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门位于洛阳城西南,紧邻洛河,与西苑比邻而对。
刘瑾麾下两名百户携七随从,架着一辆空车,在城中道上或疾或缓地行进,直奔此门而来。
巳时过半,天光耀目,大开着的广阳门正进出着无数灾民,推搡拥挤,乱作一团。
这些本事游离于洛阳外城的百姓游民,平日里还有些秩序,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一窝蜂地往内城涌动。
“城中贵人放粮,先到者得!”
“都给某让开!若是某家得不到粮,便拉尔等陪葬!”
“求求各位,让我进去,小子只取一瓢,我父已三日滴水未进,求各位——”
“别挤,别挤我的孩子!”
一片乱象中,东厂众人已距城门一步之遥。
“这乱局,可是厂公大人安排?”
“不像,局面似是已经失控,若想逃离,我等只有拼上一把了。”
两名百户低语着,翻身下了马车,直接将车架甩在街旁,准备逆入人流中,挤出城去。
忽然,一队西凉巡骑从斜巷窜出,个个身背弓箭,将流民冲散。
同时,城门楼上,两瓮油水竟直接倾倒而下,劈头盖脸浇在城下百姓头上。
“贼人作乱,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阻路者视同乱民,格杀勿论!”
“放箭!”
没等愣住的百姓反应过来,十余只火箭便一齐射出,落在惊慌的人群中,霎时爆出惊天火光。
惨叫声、哀嚎声,混杂着滚滚浓烟,这数百年帝都的整个西城,顷刻间状似人间地狱。
仅仅片刻,肉香味、焦糊味、血腥味,如原上野火似的冲天而起,蔓延开来。
一轮射完,巡骑又换上了普通弓箭齐射两轮,最后手持朴刀,将仍然燃烧或已面目全非的逃离者斩杀殆尽。
今日广阳门,正如地狱熔岩之门,将一切生机隔绝。
顾盼三路齐出之第一路,东厂,全军覆没。
高升的烟尘,绕过了南宫恢宏的建筑群,落在了何太后眼中。
“道长,可看到了?”
“回太后,该是广阳门方位,东厂那一路。”
史子眇坐在车外,不时扬鞭催马。
何太后放下帷裳,“董贼好狠的心。”
“西凉武夫,性如豺犬,视百姓如猪狗者,必因此受戮,遭天谴人唾。”
“我们,还能看到那天么。”
史子眇没有答话。
马车继续行进,何太后坐在厢中,却好似不着片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皆为人掌控。
她低头笑笑,整个人的气场渐渐变化,也将夜行衣解了下来。
……
“禀大人!”
“讲。”
“广阳门一路已悉数灭绝,不过未见其中有太后和弘农王身影。”
“二、三路可有消息?”
“第二路,似是奔中东门而去,据暗探传书,车中之人有一女子,驾车之人须发皆白,但从形貌来看,正是史子眇。”
“第三路。”
“第三路,只得见驾车者乃昨夜救太后之后之人,车马行往三公府处,该是欲从开阳门而出。”
李儒略一沉吟,自觉已看穿一切,“广阳门太过顺利,看来弘农王的后手便下在自己身上。”
“小子还是太过稚嫩,以为分兵三路可使我等生疑,可这分出的各路却如此明晰,实在可笑。依我看来,第一路与第三路便是疑兵,乃是送死之人,第三路马车便是有人,也最多是用唐姬作铒,唯有这第二路,有那老道亲自坐镇,车中女眷还露了破绽,必是刘辫与何太后无疑!”
“大人真神机妙算!”
“任你多少后手,如何逃得出我李儒掌心?速速传令下去!”
“是!”
“请华将军出马,务必诛杀那道人,必将此路人马焚烧当场,葬身烈焰之中!”
西城大火未熄,中东门的流民也开始骚动。
他们聚集着,像是蝼蚁,面目上却像是其他走兽一类,理智早在饥饿困顿中丧失,唯有本能驱使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
没人看到西城的浓烟,便是看到,也不会多想。
今日城中贵人放粮。
有粮,才有命。
死在路上,也是命。
去可能活,不去必死,很好选择。
“踏踏。”
“踏踏。”
“踏踏!”
又一股烟尘升腾,有别于烟熏火燎气,这是马蹄扬起的埃土。
能在洛阳内城中纵马飞驰者,唯有西凉军。
一队仅三十人的骑兵,竟现出西凉铁骑勇不可当的威武气势。
人高马大,魁梧雄壮,远胜于广阳门的寻常巡骑。
尤其是领军那员黑甲将军,容貌刚猛,虬须连鬓,周身黑芒忽闪,整个人几乎就化作悍勇无匹四个大字。
无论盔甲披风,亦或是手中长刀,皆由极品材质所铸,可见其身份不俗,武艺绝伦!
他一骑当先,与从属骑兵杀奔中东门而去,整条巷闾为之颤栗。
一路之上,无论达官显贵,亦或是值守官吏,俱都畏而远之,生怕殃及池鱼、遭了无妄之灾。
直到,
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迎面而来。
黑甲将军立马横刀,浓眉之下望了车架一眼,沉声道:
“司徒大人,缘何阻某道路?”
马车缓缓停下,一老者掀起车帘,微笑着走了下来。
“华将军何出此言?”
老者拱拱手,又笑道:“此路,乃老夫回府必经之路,老夫未曾说将军阻路,将军却来倒打一耙,这是何道理呀?”
“王允!你是定要拦路不成?!”
黑甲将军怒喝一声,一阵气浪猛地腾起,竟将沿途树木震得枝飞叶颤。
然而这气浪袭来,老者却于街道中央岿然不动,任其吹卷狂澜,仍旧站立如岩。
“老夫只想回府,还望华雄将军莫要阻拦。”
闻言,华雄虎目一眯,道了句“好”,回头对属下骑士道:“给司徒大人让路!”
“是!”
王允也再次拱手:“不敢。”
“华某,记住了。”
华雄将长刀擎起,双腿一夹马腹,竟直直朝王允与车马冲了过去。
而后,一声低喝。
这一人一骑,跃上了青空,跃过了王允,也跃过了司徒府的车架。
一跃之下,身携风火,已至街巷之末。
“踏踏!”
“踏踏!”
“踏踏!”
黑风至,兵锋亦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