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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堂上辩论

犯人血溅当场,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犯人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进行抗辩,还是令人不禁咋舌。

一般发生这种情况,大多都意味着出现了冤案。

赵推官为官多年,审过的案子多如牛毛。

多数情况下,犯人一上堂就已经吓得腿软,根本不用恐吓,自己就已经倒豆子般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少数胆子大些的,一顿板子下去,也没有不招供的。

但眼下这种情况,就比较棘手了。

赵推官不禁揉了揉额头,挥挥手,让差役把人犯抬下去医治。

虽然有点波折,但审案还是要继续。

可是堂外百姓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有几个读书人不停高喊冤案,甚至骂他是昏官。

赵推官脸色很难看,使了个眼色,差役便提了一桶水来,对着堂外的观审百姓泼去,将他们赶开。

堂上终于清静了,审案继续。

“带下一个人犯,凌……”赵推官念到这里,脑子忽然一动,暗道:这伙男犯嘴巴都很硬,不如,先审那女犯。

想到这,赵推官改口道:“带犯妇苏林氏。”

苏夫人被带到门口露台,亭亭玉立,此时穿着一身囚服,更显娇俏可怜。

周围一片寂静,显然都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赵推官也是痴看良久才轻咳一声,轻声道:“堂下犯妇,为何见官不跪?”

苏夫人却柳眉微蹙,反问道:“敢问大人官职几品?”

赵推官一怔,朗声道:“本官乃池州府推官,代理青阳县事,正七品。你问这做什么?”

苏夫人一仰头,轻笑道:“我乃朝廷册封七品敕命孺人。你我皆是七品,我为何要跪?”

“什么?”赵推官又是一怔,扭头看向身边的书吏。

书吏赶紧小碎步上前,低声道:“缴获的两箱证物之中,确实有一份七品孺人敕书。不过……这敕书也许是这伙贼人从其他地方盗来的也未必可知。”

赵推官稍一沉吟,一拍惊堂木,厉喝道:“大胆犯妇,竟敢诈称朝廷命妇。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苏夫人毫无惧色,反笑道:“推官大人颠倒黑白,捏造冤案。你又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赵推官这下也终于有点迟疑了,堂下这犯妇,气场十足,胆色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啊。

莫非……真的是冤案?

赵推官暗自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真正的苏知县就在十里铺呢,这伙贼人怎么可能是冤枉的呢?

但疑虑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开始种下。

深思熟虑之后,赵推官还是不敢动刑,挥了挥手,“将犯妇暂且收押,带下一个人犯,凌蒙。”

凌蒙从班房被带出来,站在堂外的露台上,也同样是不跪。

接连三个犯人不肯下跪,旁边的差役也都麻木了,没什么反应。

倒是赵推官像复读机一样,重复道:“堂下犯人,为何不跪?”

凌蒙向他一揖,说道:“回禀大人,学生有功名在身,可以免跪。”

“你有功名?”赵推官喃喃,又看向一旁的书吏,书吏硬着头皮呈上去一份生员文凭,声音艰涩道:“这生员文凭……或许也是从某处盗来的。”

赵推官狠瞪了他一眼,接过文凭一看,确实是淮安府山阳县生员。

既然有功名,赵推官便允许凌蒙站着,只是问道:“你是从何时何处加入贼人团伙,又是如何假冒官员?从实招来。”

凌蒙躬身回道:“回禀大人,这话还得从今年五月说起。自年初以来,黄淮连月暴雨,五月中,淮河决口,学生全家罹难,只余学生一人侥幸得免。”

“恰逢学生东翁,苏云苏知县南下赴任,于途中将学生救下。东翁见学生可悯,恐学生流落荒野,便礼聘学生为幕友,随同赴任。”

赵推官坐在上面听了几句,马上就觉得不对劲。

这根本就不是招供。

凌蒙说完自己的经历,忽而疾声控诉道:“我等行至青阳县十里铺,表明身份,欲在铺舍暂且歇脚。不料十里铺铺长何某,居心险恶,暗怀奸谋,竟以验看官碟为名,将我等官碟诈走。并勾结官差,污蔑我等为假冒。万望大人辨清真相,为我等伸冤,还我东翁一个公道。”

赵推官待他说完,大惊道:“什么,你说你们原本是有官碟的,却被十里铺何某诈走?”

凌蒙拱手道:“正是。”

赵推官又招来书吏,查看案件卷宗,发现对此事并无记载。

显然,官府查案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么档子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知道,却故意隐瞒。

“此案是由谁经手的?”

书吏回答:“刑房王司吏。”

“传王司吏并十里铺何某。”赵推官精神一振,准备当一回赵青天。

王司吏回到堂上,不明所以,等到把事情弄清楚,大声辩驳道:“关于何铺长是否诈走官碟,下吏完全不知情。但想来何铺长不至于做出这种事,这必是贼人狡辩攀污之词,绝不可信。”

赵推官示意让他稍等,不过一会儿,何铺长也被带上堂。

也是巧了,何铺长正好在衙中。原本县里并没有传他来作证,他是代表“苏知县”来观看审案经过的。

仅仅几天不见,何铺长如今已是“苏知县”的绝对心腹了。

何铺长心中也是兴奋莫名,觉得自己蹉跎多年,总算有了靠山,终于要熬出头了。

他也是立功心切,想要赶紧看到那伙假冒知县的贼人定罪量刑,好去给苏知县报喜。

说起来,这苏知县也真是遭了无妄之灾,如今还大病不起呢。

都怪那伙胆大包天的贼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这会儿何铺长跪在堂下,大脑还处在极度兴奋中,做着平步青云的美梦,整个人好似飘在云里雾里,对于大堂上的风云突变浑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呢。

赵推官一拍惊堂木,问道:“十里铺何某,根据人犯所供,你当日曾从其手中诈走官碟,可有此事?”

何铺长这才清醒过来,有点懵,“呃,大人所问何事?”

站在一边的王司吏看他傻愣愣的,小声提醒道:“那人犯说你诈走官碟,赵大人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何铺长听罢,大声喊冤:“绝无此事。”

王司吏在一边暗暗点头,心道果然如此,确实是那人犯在攀污。

既然何铺长否认了,那这个案子也就基本上板上钉钉了,再无反复。

王司吏心中正高兴,却不料何铺长又加了一句:“那不是诈,那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什么?”王司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推官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咯噔”一下,急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确实从他手中诈走了官碟?”

何铺长连连摇头,再次解释道:“那不是诈,那官碟本来就是苏知县的,是他们从苏知县那里盗走的。”

赵推官都有些听糊涂了,这怎么又有了一件“盗案”,难道是连环案或者案中案?

别看赵推官担任了多年的推官,可逻辑推理一直不是他的强项,他的脑子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这时,却听凌蒙突发大笑。

“人犯为何发笑,当心本官定你个咆哮公堂?”赵推官脸色不豫地问道。

凌蒙躬身说道:“回禀大人,这何铺长所说漏洞百出,学生一时有感而笑。学生请求当堂与他对问几句,其谎言自然不攻自破。望大人准许。”

赵推官本来是要拒绝的,怎么能任由一个人犯在堂上发问,这成何体统。

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这会儿头晕着呢,不如让他们先对质,自己细细思量一番。

“好吧,且让你们对质几句。”

凌蒙拱手作谢,便向何铺长问道:“你第一次见到那‘苏知县’,可曾查验过他的官碟凭证?”

何铺长辩解道:“当时苏知县的官碟被你们盗走了,所以……”

凌蒙抬手打断他,冷语问道:“你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何铺长只得回答:“没有。”

但马上又想辩解,凌蒙再次打断他,问道:“也就是说,在这位‘苏知县’没有任何凭证的情况下,你就相信了他的身份。”

何铺长点了点头,又辩解道:“当时许多驿铺的吏员都知道他是新任知县,这又有什么可疑的呢?”

凌蒙不接他的话头,另起话头问道:“而在同一日午时,我家东翁一行人抵达十里铺。由于你事先已经接待了一位新任知县,故而将我家东翁认为假冒,并以验看官碟为由,从我等手中取走官碟。是与不是?”

“是。”何铺长点头承认,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头会有什么后果。

凌蒙继续问道:“你既然得到了官碟,那官碟现在何处?”

何铺长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物归原主,还给了苏知县啊。”

他自己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可旁边的王司吏已然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原来那苏知县的官碟竟是这么来的。”

凌蒙嘴角微翘,胜利就在眼前,继续追问道:“你所说的‘物归原主’是什么意思?”

何铺长振振有词:“苏知县乘船过江的时候,偶遇盗匪,行李被盗走。不就是你们这伙贼人盗走的吗,你们盗走官碟,竟还敢假冒知县。如今官碟回到苏知县手中,当然是物归原主。”

“这些都是那‘苏知县’告诉你的,你就这么信了?”凌蒙笑问道。

“为何不信?”何铺长反问。

“那这些事你为何不告知官府?”凌蒙的笑容越发灿烂。

“是苏知县说,不愿给县里添麻烦。教我不要说的。”何铺长理所当然。

凌蒙转身面向赵推官,躬身一揖,慨然说道:“大人,学生已经问完。事实俱在,条理分明。这位何铺长从我家东翁手中诈走官碟,并与贼人勾结,假冒官员,行骗官府。”

说到这,凌蒙瞥了一眼旁边的王司吏,接着说道:“至于这位王司吏,显然也与贼人串通一气,颠倒黑白,制造冤案。万望大人明察秋毫,伸张正义。若沉冤难雪,我等诉诸抚按,惊扰天听,在所不惜。”

诉诸抚按,就是向省级主官巡抚、巡按告状;惊扰天听,则是直接向皇帝告御状。

最后这一句其实就是隐隐的威胁,如果你不给我主持公道,我就要越级上告,甚至是把天捅破。

凌蒙话音一落,赵推官还没表态,王司吏就已经软软地瘫在地上,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