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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南海篇(一)

五日后,织月城下了一场雷雨。

不过只是短短一夜,第二日仍是艳阳当空,闷热异常,连地面都是干燥的。

若雨就在那个雷雨夜里离开了倚春楼,再也没有回来。

江嘉逸的尸体被人在一条小巷深处发现了,头发脏污,身上裹着破旧的麻布衣服,被拔去了舌头,形容枯槁,神色扭曲。

官府差人问了附近的居民,身段丰腴的妇人拧着眉头回忆:“没听到什么动静啊,雷声雨声那么大,就算真有什么动静,也听不清的。”

脸上尽是不耐与厌烦。

阿眠就站在巷口往里看了一眼,也没人给尸体盖块布遮掩一下,所以她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的死状。

那副死不瞑目的惊恐样子,让她生出了几分愉悦。

这个人啊,想必到死都不曾悔过。

新帝虽然表面下令严查,背地里却直接差人将尸体扔到了乱葬岗上,连一张草席都没有裹,任由野兽啃食。

因着这件事,留在京中的各位王爷都即刻收拾妥当,去赴封地了。

他们离开织月城的那一天,城外的大道两旁的紫薇花正开的如火如荼。明明色艳穗繁,该是让人精神振奋的,却只让人觉得刺眼。

红英着一袭艳丽红裙站在城墙上,指着一辆马车给阿眠看,目光幽深:“若雨就在里面。”

阿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离开这里也好,大局已定,只希望她从此以后,不必再被人当做棋子了。”

红英似有所感,语气带着几分悲悯:“若雨这姑娘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还要涉入夺嫡争斗中受这份罪。”

阿眠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若雨的样子。

姿容清丽的姑娘站在城门口眺望,穿了一身绿色的衣裳,也瞧不出有多大的心机,走过来对着她笑:“瞧我这眼力,竟然这么半天才将你认出来。”

她听着那姑娘悲戚戚的给她念叨,总是没说几句就要落下泪来,现在想想,那流下的眼泪里,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等到那一队队车马消失在地平线上,两人便下了城楼往回走。

织月城较之之前安静了不少,因为正处国丧,街上没什么摊贩,行人也是来去匆匆,不见喧哗热闹。

街角有个卖糖人的摊子,围了几个小孩子,那胡子花白的老人就让他们在画了花鸟兽虫的圆盘上转针,转到什么就做什么。

有一个孩子转到了蝴蝶,高兴地跳起来,却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往四周瞄,样子颇为有趣儿。

阿眠不过多瞧了几眼,红英便上前去和老人攀谈起来,不多时拿回来一只肥兔子形状的糖人。

红英显得颇为苦恼:“我原本想转个花来着,但是又想着用了法力就没什么意思了,就这么随便摆弄了一下,居然转到了这个。”

说着,将糖人递给了阿眠。

阿眠接过来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两个人便一前一后从后门进了倚春楼。

两人在长廊里挨着坐下,红英终于提起了灵识阵的事儿。

她的表情略带歉意:“原本你刚来那会儿就要拉你进去的,但是这阵中的大多有些脾气……”

其实这话就算红英不说,阿眠也明白。

那些前辈少说都有三千年修为了,自己修为跟他们差了一大截不说,在凡间也没做出过什么贡献,若是直接进去了,岂不是都要怀疑她是托了哪位神仙的庇佑?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但是她也没指望进去以后还要旁人来关照。

阿眠点头表示理解:“红英姐你不必说这些,我心里明白。”

红英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才重新带上了笑意:“不过此番你也协助水神完成的任务,也该进阵了。”

这话说的阿眠脸上臊得慌,这次的事儿她根本没帮上什么忙,而且还添了不少麻烦。

红英指尖一点灵光,在阿眠眉间轻轻一点。

阿眠只觉得灵识往上一飘,沉寂下来后就听见许多人在远处说话,很是吵闹。

按理来说,进了阵的新人都该先说说话,同大家认识一下,但是阿眠看着那围成一团说笑的人,突然有些胆怯了。

这些可都是前辈啊,会不会很不好相处?

阿眠在原地犹犹豫豫,前面正说话的一群人里忽然有一个转过脸来,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

他将阿眠上下打量一番,朝她招手:“新来的?过来聊聊啊。”

一圈人都转过脸来看她。

阿眠的心颤了颤,最后捂着心口,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各位前辈好,我是阿眠,跟着红英姐的。”

有人吹了个口哨,调侃道:“小姑娘怕什么生啊,大家能在阵中相识,那就是缘分啊!”

另一个冷漠清瘦的男子瞥了她一眼,眉头皱得厉害:“修为太低了,以后若是遇到大活计,只怕上去就是送死。”

那个最初招呼阿眠过来的汉子,立马揽过了冷漠男子的肩头,说道:“贺云,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忘了上次自己被一个小妖精戏耍的事情了?”

贺云脸色愈发不好,显然想起了极不愉快的事情:“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若是他和我正面打过,定然撑不过三招。”

两个人就这么一人一句的吵了起来,旁边一群人见怪不怪,任由他们去吵,将阿眠拉到一边随便扯起闲话来。

后来还是弘文神君看不过去了出来制止,大家才一哄而散。

阿眠退出了灵识阵,脑子还有些发懵。

红英冲她笑了笑,说道:“那个贺云是止颂国的渡灵使,仗着自己有近万年的修为,平日里对人就没什么好脸色。”

阿眠倒是不这么觉得:“贺云前辈应当只是为人严谨,天性使然,并非有意针对旁人。”

红英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话。

阿眠坐在一边认认真真低头舔手里那只肥兔子。

果然,若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压的难受,还是要吃些糖来调剂调剂的。

梧桐树因着太阳的暴晒,树上的蝉叫声更甚,也不知这个夏天何时才能结束了。

八月底的时候,伏城和他阿娘终于走到了幽桀林。

这里的天儿,永远都是阴沉如墨,见不到半点光亮。

阿娘累倒在一处魔气极盛的空旷之地,压着胸口喘着粗气,目光因为长久的赶路而涣散,脸上尽显苍白之色。

她紧紧抓着伏城的手,顺了半天的气,才哑着嗓子开口:“城儿,你进去里面找那些守卫,让他们给你爹传话,就说……咱们来找他了。”

相较于冉月对那人盲目的信任,伏城其实早就看明白了,他那位好父亲啊,可从来没在乎过他们的死活。

只是看着一旁仍在坚守的女人,伏城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将她扶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来后,自己缓步走进了幽桀林的深处。

天界有天帝,妖界有妖王,魔界不同于二者的独权统治,而是分了东西南北四地,分立四大魔君。

东临魔君伏修,就是伏城的生身父亲。

其实伏修这人是有魔君夫人的,只是他风流成性,极喜拈花惹草。

他的夫人是南边祁荒魔君的独生爱女——祁景。

祁景这女人虽生的貌美,脾性却是泼辣厉害。

但是她也清楚伏修这人的性子,闹了几次无果后,便承诺给他,只要外面那些花花草草不怀上子嗣,随便他在外面折腾。

反正只是露水情缘,没有半分真心。

伏城清楚,自己和阿娘这一路上遭遇的追杀堵截,和祁景脱不了关系,而他的父亲怎可能对自己枕边之人的行径毫不知情?

说到底,不过是不在乎罢了。

幽桀林深处便有通往东临魔宫的入口。

枯树成林,魔障之气浑浊浓郁,两具被魔气侵占驱使的骷髅士兵,分别站在一道浮空的、黑气缠绕的门旁。

门上挂着被风干的凶兽头颅,那是曾经在战场上死去的英勇之士。

两个士兵看到从幽桀林外围走来的伏城,空洞的眼中红芒乍现,迎上去堵在了他面前。

狂风大作,身上的铁鳞重甲相碰,响成一片。

“来者何人?”他们高声喊道,声音冰冷。

伏城翻了个白眼,强忍着爆粗口的冲动,喊道:“去给你们魔君带句话,就说他女人和儿子找来了。”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转身进了门中传话去了。

伏城看着他的身形被门中的黑雾慢慢吞噬,转身返回,搀扶着冉月慢慢走回门前,找个了地方坐着等。

冉月的脸色依然不好,但是一双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

她又开始给伏城讲自己和伏修的事情。

“你父亲啊,他总喜欢化作人间翩翩少年的样子哄我开心,阿娘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在人间的一个灯会上,那会儿人都围在河边放灯,我瞧着有趣,却苦于没有人间的银两只能在一边看着,你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我跟前,手里拿了一盏灯,问我要不要?”

“后来阿娘被修为高的妖精欺负了,也是你父亲挺身相救。那时候我就在想,他就像人间话本子里的多情侠士,既然到了我面前,那么我们一定是有一段姻缘在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冉月的脸庞很是柔和,嘴边噙着笑,可见那人是真的住进了她的心里。

慢慢的,她的眉头皱到了一处,目光也变得落寞。

她叹道:“虽然他是骗了我,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阿娘不在乎他是不是魔君,也不想管世人如何看我,阿娘只是想让我们一家团圆啊。”

伏城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眸子里闪烁着隐忍的光,觉得身上被人追杀时受的伤,又开始隐隐在疼了。

他抱坐成一团,双臂环过膝盖紧紧抓在一起。

在阵阵阴风中,他们相互依偎,冉月将他抱在怀里,嘴里喃喃着:“城儿,你爹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伏城应了一声,明明两人挨得这样近,可是一股寒意从他脚底升起,让他觉得遍体生寒。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两人都要支撑不住睡过去了,那扇门后终于传出了一阵声响。

里面走出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姿容艳绝,气势凌人。

后面跟着两列黑甲护卫。

她鄙夷的斜了他们一眼,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疯狂和恶毒:“魔君有令,将他们驱逐出幽桀林,永不得放入魔界半步。”

冉月不可置信,跌跌撞撞爬起来,朝着女人扑了过去,却被两个护卫架住了胳膊。

她喊到:“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在骗我!”

嘴上这样说,可是她的声音都哽咽到绝望了。

门后又慢慢走出一个人来,穿着一袭高襟宽袖黑袍,上面墨色莹亮的暗纹隐隐有光泽流动。

男人站到了那个女人身边,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眼睛在落到冉月身上时,冷了下来:“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两个护卫松开了手。

冉月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不是不清楚一路上的围杀是谁的手笔,可是她心中就是带着那么一分近乎执拗的幻想。

她不停地说服自己,这些事情,那个人一定是不知道的。

男人说完这句话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冉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悲声喊到:“伏修!”

男人的步子仅仅顿了一下,随后和女人低声耳语了几句,进到门里去了。

虽然声音极小,可是伏城还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祁景。

冉月忽然就觉得冷,连一颗心都冻的生疼。

伏城默然上去将她扶起,低垂的眼不经意间划过祁景的脸。

女人明媚的脸上,杀意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