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随着一阵咳嗽声,凌南飞在一片昏暗中苏醒过来。他只觉得身下一片坚硬,伸手触碰,是一片冰凉。举手抬足,竟然能听闻“哗啦哗啦”的金属相撞的声音,原来是手铐脚镣。他心中一片茫然,在黑暗中想大声呼喊,却觉得喉咙像是堵住一般,一张嘴只想呕吐,但他胃里连一滴水都没有,想呕也呕不出来。
但那手铐脚镣相撞的声音,似乎还是吸引了人来。一片黑暗中,亮起一盏明灯,一个狱卒远远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人,黑暗中看不清样貌。
“丘大侠,昨日有人将这小子打晕了送过来,并留下一封书信,说此人正是近日连犯数起大案的采花大盗......”
“什么!”凌南飞神情激动,一下子冲上前去,抓住牢狱的铁栏,终于吼出了声,“你胡说什么!我就是玲珑阁派出来追捕采花盗的人!已经好几个月了!”
那狱卒虽然憎恶那采花大盗,但目前尚未实证,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无视凌南飞。他带来那人低声道,“这采花大盗胆大包天,胆敢在长安作乱,原本该由我华山派出手惩戒,责无旁贷,如今竟然得到高人相助,实在是惭愧......你们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呢......”
凌南飞双目已经快要喷出火一般,怒吼道,“听见没有!我是玲珑阁凌南飞!快放我出去!”
狱卒对他颇为忌惮,将那人拉到一边,背对着凌南飞说道,“是这样,此人送过来时,连凶器都带在身边,我们验证过后,发现和当年大闹华山派的黑衣刺客是同一把。”那狱卒说完,看了一眼此人,说道,“当年事出之后,是你来官府报案的对吧。你当年留了一份证词。我们太守大人记心好,对你们华山派的事情也特别上心。你瞧瞧,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这里是证物。”说完,狱卒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布包里抽出一把短剑,交在他手里。
他将宝剑捧在手里,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来,靠近了凌南飞的脸仔细端详。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疲倦、狼狈、愤怒,但仍不失却江南子弟风流本色的脸,他微微笑道,“是你做的吗?”
凌南飞瞧着他面前的这张脸,同样的相貌堂堂、神采飞扬,但不同的是,他的本色并非风流。
而是阴鸷,同时还有一团迷雾。
正是丘若君。
丘若君对狱卒说道,“没法确定,我得跟他单独聊聊。”他在陕西一带颇有人望,狱卒倒也放心,点点头道,“丘大侠您小心点,有事喊我。”说完出了监牢的门。
丘若君见狱卒出去,立刻低声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凌南飞一怔。从他被诬陷是采花大盗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那名“军师”的移祸江东之计了。就在刚刚那一点时间里,他已经想过这前来探监之人会来说哪些话。要么是陷害他的人,来此奚落他。要么是官府的人来这里审问他。甚至是来做伪证的证人,这点可能性,他都想到了。但他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之下竟然是这句。他仔细端详,虽知对方气度不凡,但确实不是相熟之人。
可他凌南飞又是何等样人物,见识资历,皆是不凡,否则玲珑阁也不会放心让他千里缉盗了。就方才一点细节,在他心中组织起来,“丘大侠?华山派?是了,此人定是华山派西岳君丘若君无疑。但我与他确实不识,为何他会有此一问?”他看了一眼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心念电转,“是了,他并不认识我,他所认识的是这把剑的主人。也不知道他和这人是否相熟,我来诳他一诳......”
“喂!你怎么会在这?”丘若君见此人不回答他,又是连问好几声。见他仍不理睬,又问了一句,“宗主他老人家可安好?”
凌南飞心头一凛,“此人竟然也认识那宗主。”想到这里,心中主意已定。他生怕对方认出自己,将头垂得低低的,装作声音嘶哑的样子,道,“我、我不知道,玲珑阁凌未然已经事情暴露,我们几人前去替他收拾残局......军师出山......但仍然不敌......我醒转过来,已经在这里了。“
丘若君皱眉道,“风军师已经出山?此事又和玲珑阁有什么关系......”
凌南飞暗道不好,只有将事实和盘托出,低声道,“玲珑阁如何我尚且不知,但凌未然确实是咱们的人了......”
丘若君听他说的越多,心生疑窦,说道,“鬼面大人今日、不,应该喊您紫电了。紫电大人今天竟然和我说了这么多,但宗主向来严厉,不许宗内事务外泄......”
凌南飞一惊,心想,“当真是言多必失。怎么听他的意思,这丘若君还不是宗内人物......也不知他是因何机缘认识了这神秘老人,以及他背后的宗派......”他反应极快,想要反客为主,假装怒道,“放肆,宗中要事决定,岂容你随意说嘴!”他瞧自己震怒之下,那丘若君果然有点被吓住了,心中暗暗好笑,又想起那宗主求贤若渴而至扭曲的样子,声音又放缓道,“宗中事务,何等隐秘?你一个外人,知道宗派中事情也不算少,何以宗主留你至今?正是宗主看重你,有意招你入麾下。只是本宗极其隐秘,考察期较长。丘兄,如今你将功德圆满,可不要功亏一篑啊......”
丘若君虽然仍然心中存疑,但人天生更愿意多信好消息几分,听凌南飞如此诓骗,不禁喜出望外道,“好,好,紫电大人的事便包在小弟身上了。还希望紫电大人出狱之后,为小弟多多美言......”
凌南飞越听越惊,万万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西岳君”居然和这神秘的宗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心中疑云密布,但仍然面不改色,低声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便在这牢狱之内,静候丘兄好音了......”
翌日,城外。玄霞子轻抚一块石碑,而在石碑面前还有两个石像,隐约雕刻成两个人形,双手被绑在身后,跪在石碑面前。他从肩上的银背猴子手里接过酒葫芦,自己饮了一大口,喃喃道,“暮云兄啊暮云兄,你和王妃就这么撒手人寰,去了阴间成双成对,可好过老道我独活于世......”说完,将葫芦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酒洒在地上,仿佛是在祭奠一位故友。
此刻,他孤独的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的孤寂。清风抚古城,无声无息,只有那只银背猴子见他将美酒倒的一滴不剩,急的吱吱大叫。玄霞子淡淡一笑,挠挠猴子脑袋说道,“急什么,这烧刀子极为辛辣,你以为还是你在山上喝的猴儿酒吗?等会有病人给咱们送酒的,莫急莫急。”
话刚说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疾走,玄霞子从过往的回忆中惊醒过来,他遥遥望去,一人一马,飞奔而来,正是郁胜宗骑着一匹黑马而来。郁胜宗飞身下马,笑道,“前辈久候,晚辈今日一早便去取那婉儿心爱之物。生怕误了时辰,特意和小师弟借来了小飞影一用”
玄霞子道,“哦?怎样?”
郁胜宗道,“我问了老管家,说那婉儿前些日子卷了夫人的一些首饰,和新来的家奴,叫王簿的私奔了。他说婉儿姑娘原先最爱的是几样点心蜜饯,还有这只小木马。此外,听说年前家里丫鬟奴仆去大慈恩寺烧香的时候,婉儿姑娘瞧上一块玉观音,但是她是一个下人,没有多余的钱置办下来。晚辈今日一大早便去大慈恩寺,烧了头一柱香,求来这块玉观音。”说完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所说之物,尽在其内。
玄霞子点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说完道袍一挥,周围阴风阵阵,终于在玄霞子和郁胜宗面前,出现了一道黑影,便如同那日玄霞子在暗巷中所见,那女影哀嚎几声,透着几分愤怒,还有些委屈。
玄霞子大声道,“婉儿姑娘,你莫要再纠缠王晋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那王晋生来虽非富贵相,但注定是长寿之人,多子多孙,婉儿姑娘,老道知道你心中委屈,但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与王晋毕竟有缘无份。你瞧,这是你最爱的玉观音和小木马。我供奉与你,你快快上路吧......”那女影似乎又传来阵阵抽泣声,之后,那漆黑的女影渐渐转亮,郁胜宗仿佛看到一名明媚少女,通体透明。她漂浮在半空中。摇摇头,又散去了。
玄霞子深深叹了口气,“唉,这傻丫头,坚持不愿意去转世投胎,一定要为自己复仇。不过此时她心中怨恨已减,不再是厉鬼了,太守府家中人应该不会再深受其害了。”他转身对郁胜宗点头道,“你诚心求来的观音,似乎净化了她复仇的心。”
郁胜宗惊道,“婉儿姑娘不是和王簿私奔了吗?怎么这又是她的鬼魂了。”
玄霞子摇摇头道,“很显然私奔的说法是有人胡诌的。我近日流连于长安一带,那日发现太守府中怨气冲天,我混入太守府中带出化身厉鬼的婉儿姑娘。管家的儿子王晋正是被她所害,这才痴痴呆呆。这婉儿姑娘被人害死,死于非命,我本有意超度她,但她怨气太重......唉.......”
郁胜宗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查明此案?若能替婉儿姑娘伸冤的话,婉儿姑娘定然能、能......”他想说让婉儿转世投胎,只是此事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转世投胎几个字愣是卡在咽喉,说不出来。
玄霞子理会得他的意思,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老道本职干的是道士,又不是捕快......她的事暂且放一放,眼前你小子的事情最要紧,你老老实实把怎么认识风起云这老小子的事情跟我说来。”
郁胜宗说了声“是”,便把当年在华山与风起云相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玄霞子说了,最后说到风起云传他功夫之后再也不见,玄霞子叹了口气,“唉,此人倒真对得起老道给他起的名字,真是一出世便引得天下风起云涌的角色。”他看郁胜宗又是满脸惊讶,显然自己给风起云起名字的事情也惊到了他。玄霞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呀呀呀老道活了这么多年,经历的每件事说出来你都得吃惊了,你还要不要老道给你疗伤了。”
郁胜宗这才一脸正色道,“是,多谢前辈了。只是不知,前辈为何肯替我疗毒?”
玄霞子点点头,微微一沉吟,说道,“其实,”他抬头瞧着他,眼神里有些不知所措,“这门内功,正是老道我,和这石碑所叙之人,一起创下的......”说完一指那跪着的雕像中的一尊。“你瞧,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