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历史小说 > 帝国异闻见闻录 > 2清平之能臣

四月初的长安城清冷而肃杀,长安北门作为长安门中为了彰显帝国威仪和皇帝的权威而特意营建的,作为东方世界最大城市的宏伟大门,只要站在这里就可以见到世界上几乎所有你想见的东西。

从日耳曼黑森林里鸟尾赤身的灭蒙鸟到日本海中的鲛人之泪,从西域的驼铃漫漫到无尽之海的海船呼号,长安城拥有作为“”世界渴望之城”应该有的一切,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永恒之城长安”才是公元三世纪的世界中心。

“大人请止步!”北门吏穿着浅绿色的官服,俯身下拜于李凌的齐王部曲前,在人马具装的齐王义从前,北门吏单薄的身材就像挡车的弱小螳螂罢了,可是他就是站在了那里。

长安北门有一个三百石的北门吏负责管理北门的出入交通,李陵作为跋扈长安城的纨绔子弟,北门吏也见过不少,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三百石的文官敢用自己单薄的身材穿着对于齐王不值一提的绿色官服和黑色配印挡在齐王麾下乃至于帝国最精锐的重骑兵面前。

“从道不从君,你有孟子舍身成仁的气概啊,敢问阁下大名?”二十人的齐王义从整齐的停在了北门吏前,甚至他伸手就可以摸到马上骑士反光的甲叶,但是李陵注意到这北门吏始终站在原地。

“齐王殿下,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北门吏直起身来,将官服冕冠以及腰间配玺整理干净后,抬起头,这北门吏并不是如同李陵想象中的那样面如冠玉,堂堂君子的模样,反而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如同一个中年老农般的长相,“臣不才,沛县曹孟,以三百石螳臂当齐王车,请恕罪。”

“无妨,只是孤王很好奇,我纵横长安十数年,见过十余任的北门吏,他们见我二十义从,从未敢挡,曹公怎么敢挡?”李陵驱马上前,四月间的长安寒风呼啸,李陵身着锦袄尚觉得寒冷,而面前这个三百石小吏穿着并不厚实也不暖和的素衣,虽然冻得面无血色却依然笔直挺立。

“他是个君子,虽然不像,但我真的从他身上看到了成仁取义的感觉。”蔚凌骑着一匹黑色大马并立于霍去疾的身边,看着不远处单薄却倔强的身影,“他一定会是英雄的。”

“也就是全长安都陵哥儿从来不伤人,他才敢站在这里演这么一出戏换个刚刚正不阿的名声和前途,不然换个跋扈的,他敢站在这吗?”霍去疾撇了撇嘴,搓着手一脸的不耐烦,“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罢了。”

“齐王殿下,今天我之所以站在这,一是为了我自己,二是为了关东三十六郡国,一百十七士族,三则是为了齐王殿下自身而来。”曹孟面色不变,俯身一拜,四周不知何时除了曹孟和齐王义从之外以无他人。

“你出身沛县曹氏,沛县曹氏乃是天下望族,你当过太尉的祖父曹洁没有告诉你,孤王何至于此么?”李陵骑在俯身下看,前倾着身子一脸玩笑的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像是老农的名门子弟。

“正是如此,所以我今天才不得不站在这里,齐王殿下请恕在下无礼了。”曹孟又是一拜,可以说今天是李陵接受朝廷官员拜贺最多的一天了。

“哦?为了你自己,我纵马长安与你,与关东一百七十士族有何关系?”李陵余光扫视了四周后,发现一个畏缩着身子一脸害怕的人,明明一脸害怕却无论自己这边怎么闹腾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陵哥儿,慎言,那里有个探子。”蔚凌驱马上前,并立于李陵身侧,低声耳语道。

“皇帝陛下登基以来,文治武功,奋六世余烈,一扫六合,而今陛下攘括四海,却雄心未已,我等关东士族既没有六国的山河之固,更没有匈奴四十万控弦征铰的武士,如果陛下想要在四海之内推行郡县之所,那么我们关东一百七十家士族都只会是皇帝陛下的板上鱼肉罢了。”曹孟眼睛不自觉地往那个蹲在城门洞子里的人扫了一眼,一挥衣袖慨然而言。

“那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我不是皇帝,也不想当皇帝,更不想关心这天下士族郡县你争我抢的肮脏事,皇帝哥哥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他不给你,你也不能抢。”李陵挥了挥手,二十人的义从整齐下马,盔明甲亮的高大武士整齐划一的牵着马跟随李陵一步步进入长安北门,一时间静寂肃杀的长安北门只剩下了沙沙的甲叶碰撞声。

“这件事,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躲不掉的。”曹孟看着动作整齐划一的齐王义从,愣了愣神,眼睛却是越来越亮,“齐王殿下,我叫曹孟,字玄德!”

一行人骑马漫步在朱雀街上,朱雀街在前朝明皇帝的时候,因为贵妃特别喜秋天红叶,所以沿街十里都被种满了枫树,每年的秋季,沿街十里似火般红火的枫叶就如同当年贵妃入宫前的十里红妆一样壮丽美观。同样,世上最令人悲哀的也是美人白头,将军垂老的故事,贵妃死于骊山之后的一个月内,叛军就攻入了长安城,长安城高耸入云号称永不陷落的城防工事在没有人愿意为了前朝拼命的时候,并没有比村头矮墙更可靠。朱雀街的十里红枫也会于此战,长安陷落后的屠城中,叛军将前朝朱紫大员几乎屠戮一空,象征着贵妃明皇爱情的红枫也被幸存者当做救命的食粮吃光了,几乎所有关于枫林的回忆都跟着一个王朝一起被风雨吹散了。

李陵所能看到的红枫林是本朝太祖鼎定中原之后,在朱雀街故地重新种植栽培的,四月初的风中,将红未红的枫叶除了平添一部分肃杀之气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正值下午的朱雀街只有马蹄与青石砖的滴答碰撞声,以及甲叶碰撞的沙沙声,而且在另一条街遥遥可闻的叫卖声中越发显得清冷和僻静了。

“陵哥儿,你怎么看刚才那个北门吏?我觉得他好假啊,明明知道我们纵横长安城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伤过人,才敢装作一副悍不畏死的表现挡在我们面前。”霍去疾最是受不了这样清冷无言的气氛,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

“我看他是个君子,我从来没有在长安城里的各大家族聚会里见过他,他应该是刚从沛县过来,未必知晓我们不伤人这一点。”蔚凌也驱马上前,三人三骑伴随着马蹄铁与青石砖的清脆碰撞开始聊起了刚刚那个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绿衣小吏。

“城门洞子里那个一脸畏缩却打死也不走的人想必是个锦衣卫吧,他居然敢在皇帝鹰犬之前这么说话,倒真是个奇人。”蔚凌摸着下巴接着说道,霍去疾也跟着蔚凌的话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四周随时会出现锦衣卫一样。

“他是沛县来的吗?”李陵骑在马上,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青红色的枫叶,干枯变形的枝丫还有从砖缝里使劲冒头的青草,这几乎一成不变的景色,他看了快二十年了。

“回禀王爷,他前天刚从沛县来到长安,就被太尉授予了北门吏。”身后二十义从的首领兼管家赵毅揭开了面甲,在马上拱手继而说道。

“那么他遇到我之前都见过谁?”李陵的马走的很慢,不过十里的朱雀街走了快一刻钟也没有走完,他扭头看着一棵又一棵抽出新芽的枫树,想起了以前母亲带他爬过的北京香山还想起了她一直念叨的话,“十里长街锦绣繁华,这盛世如你所愿。”

“回禀殿下,来到长安城以后,他一直呆在太尉府寸步未出。”赵毅拱手而答,红枫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静。

“他对于那关东一百七十士族而言,不过是一个用来传话的弃子罢了,就是因为锦衣卫在那里,所以他才敢喊出那番石破天惊的话来。”蔚凌听了赵毅的话,沉吟片刻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关东士族不过一群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而已,他们无论如何也决计不敢在锦衣卫面前喊出这番抄家灭族的话来。”霍去疾嗤的冷笑了一声,对于关东士族极尽嘲讽。

“他是为自己说的这番话,在皇帝的耳目面前出卖了关东士族的所想所知,在我面前传送了关东士族的投效之意,在皇帝和我之间两头下注……”李陵坐在马上,用手揉捏着鼻梁,随着这番话,所有人都没有再出声,除了霍去疾……

“他还真有胆气赌啊,就不怕陵哥儿和皇帝一起杀了他吗?你可是齐王,杀一个北门吏根本不算什么的。”霍去疾排着脑袋,将自己的头发弄得很乱。

“不,他了解我和皇帝,还抛出了皇帝之位和关东士族这样的大饵,没有一个人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哪怕是皇帝,他这次可算是赌赢了呢。”李陵骑着慢马终于走出了满街赤红如血的朱雀街,街坊上叫卖声和熙攘生将他的低声细语所淹没,“幸好生在清平盛世,他只会是治世能臣。”

初平五年春,昭帝与从数十骑纵马于长安北,曹孟只身而挡之谏帝曰“君身负社稷之重,宜从夫子之言,而为修齐之业,如此则是生黎之福。”帝曰“善”乃自辞别旧友,奚从海内大儒,遂是终成帝业。—《旧赵书.昭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