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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亲友

盈持坐在榻上,受伤的腿搁在脚凳上,手中拿着两张红契。

“老太太说,原是回上京城的路上,在山西境内瞧见二位姑娘被人伢子责打,见二位姑娘小小年纪,又生的单薄,怪可怜见的,看不过去,就拿出五两银子给了那人伢子,人伢子给了老太太这两张红契,老太太说,都是现成的。”

蒋矛立在地下,正向盈持回话,虽然风尘仆仆,一双眸子却仍清和,不无忧郁地望着盈持,淡淡的细眉也皱了起来。

见盈持白着脸不发话,遂又问:“姑娘,可要去山西那边找寻家人?”

“不必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寻不着的,暂且放放吧。”盈持摇了摇头,几乎冷笑地唾弃道,“那些丧尽天良的!”

也由不得她不气愤,这两张红契上的名字虽然书写工整,但笔迹稚嫩,正是出自孩童之手。

他们居然教那个孩子自己立了这两张身契!

“姑娘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盈持又摇了摇头。

姊妹两个家中请得起夫子,会读书写字,那必定是好人家的女儿!

朝廷有律法规定:卖良人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卖和诱他人奴婢者,杖九十,流二千五百里。

那人伢子可见是知道利害,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逃避罪责。

小素那日说,家中叔伯婶母告诉她们爹爹没了是因为犯了事,朝廷要来抓她们。所以伯伯带着她二人逃走。

可走到半路,伯伯却不见了。换了个妇人带她们走了好远的路,又坐船又坐车,同行的还有许多孩子……

后来那妇人不见了,又换了个妇人……

小素到底年幼,能记得这么多已是极不容易的了。

“说起来,姑娘的族里只怕也靠不住。”

窗外,夏日风长,赤日如焰,蒋矛却觉得有点冷,在思忖了片刻之后心情不无沉重。

盈持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依小的愚见,他们在说谎。先老爷应该并无过失。您想,先老爷倘若真犯了什么过失,朝廷追究起来,真问责到二位姑娘身上了,按处罚是卖为官奴。可是姑娘族里的人却领着出逃,当属知情故纵隐藏,岂非公然对抗朝廷?这罪过,轻则重负徭役,重则砍头。他们难道不怕死吗?倒不如等官府结了案,拿些银子将二位姑娘赎回,如此方才合理。”

盈持听着,点了点头,这才是人之常情。

“眼下忙得紧,等过两年闲下来再慢慢地打听、慢慢地查实吧,不急。”盈持形容淡淡地,她真不急这些,“你该晓得,在室女的难处,我与小素未必会比当下更自在。”

照眼下掌握的消息来推断,有同宗的叔伯兄弟,恐怕会大受掣肘,还会遇到一堆烂事!

等蒋矛应下了,方又问:“老太太给红契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我照姑娘的吩咐找老太太拿红契,老太太起先什么也没问,什么也都没说,就去箱子里将两张红契摸索出来给了我。只是后来老太太教带话给姑娘,说原本也是有两个孙女的,与二位姑娘年纪也相若,可惜都没了,就拿二位姑娘当孙女看待,想着将二位姑娘养大了,将来老去好有人送终。”

盈持听着蒋矛转达的这些话,鼻子不由得一酸,李嬷嬷是个懦弱而诚实的小老太太,走路总是迈着小步,踽踽而行,有时不小心踩到路上的小石子,也会绊得摇摇晃晃,说话更是小声轻气,连笑也极轻细。

她从未见李嬷嬷大声过,就连生气都不曾见过。

看着她们姊妹俩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只有慈爱,看到她生病或者挨打,会心忧不安,掩着袖子抹眼泪。

这些,即便对三世为人的盈持来说,也都是少有的温暖。

“李嬷嬷就是我与小素的亲祖母,先前是,眼下是,将来还是。”

盈持把两张身契收进袖中,眨了眨眸子,将泪意压了下去,面上温软地笑着。

“是,我会将姑娘的话转告老太太知道。”蒋矛也不无动容。

忽想起一事来,又道,“秋宴说,老太太连日来总是记挂着池府的几位老爷和太太,悄悄儿准备了好些吃的用的盛在篮子里头,一个人要去大牢探望。秋宴与谢嬷嬷竭力劝了下来,老太太也怕连累姑娘,方才不去了。”

盈持点点头:“先前倒不曾想到这一层,过两日将祖母与秋宴也接过来吧。再好生将谢嬷嬷送回家去——你才从苏州府回来,又得立刻动身,这一回得带着谢文绍一起去。此事也尤为要紧,你又要辛苦了……”

正说到“要紧”二字,不想远远听见外头也有人说话:“才听说你被打伤了,险些丢了小命,如今可还要紧?”

盈持听得出来,那声音是长安的。

惊讶地望向门口,果然长安的丫鬟赤霄打起帘子,长安提了银红蜀锦裙子爽利地跨进门槛来。

“大姑娘怎么来了?”盈持撑着手想要站起来见礼,被长安快步上前按住。

“不用忙,我今儿是来探望你的,难不成还劳动你这伤员招待我不成?”

说着,又道:“我瞧瞧。”

彼时蒋矛斟了茶奉上,已经退了下去。

盈持便撩起裤管儿,长安瞧了两眼那膝上包扎的地方,随后轻轻携起盈持的手来,低头细细瞧了两眼,又轻轻放下:“包扎成这样,也瞧不出来。我从家带了药来,定比你先前用的还好。”

一面说,一面就挽起袖子来替盈持换药。

盈持原本坦然接受了,只稍一转念便清醒地认识到了不妥之处,忙伸手笑拦:“使不得!大姑娘来瞧我已是令寒舍生辉了。”

不比前世的尊贵,此刻盈持恢复良籍在望,但与勋贵出身的长安之间,阶层仍旧大不一样,长安能亲自来瞧她,已是非同一般。

虽然她深知长安素不端架子,但她自己不能没有进退。

谁知长安却郑重地道:“你是我朋友,我来瞧你自是应当的。”

瞧着很当一回事,并非玩笑。

赤霄见盈持神色茫然,便拿手中扇子打出一个手势来:“弄死他!”

声线幽凉,目光冷酷。

这是去年冬天在黄金园里头,刘贵妃的娘家人挑起事端与西北侯府打架,当时刘家有个护卫袭击长安,盈持盛怒之下,就是这般一声喝令……

“你既同仇敌忾,我便拿你当朋友。”长安真挚地望着盈持。

盈持心下一暖,不禁眼眶一热。

身为西北侯的女儿,听惯了战场上随时身陷死地的长安,更容易明白这一声喝令背后沉甸甸的意义。

有人愿意为你杀敌、报仇,那便是过命的交情!

前世发小,今世知己,果然她没有白认得长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