内部矛盾,而会被有心之人传成祁荒魔君对东临魔君不满,肆意挑衅了。

祁景从袖子里摸出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扔到了两人脚边:“伏城是魔君亲子,当然可活。不过你嘛……”

她抬起涂了猩红豆蔻的手指,指向冉月说道:“六界早有明例规定,非同族不可生子,你犯了两界律法,实在不能再活在世上。”

语气里竟透着惋惜之意。

伏城看着冉月沉思的脸,急急握住了她的手:“阿娘,你别听她的,她在骗你啊!我们不是安稳过了将近五百年吗?有谁来找我们说道过这些?”

祁景微微一笑,仍是端庄的:“六界律法就摆在那儿,我还会骗你不成?”

良久,冉月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们就不会再为难城儿?”

伏枫原本该是东界魔地唯一的继承人,虽说伏城只是个私生子,也没得到过伏修多少关注,但是谁能保证没个万一呢?

万一伏修有一天突然良心发作,觉得自己愧对了这个儿子,将人接了回来,那他岂不是多了一个劲敌?

与其到那时自找麻烦,不如现在就将这个贱种杀了,一了百了!

伏枫怨恨地看了一眼伏城,朝着祁景拜道:“母亲,孩儿以为……”

祁景抬手打断了他,看向冉月:“可是,若是你自裁,难保伏城日后不会记恨我们,以为是我害了他的亲娘。”

冉月皱着眉看向她,也听出这话里的味儿不对了:“那……你想如何?”

祁景的笑容愈发温柔,说出的话却只让人觉得残忍:“不如就由伏城自己动手吧,也好让大家清楚,他对六界律法绝对服从,并无任何不满。”

听了这话,伏城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将冉月推到一边,朝着祁景扑了上去,凶狠地喊着:“你这个贱人,闭嘴!”

伏枫刚刚吃了伏城的亏,早就防着了。

他拂袖甩出魔气将伏城打翻在地,一脚踹了上去,谁知一旁的冉月突然飞身来挡,被这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冉月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身体不住地抖起来,身上冒着虚汗。

伏城当下也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疼痛,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一个脱力又栽了下去。

他只能无比缓慢的朝着冉月那里爬过去,身下拖出长长的血痕。

伏枫发出了一连串的狂笑,啐了一口吐沫:“贱种就是贱种,这么多年了别的没学会,倒是把死狗在地上爬的样子学了个门儿精!”

伏城艰难地坐起来,让冉月枕在自己的腿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哽咽道:“阿娘……阿娘,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我以后会听话的……不会再往外跑让你担心了。阿娘……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冉月的身体抖了抖,紧闭的双眼勉强撑开了一条缝,揪住眉头,泪水从眼角滚落,落在了伏城的裤子上。

她苍白的唇颤着,虚弱地说道:“城儿……阿娘怕是活不成,你杀了我……活下去。”

伏枫挑了挑眉,在祁景的眼神示意下,将地上的匕首踢到了伏城脚边:“她说的不错,你只要杀了她,就能活。”

伏城只是疯狂地摇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魔怔:“阿娘我不要,我们要一起回去的啊……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啊!”

冉月伸手在地上摸索着,握着匕首放到了伏城手中,艰难地抓着他的手,露出一抹类似于解脱的笑容。

她说:“伏城……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