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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真真假假

十里铺的铺舍门口,王司吏委托牛、马两位班头先行将人犯押赴县衙,自己却留了下来。

因为稍晚一些,县里廉主簿就要带着全县官吏乡绅前来迎接新任知县。

王司吏作为刑房司吏,属于吏员中的最高级别,自然也是要参与的。

他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心里却总有点不安。

虽然已经成功抓获了那假冒知县的贼人,且那伙贼人拿不出官碟,必然是假的。

可王司吏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徘徊良久,他决定还是应该先去拜见一下这位新任知县,将事情确定一下。

虽然抢在主簿之前,提前拜见上官有些不合规矩,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心中做了决定,王司吏转身又进了铺舍,却见何铺长点头哈腰的,倒退着从正房退了出来,便上前问道:“老何,新任知县可是在屋里?”

何铺长转过头,见是王司吏,却没有了以前的低声下气,而是仰首挺胸,拿腔作调地说道:“知县大人偶感风寒,正在房中休息。王司吏有什么话,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待到知县大人有遐,我自会为你传话。”

“呵?”王司吏愣愣地看着他,这才仅仅一刻钟不见,何铺长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简直不认识了。

看他那副狗仗人势的模样,俨然以新任知县的心腹自居,王司吏也不敢托大了,认认真真地作了一个揖,才又说道:“倒不是我自己有什么事情,只是奉了廉主簿之命,前来问候一番。”

何铺长见他那恭恭敬敬的姿态,心中得意洋洋,回道:“知县大人确实身体不适,问候就免了。我自会代你问候的。”

王司吏哪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笑着说道:“其实问候倒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与知县大人商议一下之后迎接的事宜。比如,宴席摆在哪里,菜品可有什么忌口的,知县大人可有什么忌讳,诸如此类的。”

何铺长微微点头,这事确实不能马虎,要是一个不注意,惹得知县大人不高兴,那可是要吃挂落的。

“可是知县大人身体确实有碍,不是我拦着你,是真不方便见你。不如,等知县大人好了些,我再去帮你问。”何铺长犹豫道。

王司吏轻轻摆手,又道:“见不到知县大人,见一下知县身边的随从也是可以的。而且我要问的事情太过琐碎,让你传话太过麻烦。”

“那……我去问一下胡师爷,看看可否方便。”

何铺长说着话又进了屋,王司吏拱拱手,却不动声色地直接跟在了后面。

只见屋内厅堂中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手中拿着一份书纸,在厅中走来走去,烦躁不安。

何铺长上前问候:“胡师爷,县中的刑房王司吏想要拜见,不知……”

胡有财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就连连摆手道:“不见,不见。大老爷病了,谁都不见。”

他说罢,正要赶何铺长出去,却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

王司吏随即趋行两步,拱手说道:“在下刑房司吏,奉廉主簿之命,特来拜见知县大人。”

“啊?”胡有财怔怔不语,心里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回真是玩砸了,县里这么快就派了人来,现在恐怕想溜都来不及了。

王司吏见他不回话,也不敢催,只是用眼睛偷偷打量一番。

左边的侧室里,靠窗的位置,有一人躺在长榻上,双目紧闭,两个年轻的小厮在身边伺候。

那人应该就是新任知县吧?

王司吏的目光又瞥向面前的胡师爷,五十多岁,气度儒雅,精神矍铄,确实很符合师爷的形象。

王司吏心中暗暗点头,又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纸。

这一看,王司吏目不转睛了。

身为刑房司吏,他整日都要跟各种文书打交道。论起对各种文书的了解,比那些官老爷强得多。

只一眼,王司吏就认出了那是官碟。

他按下心中激动的心情,又微微倾着身体,偷偷瞄了一下上面的内容。

这下心里更确定了。

没错了!

错不了!

这位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新任知县——苏云!

胡有财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缓过神来,咳了一声道:“哦,那个……不巧大老爷突染风寒,不能见客,王司吏还是请回吧。心意我代大老爷领了。”

王司吏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既然真的不方便,也不叨扰,只是提醒了一下,稍后廉主簿会带着全县官吏乡绅正式拜见。

待到把王司吏、何铺长送出门,胡有财一屁股瘫在地上,已然吓得魂不附体了。

那躺在榻上的胡大郎也急得跳下来,拉着师傅的胳膊,急问道:“这可怎么办,师傅?对那帮小吏,还可用偶感风寒这种借口糊弄过去。可对县里的主簿,这个借口就不能用了。”

这可是正式的行政交接,总不能因为感个冒就避而不见吧。这实在说不过去。

胡有财被他拉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总算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自己绝对不能乱了方寸。

他从地上爬起来,对徒儿安慰道:“你不要慌,总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胡大郎双股颤颤,“咱们还是赶快逃吧。”

“不可。”胡有财摇头道,“即便要逃,也需等到夜深人静再逃。”

“可那什么主簿马上就要到了,咱们等不了了。”胡大郎急得跳脚。

“那你就再装病。咱们这次把病装得大一些,就说你……高烧不退。”胡有财急中生智。

“那他们要是请大夫呢?又该怎么办?”胡大郎问道。

胡有财一挥手,不耐烦道:“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再说了,咱们如今有官碟在手,好像……也不用那么怕的吧。”

……

时光如梭,一晃三天过去。

凌蒙已经在牢里吃了三天的牢饭,对于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县里也没有对他们进行提审,完全不闻不问,让人费解。

凌蒙靠在墙角,屁股下面是阴湿的稻草,不时有老鼠、蟑螂在稻草中窸窸窣窣,空气中夹杂着腐败发霉的气味。

徐能和一干兄弟也都靠墙坐着,一个个蔫头耷脑的,了无生气。

“开饭了。”

大概是到了正午,一个狱卒大喊一声,便沿着一排牢房,一个一个的分发午饭。

至于那饭菜嘛,除了小半碗发黄的糙米外,就是一坨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的菜。

待那狱卒走了后,范剥皮一脚将自己的饭碗踢飞,大怒道:“竟敢用猪食来喂老子,气死我了。待我出去后,一定捶烂他们的蛋子。”

杨辣嘴倒是端起饭碗吃了起来,几口就扒完了,讥道:“范剥皮,你还想着出去?你的心可还真是大。”

“杨辣嘴,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说等过几日事情弄清楚了,咱们就能出去吗?”范剥皮问道。

“哼,那是秀才哄你的,这你也信?”杨辣嘴嗤笑道。

“秀才,你是哄我的吗?”范剥皮看向凌蒙。

凌蒙低头扒着饭,无言以对。

刚进牢房的时候,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他确实这么说过。

眼下三天过去,他现在心里也没底了。

范剥皮见他默认,愤怒地一脚踢掉他的饭碗,拽起他的衣襟骂道:“你这贼秀才,为何要欺我?”

杨辣嘴在一边说着风凉话:“这贼秀才心里巴不得咱们被开刀问斩呢,当初就是他哄着咱们来这做什么鸟官。他根本就没安好心。”

范剥皮被说得怒火中烧,钵大的拳头对准凌蒙,怒道:“我即便被砍头,今日也要先把你打死。”

“够了。”徐能忍无可忍,压着嗓子吼了一声,“范剥皮、杨辣嘴,都滚一边去。老六绝没有那种心思,我相信他。”

杨辣嘴犹自不服,“徐老大,我们有今日,全是他害的,如今就要被砍头了,你还帮他?”

徐能坚持道:“如果我们被砍头,老六难道就能活?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不要瞎猜,伤了兄弟们的感情。”

范剥皮总算被劝住了,凌蒙跌坐回墙角,心里无比郁闷。

不过有一句话徐能说对了,凌蒙虽然确实没安好心,虽然一直想摆脱这伙强盗的控制,但此时此刻,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死俱死,凌蒙哪里会有别的心思。

这时,只听“哐当”一声,隔壁的一间牢门被打开,众人抬头去看,原来是有家属来送饭。

只听隔壁那囚犯说道:“你是谁?”

家属却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盘大鱼大肉,低声道:“吃你的,别废话。”

那囚犯显然是饿久了,不管不顾就大吃起来。

看得杨辣嘴、范剥皮直流口水。

那家属摆好食物后,四下里看了看,忽的悄悄靠了过来,对着徐能喊了一句:“大哥。”

徐能一下惊坐而起,问道:“赵一刀?”

“大哥。”那家属摘掉头上的大檐帽,果然是赵一刀。

这下杨辣嘴、范剥皮也激动起来,就连坐在角落里的沈胡子都双目一睁。

赵一刀也来不及叙旧,匆忙说道:“长话短说,县里面明天就要对你们进行提审。”

“什么,那我们该怎么办?”

“赵一刀,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范剥皮、杨辣嘴抢着发问,却都问不到点子上。

凌蒙示意徐能将他们两个推开,自己上前问道:“赵一刀,官碟是在你身上,还是在那何铺长身上?”

赵一刀道:“被姓何的拿去了,他还派官差伏击我,不过被我逃出来了。”

凌蒙又问:“十里铺的那个假知县怎样了,官府怎么处置的?”

赵一刀叹了口气道:“官府似乎没发现他们是假的,眼下还在忙着筹办迎接新知县呢。”

凌蒙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官碟丢了,现在他们根本没有东西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如果县里的官员脑子糊涂,不能明辨分毫,那真的很可能会将他们当成假冒官员的贼人来处理。

凌蒙心下一叹,又问道:“那你在外面有没有听到苏夫人的消息?”

苏夫人被关在女牢,自从三天前,就失去了消息。

赵一刀摇摇头,“没听到她的消息。”

凌蒙轻吁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说明苏夫人没有向官府揭发,最坏的局面不会出现。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证明自己这边才是真正的新任知县。

然而在唯一凭证官碟丢失的情况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

凌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要证明自己是真的很难,但是要证明另一伙是假的似乎却很容易。

他向赵一刀招招手,“附耳过来,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