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苏老先生话说完，后面狂风裹挟着沙尘便杀过来，宛如末日浩劫降临，天地一片昏沉，而后更有流光溢彩、红晕漫天......是少见的红色沙尘暴。
以致于观望奇景、风沙入眼，韩邪匆忙之下躲进关隘楼中，耳侧呼呼风声不绝......他不禁担忧到，这外面的军士如何是好？
好在苏老先生看出他担心什么，说道：“不必忧心，只要遮住口鼻，紧紧挤靠在一起便可安然度过......这西域沙暴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次沙暴还不算大，真要大起来还得数我以前去匈奴路上那次......飞沙弥漫，大树拦腰折断，人和马匹一齐席卷入狂风之中......再不见踪影。”
他默然点头，回首看向角楼之中，五米见方的角楼依偎着几位兵士，兵士的目光理所当然在歌仙身上，歌仙躲在另外一头，正蜷缩在墙角，韩邪便过去安慰她。
“你还好吧？”
歌仙摇头，将头埋进膝盖之中，颤微微地说着些什么，因为外面呼呼风声的缘故他并不能听清，所以靠近些，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韩邪总算是听清了。
“风沙......不要......宛儿害怕。”
“宛儿，不用怕。”
韩邪就着她的话如此说道，未曾想歌仙会扑入自己怀中，她泪眼朦胧，说道：“他们走了。”
“谁？谁走了？”
“抱歉，让大人见笑了。”
歌仙忽地话语顿止，退却到一旁。韩邪则继续追问：“歌仙姑娘......似乎这沙暴......能否告诉我？”
“我能拒绝吗？”
“不能。”
“好吧。”
歌仙小小嘟嘴，而后缓缓说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她和父母跟从商队前行，负责运送商队的是最好的护卫......可再好的护卫也挡不住沙暴。”
“所以那位朋友......只有她活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她要是没活下来，谁告诉你这些呢？”
“也对。”
歌仙释然一笑，“那是很大很大的沙暴，具体多么大我......的朋友记不清了，可能比今天的大上三倍吧......总之那风就像刚才老先生说的那样，人和马匹被卷上天空，不知踪迹。当时我......那朋友害怕极了，她和父母乘着马车逃离......原本她是逃不出来的，没有人能逃出那样的灾难。”
“可她还是逃出来了，不是吗？”
“是的。”
她点头，解释道，“那是因为马儿被从马车上解开......然后只有她一个人被绑在了马上......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争抢马儿。”
韩邪能想象那样的景象。背后是漫漫沙尘，身边的骆驼匍匐下身子，宛如巍峨小山不动，人们望向健壮的马儿......拔起刀剑，争抢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
“他们的武功本来很高......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我那朋友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她当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明白。”
韩邪在她身边放松靠着墙壁，也自言自语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一个朋友。当他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一个没有喉结的......一个女子抱在怀里，女子骑着马，他们身后没有沙尘，只有漫天的箭雨......可能就和沙子的数量差不多，总之可以把他们射成刺猬。”
“他......也活下来了？”
“当然。”
韩邪点头，继续讲下去，“如果只有后面的箭雨，那么她们一定能逃出去......可前面也有箭，而且是守城用的巨型弓弩射出的箭，已经不是被射成刺猬那么简单、”
韩邪比划着：“也许就像飞将军射穿石头那样，只是这次她们只能成为石头。”
“那你......的朋友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女人啊......用身体护住他，还有身下的马，她们一齐将婴儿护在怀里。那副画面我......的朋友未曾亲眼见过，但他听人说，大的箭将人和马穿插在一起，小的箭则填满了缝隙......而那个婴儿，就奇迹般地被护在最里面。”
“那一定是很悲壮的画面。”
歌仙感叹道，韩邪也这样说：“嗯，是很悲壮。可惜啊，我......那朋友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而且前几个月......我本来不用立刻长安的，可是我想去找找......替我朋友找找，如果有一点能找到这女子名姓的机会，他应该是不会错过的。毕竟是救命之恩。”
“嗯。”
歌仙认真看着他，“你有线索了吗？”
“还是......有一点的。”
韩邪从怀中摸出那枚玉，一块白玉，偶有几抹暖黄，并没有雕刻过。歌仙将白玉取过，翻来覆去看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线索，便问他：“这......是什么线索？”
“如果真是好用的线索，那也不必去寻找一丝一毫的机会了。”
韩邪笑着将白玉揣进怀中，“你呢？你那朋友现在有什么目标吗？比如什么亲戚之类的。”
“没有。”
她摇头，叹道，“孤苦无依、举目无亲，好在有点叔叔什么的关系，学了些武功......然后给人卖命咯。”
“孔老太爷是你叔叔？”
韩邪调侃道，“难道他就真舍得把你这个如花似玉的侄女放在歌仙楼？”
“不然呢？”
歌仙白了他一眼，“养在深闺跟那些小姐似的，人生岂不是很无趣？而且行走江湖......叔叔说才能遇见那个人。”
“你叔叔说得不错。”
按照概率学的角度来说，遇见的人越多，几率越大也不是没道理，韩邪则漫无目的地说起他的那个人来，“我在长安......我师兄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王莺，细君公主也认识她的，她俩情同姐妹......是不是你们女人都这样？”
“不是......”
“安啦安啦。”
韩邪继续讲了下去，“至于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吧？可能就是和你对我的认识差不多......她和这世间的女子都不太一样。无论是做的菜还是说的话，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和举动......一度让我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大汉的人。”
“不是大汉的，难道是匈奴？或者是倭奴？还是南蛮、西羌之类？”
“也许这样也有一点道理。”
韩邪慢慢回想着，脑袋里满是回忆，比如夜晚在厨房偶遇、比如早上练剑时候开窗相互望去、比如......
“可我更多觉得，她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她太特殊了。”
“你喜欢她？”
“不。”
韩邪摇头，注视着歌仙的眼睛说道，“如果这世上我们注定要喜欢一个人，我希望她是我自己。”
“其实这还有一个通俗的解释，那就是极度自私......”
......
狭长的关隘，狭小的角楼，二人慢慢说着些什么闲话，有一搭没一搭，而旁的苏老先生抚摸着胡子，感叹年轻真好。而在另外一尊角楼之中，细君撑着头沉沉睡着，小乌帮她护卫开周围的兵士，却反过来遭受兵士的逗弄......好在小北和八十横刀立马，周遭便陷入一片安静。
外面风沙漫漫，红色的天空许久不散，挤靠在一起的士兵微微张开眼，想窥探些奇异的天象，立刻被沙子迷了眼，使劲揉起来。
领头的王恢浑然不惧，从蒙面的白纱之中望向西边，在这沙暴来的地方拥有他这一辈子都想实现的梦想......旁的赵正亦如是，他们胸怀宽广，心性良善，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大哥的计划他们一定会贯彻到底。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莫名有人向西望了一眼，也许是王大夫，也许是卫青，也许是王莺，也许是某个神秘的人，但所有人都来不及分太多目光给西边，因为整个大汉最重要的活动要开始了。
天子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