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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地龙汹涌

练武场上,几名少年,正随一中年人舞剑,这一路剑法行使的颇有奇险快绝之意,正是正宗的华山入门剑法。其中,两名少年使的最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中年男子又指导了几招,停了下来,来回踱步,捻须观看,时不时出声指导两句。

走到那两名少年人面前,禁不住驻足停留,捻须微笑,说道,对其中一人说道,“深儿,这一路华山剑法,可使得对了,但你下盘太扎实了,出剑之时用力过于刚猛,当真下手之时,须留的三分余地,为你的对手留余地,也是为你自己留余地。”他又转头看向另一少年人笑道,“沉儿做得很好,你火候拿捏的好。”那少年人脸上稚气更浓,听得此言,不好意思道,“成师兄做的也非常好啊。”

成深在一旁,方才听得师父几句教训,心中颇不是滋味,听得师弟如此说,却不做任何反应。他若有所思,眼中精光闪动,不做任何表情,只是回了一句,“傅师弟过奖了。”舞剑动作,却并未停止。

中年人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固然有所不足,也是孺子可教了。”接着又大声道,“你们几个,都好好跟深儿沉儿学,华山的将来,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众少年回道“是!”中年人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说道,“好,继续舞剑一个时辰!”

原本众弟子回应师父,都是底气中足,声音几乎响彻云霄,但听得师父如此吩咐,不禁一个个都做东倒西歪状,有几个还笑道,“啊哟,一个时辰,岂不是连午饭都没得吃了。”

师父眉毛一立,就要抬起手中戒尺,佯装怒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继续练!练不好的晚饭也不准吃了。”只是师父素日都是恩慈如父,众弟子并不当真,但也都不愿辜负师恩,舞剑起来倒是更加卖力。

成深瞧着身后这些师兄弟,看向傅沉,“哼”了一声,低声说道“师父就是太仁慈了,为人师者若不严厉,我瞧这帮懒骨头,何时能成才。”傅沉则笑道,“师父也是疼爱咱们这帮弟子,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师父的好,你看大家也只是做做样子,有几个是真的偷懒的。”成深听了,更是不屑一顾,说道,“你也是个心肠软的,华山派可不能落到你们这帮人的手里。”傅沉打个哈哈道,“我啊,从来都不打算当这华山掌门,成师兄雄才大略,还是更合适。”成深仍是“哼”了一声,这一次却不置可否,眼里却莫名多了几分笑意。

傍晚,师兄弟二人坐在守静堂下的台阶上,此时夕阳西下,众弟子做完了一天的功课都收拾好了习武场,休息去了。门中师长也各回各屋,此时在此,除他二人,就剩一个童子,在扫去地上的落叶。

成深嘴里叼着一根草,说道,“师弟,你瞧,这童儿来咱们华山派做杂役,三年却不曾会一招一式,多半将来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吧。”傅沉摇头道,“那都是凭个人的缘法和运道了,便是你我二人,若无机缘巧合,也不会在此学艺,将来多半也是如同这童儿一般,在什么地方苟活着吧。”

成深仍是不屑一顾,他“呸”了一声,吐掉嘴中野草,冷冷道,“若是上天肯给我的,我自然欣然接受,可今日若是我与这童儿易地而处,哼,便是在一旁偷偷学艺,也要学得出人头地。”傅沉则耸耸肩说道,“唉,那般活法可太累了,我可不要啊。”成深笑道,“我就应该把你扔到山下里的玉泉观和老道士们一起生活,与世无争。”傅沉倒不生气,只是耸耸肩膀,笑道,“那也不错啊,再说咱们华山祖师就有出家做道士的,返璞归真,倒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我潜心道法几年,武功造诣反而能更高一点呢。”成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道,“得得得,你出家做了道士,中兴华山的事情由我一人做,非累死不可。”

傅沉满脸笑意,闭口不谈,二人远眺夕阳,不再作声。此时夕阳西下,片片晚霞,而西边山头,已经是一片漆黑。

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夕阳完全不见,晚霞也不再停留,山下还有点点灯光。

“师弟?”成深最先打破沉默,“比比谁先到饭堂?”

却听得数丈之外,那少年人大声笑道,“师兄承让了,小弟先行一步。”

那放肆的笑声,在华山里回荡了数年,不曾断绝。

时光飞转,数年后,华山朝阳峰。此地乃华山南主峰,亦是华山最高最险之所在。只是时值隆冬,如今时辰又过了晌午,天上不见朝阳,鹅毛大雪,却是越下越急。

两个人影,匆匆上山,一人年轻,正是傅沉,旁边搀扶着一名老者颤颤巍巍,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棍,却是他们的师父,只是时光飞逝,师父也老了。

此刻二人脸上都是一般的焦急神色,师父虽然老迈,可是脚步迈得比傅沉还要急几分。到了山顶,却见一雪人立在那里,傅沉大叫一声,“师兄!”那雪人松动一下,却无更多反应。老人一脸气急败坏,举起拐杖,朝那雪人狠敲几下,怒道,“逆徒!逆徒!”

这几下敲打,可把雪人身上的积雪打落了,里面露出一个盘坐的人来,正是已经冻僵的成深,此时他发上结霜,嘴唇冻紫,一双眼睛,却似乎要燃起火来,一会之后,却又留下不争气的眼泪来。

老人也是老泪纵横,叹道,“深儿,不是为师要为难你,黑虎寨那帮人的邪功如何练得,你一时之间功夫难有进展,过得几年也就是了。你何苦,何苦练这等功夫来,惹祸呀!”

成深沉默不语,只是冷冷瞧着自己的师父,眼泪却不停的流,傅沉则摇摇他,大声道,“师兄!你清醒一点!师父那是为了你好,你怎可为了一己之念,跑到这朝阳峰来!师父身体不好,此地不可久留,你若对师父还有一点点孝心,便随了我们下山吧!”

成深终于说话了,只是如同这冰天雪地一般冷冰冰的说道,“我不走,这老东西,我也不会管他。”

“啪!”傅沉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怒吼道,“师兄!你走错了道!练错了武功!我都不管!可我不能容忍你对师父无礼!”待要再打,却把老人拉住了,“沉儿,咱们走吧。”

成深冷笑一声,忽然只觉得自己体内内息急转,一股狂野之息涌上喉头,只听他破空一声长啸,震耳欲聋,久经不衰。师父与傅沉都是一脸惊愕的看着他。这时成深缓缓地站了起来,缓缓地道,“霸道为道,以力证道,原来师祖们的道,都错了。”

“我打死你个逆徒!”老人反应过来,举杖还待再打,忽听山下又传来阵阵虎啸声,接着一名弟子,浑身浴血,爬了上来,喘息道,“师父!师兄!黑虎寨的那帮子人,打上来啦!”

老人听了此言,身子晃了晃,嘴里喃喃道,“逆徒、逆徒...”随即坐倒,再想起来,竟然中了风爬不起来。傅沉上前扶住,成深则是在一旁冷眼相对。

“快,你们下山,华山决不能在咱们手中断绝。”老人说道。“决不能,让咱们华山断送在这叛徒手上。”成深听得此言,跪下一拜,说道,“师父,徒儿不孝,待徒儿下山诛杀恶贼,再来向师父请罪。”

几年后,守静堂空荡荡,守静堂前的练武场也空荡荡。

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眼前跪立一名年轻人,另一个年轻人,则坐在轮椅上。

老人断断续续道,“深儿、沉儿,华山派以后,就要拜托你二人了。深儿,你是师兄,沉儿腿有残疾,年纪又比你小,你要多照顾他一些。”成深傅沉则都是泣不成声,说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请师父保重身体。”老人摇摇头,微笑道,“为师不成啦,你们俩,我从小看大的,今后可不能再淘气了。唉,为师有你们两个好徒弟在眼前,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就是祖宗留下的一片基业,唉,我可对不起列祖列宗,唉,为师到了黄泉之下,如何相列祖列宗交代?遇到了你们的师兄师弟,又该怎么交代,清儿他们的仇,我可还没帮他们报啊...”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不一会,便断了气。

守静堂上,只剩下两个年轻人放声大哭...

“啊!!!!”傅沉从床上惊醒,坐立起来,他身后惊出一身冷汗。他望向窗外,这个夜晚,月亮并不十分明亮。

侍奉他的小童也被他惊醒,看着他,傅沉摆摆手,不要他服侍,自己爬起来,披了件单衣,坐上轮椅,提了小灯,缓缓将自己推了出去。

因为他腿脚不便,华山派内几乎所有的阶梯的地方,都为他装了滑坡,以便他行动。一路无话,不一会,便将自己推到了后山。

后山立有一座小屋,和守静堂相比,显得既冷清,又简陋,但却打扫的十分干净,从外面看去,还能看见里面隐约有几点火星。显然华山门人并不敢怠慢这个地方。

那屋子门楣上一张牌匾--祖师祠堂。

傅沉将自己推进了屋子,拿起一束香,点燃了,对着面前一排灵位,行了拜礼,将那一束香,插在其中一只牌位之前。

“师弟今日怎么会来这里。”傅沉身后,传来成深低沉的声音。

傅沉淡淡一笑,“夜来忽梦少年事,不瞒师兄,小弟夜里梦见咱们少年时候,想起师父了。”成深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一点笑容,走上前去,也默默点燃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也将那香插在牌位前。“咱们年轻的时候,可干了不少淘气事,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只是装不知道。”傅沉笑道,“师父生前最是和蔼,对弟子少有严厉教训。咱们做的胡闹事,师父多半是装作不知道的。”成深摇摇头道,“可我如今坐了师父这位子,对待弟子可却半点都不和蔼恩慈,十分地不像师父,师父地下有知,多半又要骂我逆徒了。”

傅沉望向那灵位,说道,“师兄如今将华山派经营的井井有条,便是师父当年,也不曾有这样的功绩,师父若知道了,只会高兴,怎么会责骂师兄。”接着他看着成深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只要你真心悔过,纵然当年有对不住师父的地方,师父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沉默,又是沉默,这沉默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傅沉似乎有意要打破这沉默,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只是这些年,师兄,你真的有悔过吗?”

气氛似乎在一瞬间凝重起来,成深紧皱双眉,几乎都要立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说道,“我对师父的尊敬,一点也不比师弟你要少。但是,师父错了。”他一句一字缓缓说道,“师父对咱们固然是真的好,可是对待外人也太软弱。否则也不会让外人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傅沉还待再说什么,他心中仍抱有无数疑问,涌上喉头,却生生憋了回去。只因为有些问题若是问了,注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师兄,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成深点了一柱香,敬了列祖列宗。接着走向最旁边最下面的一只牌位面前,黯然道,“你想师父了。我想儿子了。”

傅沉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成深思念的并不是那个不成材的成胜玄,而是那个死去的长子。

他对着亡子牌位,拜了拜,说道,“吾儿成全,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华山,保佑胜玄......”

“师兄......”傅沉忍不住说道,“全儿当年......”

他看不见成深的表情,却觉得成深身上散发的气息,越来越可怕,成深说道,“我知道,全儿的死,确实疑点甚多,但我也实在不知道那一刀是谁砍的。当时我拜访了无数刀法名家,终究是无果。”

这年近五十岁的中年人,原本挺拔的身影,佝偻下去,简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仿佛天塌地陷!成深大惊,立刻飞身上前,扑倒了傅沉,还好,祖师祠堂非比寻常,没有半分损伤,成、傅二人虽然狼狈,倒没受伤。成深不管许多,见此间无事,推着傅沉,飞奔而出。

只见天地异动,地动山摇。遥远处隐隐有龙吟之声。几名弟子从屋子里出来,狼狈不堪,有的披着单衣,有的心细,手里还提着灯笼。他们看到成傅二人,瞬间便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喊道,“师父!师叔!”傅沉挥手大声道,“你们快找个地方避一避,多半是地龙翻身引发了地震,万万不可慌乱,快!”

他刚说完这句话,只听“轰”的一声,众弟子身后的屋子塌了,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成深安置好傅沉,飞身上前,指挥道,“快,快挖,救得几个是几个。”

而山下,那曾经的太平盛世,万家灯火,顷刻间化为虚无,哭喊、惨叫,响彻云霄,更有几处人家,火星点点,多半是地震之中,倒了油灯之物,点燃了整个屋子。

片刻后,那地动山摇也终于停止,山间地震,终于不再,山上山下的人们那痛呼之声,却不绝于耳。

成深傅沉忙前忙后又挖了好久,终于救出了所有弟子,独不见郁胜宗,但是平日里郁胜宗都是回家与老父一同居住,所以也不以为奇。二人休息片刻,傅沉一言不发,将自己推到守静堂前,静静看着山下的人间地狱,眼里也闪过一丝异芒。身后却传来成深的一声惊叫。

九道胎息诀遗失了。

少林山门,丘若君缓缓走出山门,非尘一路相送,直到走过来时甬道。他转身回礼说道,“这些日子以来叨扰非尘师父了。”哪知非尘哈哈一笑,一拍他肩膀说道,“丘兄客气了,只是这次你来我少林,门中师叔师伯在旁,不好向你讨教。改日我上华山去,咱俩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他性格粗鲁,这一拍之下,手上着实加了不少劲,只拍得丘若君痛的一呲牙,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知道了非尘便是这般性格,也不以为意,只是苦笑道,“好,一言为定。”

却听身后一人缓缓笑道,“师兄身为出家人,和丘檀越这般称兄道弟,师叔听了,可又要不快了。”二人一看,此人庄严端正,风华绝代,脸上挂着淡淡笑容,隐隐有宝光流动。不是非因又是谁。此时他正手执笤帚,清扫着甬道上的落叶。

非尘话头遭他打断,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非因师弟这话可错了,师叔佛法武功何等高明,我随便一句话,如何能惹得师父生气?”非因摇摇头,淡淡说道,“总有你说嘴的。”他又转身看向丘若君,“不知丘檀越这次可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丘若君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

非因淡淡一笑,不再去理睬,继续扫地。丘若君忽然道,“扫地这等寻常事情,交由寺中寻常小沙弥即可,何必事必躬亲。以非因师父的佛法修为,何不救济世人、渡人。”非因笑道,“小僧前尘过往,所负之人甚多,今日虽入沙门,仍然日夜惴惴不安,只有扫地之时方才能心静。”他忽然停止扫地,瞧着丘若君说道,“我连自己尚且渡不得,如何渡人?”

丘若君思量片刻,不得其果,只有向非尘非因二人抱拳道,“多日叨扰,打扰贵寺了。丘某就此别过。”

二僧还道还礼,忽然西南方向隐隐传来一阵晃动,那感觉虽小,但脚下地面微微晃动,确实真真实实。

丘若君脸上闪过一丝忧色,又与二僧聊了几句,跨上骏马,飞驰而去。

江南,惊皇山庄,玲珑阁。

此地正是惊皇山庄主殿,残月堂。玲珑阁势力坐镇江南,几乎掌握江南地区大半的财力,门阀弟子遍布武林。它又与当今朝堂有着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门中弟子不仅有许多弟子在朝为官,还有几名可以说是皇亲国戚。是以这座残月堂装修的是富丽堂皇,毫不逊色皇宫行殿。内部雕梁画栋,那是寻常江湖势力无法比拟的。

玲珑六老此刻静坐于残月堂两侧,他们六人性情各异,有的人正闭眼养神,有的人用脚打着拍子,有的人数着殿上雕刻的异兽祥瑞,有的则是老大的不耐烦,嘴里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此外,在那不耐烦的老人身后,还有一名少年,长身玉立,瞧着老人喋喋不休,嘴角有一丝微笑。多半是他的孙辈。只是身为后辈,不好多言,只是瞧着老爷子一顿说,却不出言阻止。

显然这六人正在等待一个大人物,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怎生这样大的脾气,竟然叫他们这般好等。

从一开始就哼哼唧唧的那个人首先不耐烦了,这人花白胡子一把,看起来是里面算是年长之人,站起来怒道,“这小妮子忒的不知礼数!就算她贵为阁主,咱们总算是她的叔伯长辈,明明跟咱们说有要事相商,却累的咱们再此地空候半日,这不是...这不是耍咱们吗!”

旁边那个脚打拍子的老人虽未出言相赞,但心中所想,与他更是一般,眼里便流露出赞同的目光。这般想着,连脚下的拍子都快了许多。

盯着雕梁画栋的老人一眼不发,他虽然不似那哼哼唧唧的老者那般,心里有什么埋怨的情绪,但听他此言,却越发焦急起来,一个不小心,就将那些奇珍异兽数错了,那穷奇明明是第一百一十三只,却被他漏数了去。

那老人见无人反驳,嘴上依然不饶人,还在不停的讲。讲到最后愈来愈不像话,那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人怒斥一声,“好了!阁主有何定夺,自有她自己的主意!还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正在此时,中间那张空着的座椅后面的小门缓缓走出一名老妪,她背也驼,瞧她眯眼的模样,似乎连眼睛也是花的。众人都识得她,知道她是服侍阁主的于妈。她迈着小碎步。众人见到她,都不说话了。那不耐烦的老头虽然年纪大,脾气又爆,但在六人之中显然并非以他为尊。倒似乎是那怒斥他的老人才是带头的。此刻他站起身来,抱拳道,“于妈。阁主可是身体抱恙?我们在这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那于妈妈已经年近八十,耳朵也背,听他此言,却不甚清楚的模样,大声道,“什么?你说要给咱们阁主雕像?啊哟,那她得好生高兴哟。”

老爷子极其无奈,只得又大声说了一遍,“我是说,阁主是否身体抱恙?”

老太太极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我听不清,算啦。老婆子来这里是替阁主传话的。”

众人一听,都精神了一些。有题目的文章好做。既然阁主有吩咐,就比在这里干等着的要好。只是那老婆子年纪太大,口齿不灵,偏生身体不好。刚才说了这两句话,已经是气喘吁吁,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瞧着她,等她一口气喘过来,才听她继续说道,“阁主交代了,她正在梳妆打扮,请几位爷台再等小半个时辰。”

此言一出,六个老头几乎都气破了胸膛。那暴脾气老头一捋胡子,差点把胡子也?下几根来。而带头的那个老头,修养功夫极好,愣是将一口气吞回肚子里。也只能气鼓鼓地说道,“知道了,我兄弟六人等着就是。于妈妈请好生保重。”说完,又坐了回去。

只有暴躁老头身后那年轻人,并不气愤,只是掩嘴轻笑,几名老头正自气恼,是以也并没有在意到他的笑声。

那于妈妈颤颤巍巍地道了个万福,退回去了。如此众人又是等了小半个时辰,那道门才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她神色慌张,做丫鬟打扮,连礼也没行,就跑到六老面前,往地上一跪大声惨叫道,“几位爷救命呀,阁主,阁主她被人掳走啦!”

此言一出,六人解决,刷的一下站起来。那数异兽的老人认识此女,知道她是阁主的心腹丫头,名叫阿媛的,说道,“阿媛,你可看清掳走阁主之人的样貌?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有,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阿媛摇摇头,说道,“我,我不敢看,那人说我看他一眼,就挖掉我一只眼睛。”她瞧六人面色不善,又说道,“各位爷勿恼,虽然没瞧见那人样貌,但他们离开之时,我偷偷瞧了一眼。”为首的老人急道,“如何?”阿媛道,“我,我还是没瞧到那人的样貌。但看见他们似乎是往西边的方向跑去了。那狂徒样貌虽然不知,但阁主好认,往西走动,定能寻到。”

六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老跺跺脚,说道,“各位哥哥,还等什么?咱们快追啊。”话音刚落,六老已经飞身而出了。

空荡荡的残月堂,只剩下了阿媛和那年轻人两人。那阿媛偷偷瞧了他一眼,说道,“三少爷并不出去和各位老爷一起吗?”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将手中折扇一张,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笑吟吟道,“阿媛,多日不见,你可愈发清秀了。”那阿媛一脸娇羞道,“三少爷取笑了。”却忽然觉得脸颊边生风,那年轻人一只手,作虎爪势,向她脸上抓了过来,阿媛侧身一闪躲过,这一击虽然躲过去,却露出了一身轻功。那阿媛轻声笑道,“三少爷怎么不随各位老爷出去了。阁主如今危在旦夕,三少爷难道不应该出头吗。”

三少爷并不答话,脸上仍是笑脸盈盈,但手上功夫并未停止。虎爪不成,左手折扇又刺出,想要刺那阿媛的脸蛋。却被阿媛一手格开。此处若有第三人在场,定要以为这三少爷乃是一名纨绔子弟,竟然和阁主的丫鬟调情,却不知他此举之中,另有深意。三少爷笑道,“阿媛,我大半年没回山庄,阁主她老人家可传了不少功夫给你啊。”

阿媛将脸一板,不高兴道,“什么老人家。咱们阁主,她年纪很大吗。”说着抬起腿来,鸳鸯连环,速度奇快,那三少爷却从容躲过,只是手上功夫,依然是向阿媛的脸上伸去。阿媛见敌他不过,俏脸生煞,转身飞出残月堂。

那惊皇山庄依山傍水,占地千亩,房屋百舍,若当真让她逃了出去,反而难办。三少爷不再多想,飞身出去,冲到阿媛身边。他轻功功夫高明之极,转眼便冲到阿媛面前。微微一笑,这次手下不再容情,施展本门擒拿手,生生从阿媛脸上抓下一层皮来。

这一抓,抓下来的乃是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那阿媛本来是江南女子,虽说不上国色天香,生的也是小巧玲珑,温柔婉约。这一下露出她面具下的面目,却是一名面黄肌瘦的幼女,毫无美丽可言。

那三少爷一呆,万万没想到,眼前此人,本来竟然是这幅模样,与心中所料,颇有偏差。就这一愣神,这幼女已经飞起一脚,将他踹开。这里本是惊皇山庄的后花园,中央一个小池塘,这一踹竟然把他踹进了水里。他从水里走出来,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却见那幼女坐在岸上,褪去小鞋,一双小脚在水里荡来荡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瓜子来,一边嗑,一边笑盈盈地瞧着他。虽然她面黄肌瘦,但这一笑之下,犹如春花绽放,一双乌黑的眼睛也是闪闪发光。三少爷虽然狼狈,可也不禁觉得此事大是好笑,不禁放声大笑出来。

那幼女本意是想看他狼狈出丑,此刻却见他毫不在意,反增潇洒之色,不禁怒道,“怎么,喝姑奶奶的洗脚水还喝得挺美了吗。”说完还拿脚激出水花,浇在他身上。只是她脚这么一伸,却让三少爷一把抓住了。幼女一惊之下,大叫出来,“来人呐!非礼呀!我瞧你年纪轻轻,还道你是正人君子,哪里知道是这种登徒浪子。男女授受不亲,快快放我下来。”

三少爷将她一把也拉下水,笑道,“我是你三哥,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小妹,你可越来越顽皮了。玲珑六老何等样人物,你这般戏弄他们,瞧他们会来可怎么罚你。”幼女小嘴一扁,不高兴道,“哼,我原本就不愿意当这阁主的。臭老头非要我来当这劳什子的阁主。当我好稀罕吗。二伯本来也是最疼我的,竟然也要我来当这阁主。可气闷死我了。”她瞧着三少爷说道,“只不过二爷爷三爷爷他们都上了我的当,却不知你怎么识破了我的易容术。”三少爷笑道,“你小妮子号称易容术天下无双,也仅仅是精于易容罢了。”他瞧瞧手上那张人皮面具,笑道,“这面具做的倒是精巧无比,若放在黑市上,少说得卖百两白银。但面具只是道具,你一双手虽然巧,做得出这价值连城的人皮面具,却不善察言观色。阿媛是你来了以后配给你的新丫鬟,你装扮成她喊自己做阁主倒也罢了。只是于妈是你从小服侍你的,这么多年都喊你‘我们家姑娘’,你装扮成她老人家的时候却还是叫自己阁主,可不是露馅了吗。只不过我万万想不到你在阿媛的面具下还会又戴一层面具。”

幼女将小脑袋一扬,脸上颇有得色,笑道,“那是,玲珑千面,惊鸿一现,本座若这般轻易让你看到了本来面目,于自己于本门本派都是大大的不利。”

那幼女刚才这般惊叫,已经吸引来一群家奴丫鬟。众人见三少爷和幼女落入水塘,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三少爷不等众人前来,已经背负着幼女走上了岸来,说道,“还不快接过去,连你们主子都不认识了吗。”

一名丫鬟是和阁主玩熟了的,知道小阁主年纪幼小,性喜胡闹,此刻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掩嘴笑道,“三少爷可取笑咱们了。阁主易容术天下无双,小的们一双凡眼,怎能识破阁主的易容术呢。”

话未说完,西边隐隐有些许震动。众人无什感觉,只有那三少爷内功精湛,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那震动只持续了一会,稍纵即逝。三少爷摇摇头,又叮嘱了几句,自己回房更衣去了。

恍若地狱。

郁胜宗自黑虎寨一路往回赶,经过数个城镇,却见死尸横地,哀鸿遍野,哭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场天崩地裂的大地震,带来了无数死亡。有的尸体边还有人哭泣,只听到处都是哭叫声,“爹!”“妈!你醒醒啊!”“妻!儿!”

郁胜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只能低头朝华山赶去,只希望师父师兄,家中老父都能平安。

“吱呀”的一声,坐落于华山山腰的那座木屋,被打开了。

“爹?”郁胜宗轻轻问了一声。

无人回应。

简陋的房间里空无一人。郁铁匠就像是蒸发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带一点痕迹。

郁胜宗呆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在这种夜里失踪。

“哧。”门外传来一声野兽异响,郁胜宗摇摇晃晃走出房门,前方的小土丘上,月光下,一只巨大的兽影,在深夜里,双瞳闪烁妖异的光芒,正盯着郁胜宗看。那巨兽忽然低吼一声,从山丘上一跃而下,一颗硕大的脑袋,毕竟了郁胜宗,死死地盯着他看。

这时郁胜宗也终于能稍微看清楚这只巨兽的样貌了。只见它外形似虎,却比寻常的老虎巨大许多。黑虎寨驯养的几只猛虎个头虽大,与他相比较,简直就是小猫一样。此外背上生刺,看起来凶恶异常。

郁胜宗一动也不敢动。那异兽却并无加害之意,只是用头拱了一下他,似乎表示亲密。

远处传来一阵哨声,那凶兽与之似乎有所感应,朝那方向低吼一声,又瞧瞧郁胜宗,又低头拱了下郁胜宗,转身飞奔,再不回头了。(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