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别跑!”这一日清早,云台峰上便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来是成胜玄又约了几名师弟和童子,张牙舞爪冲向郁胜宗,郁胜宗反应不及,脚下未来得及抹油,便已经被一名弟子抱住腰身。
前几次都让郁胜宗逃了去,这次终于得逞了,成胜玄哪里还肯让他逃走,下手是格外的狠,成胜玄一边打一边骂道,“小杂种敢在小爷我头上撒野?你倒跑跑看!”
郁胜宗狠狠瞪了他一眼,啐了一口,却不多说什么狠话,也不还手,虽然神色大是不服气,但面对对方的拳打脚踢,乃是逆来顺受。
成胜玄被他瞪的心里发毛,大声道,“看什么看!作死吗!”说完又踢了一脚,他这一脚因为动了怒,已经运上了些许内力。
往日打闹,下手虽狠,但真的运上内力,这次还是第一次,郁胜宗来不及防备,痛的缩成一团。成胜玄发现自己用力过了头,心下隐隐不安,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大声说道,“站起来!小爷给你个机会,和小爷一对一,你敢也不敢?”他心想对方年纪小,入门时间又短,对方如何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不仅可以再揍对方一顿为自己出出气,师长若问起他身上的内伤,大可以推脱是这次比武无意伤的对方,虽然仍要受一番责罚,但对方自己学艺不精,还可以替自己分担些责任,总比让父亲知道自己是欺侮师弟伤了他的好。
郁胜宗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抹嘴角鲜血,双手一抱拳,说道,“请师兄赐教!”他虽说的客气,但眼神中狠戾依然不改。
成胜玄心中一凛,已经是惧怕了三分,当下打着哈哈说道,“大伙师兄弟一场,你若向师兄我求饶,师兄可以饶你,你小子可别不知好歹!”说到最后,已经是用一贯的大声来掩盖自己的恐惧了。
他眼前的那个孩子,却依然不改神色,依然说道,“请师兄,赐教!”只是比起刚才,神色又多了几分凶狠,说话语气也冰冷了不少。
成胜玄一咬牙,冲上前去,一拳便要打向郁胜宗面门,郁胜宗以拳对拳,两边硬碰硬,疼的成胜玄龇牙咧嘴,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排开郁胜宗的拳头,郁胜宗似已料到对方拳路,却不去理睬,自己的另一只手化掌拍出,打在成胜玄胸口上,成胜玄觉得胸口一痛,双手都不得不撤下了,这两招下来,谁胜谁负,不言而明。
只是成胜玄撇不开面子,对着同伴大吼道,“你们几个都给我上,揍到这小子明早起不来做早课为止!”几个小子,有一两个和成胜玄交好,见成胜玄受了伤,上前扶住他,剩下四五个人也有几分畏惧,但还是冲上前去,将郁胜宗团团围住,就要出手。
忽然听得几声惨叫,“哎哟!”“啊呀!”“啊哟疼!大师姐饶命!”那四五名小厮,几声惨叫,都倒在地上惨叫不已。原来是陆胜楠同丘若君路过此处,见众人欺侮郁胜宗,心下大怒,出手教训了这几个小子。
她剑未出鞘,以剑柄剑鞘敲击众人手腕关节之处,她用劲甚巧,只消这般一点,几人都是手腕脱臼,一时间都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俏脸生煞,斥道,“成师弟,输了便是输了,技不如人已是让人瞧不起了,这般输不起,还想要以多欺少,那更是为人所不齿。”
成胜玄原本已经被郁胜宗拍在胸口,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此时受陆胜楠语言相激,更是气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丘若君走了上来,说到,“师妹,你就少说两句吧。”
陆胜楠俏眉一立,冷笑道,“瞧你调教出的好师弟吧。”她向来不喜成胜玄平时为人,也知道成胜玄是丘若君一手教起来的,对这名大师兄也是不以为然,总算还有同门之谊,只是说了这句后,不再往下说,扶着郁胜宗走了下去疗伤。
丘若君知道她性子极烈,也不加反驳,目送他二人走的远了,让两名小子扶着成胜玄也去休息了,有一名小厮知道丘成二人兄弟情深,眼看他浑不关心,奇道,“大少爷,您不跟着去看看成少爷伤势吗?”
丘若君一拍那小厮的头,说道,“师父命令我下山办事,我能因为他耽误吗。”原来是成深几日想来,甚是担忧那名狂徒,这才命令大弟子下山,前去少林,调查杀手身份。小厮听得低头连连说是。丘若君又吩咐了几句,就下山去了。
陆胜楠替郁胜宗细心包扎伤口,她原本就是个温柔静淑的女子,并非从小便是个“陆罗刹”。自己家中,原先有个弟弟,体弱多病,那时年纪尚小,邻里几家男孩淘气,总爱欺侮弟弟,家中哥哥都年纪甚大,不爱管孩子间的事。只有自己和弟弟年纪相仿,是以总是她替弟弟出头,这才落得了个“陆罗刹”的名号。
只是因为弟弟身体不好,小时候生了几场大病,十来岁便夭折了。眼见这男孩和弟弟去时一般的年纪,也是一般的受人欺侮,心下大是疼惜,喃喃道,“嘿,你这孩子,明明打的过人家,偏偏不肯还手,我以为你有意示弱示好,却又把成胜玄打伤成那样,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郁胜宗入门来才一年,这些日子方才知上头还有个大师姐,急忙还礼说道,“多谢师姐。”陆胜楠一拍他行礼的手,嗔道,“好生坐着,别乱动。”
郁胜宗伤处多半在身上而非四肢,隔着衣服处理伤口极不方便,只能除去衣物。虽说男女有别,只是一来陆胜楠家从小在男孩子群中长大,弟弟受了什么伤,也都是由自己来照料的,二来郁胜宗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以陆胜楠不以为意。
反而是郁胜宗,打记事以来就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偶尔有问及自己母亲的情况,铁匠也只是默然不语。即使在拜入华山后,也少与其他女弟子有来往,和年轻女子有所接触,这几乎是第一次,他虽不明男女有别的道理,但也是窘迫得满脸通红了。
他听得陆胜楠说自己奇怪,回答道,“不是的,其他人都只是听成师兄的话,我可不能打他们,我出手重,怕打坏了他们。成师兄和我像是有仇一样,他又是他们当中武功最好的,我的拳头打到他也打不坏的。”
陆胜楠听得此言,用手指刮刮郁胜宗的脸蛋,笑道,“你这法螺吹的好响,结果还不是受了这么多伤。”她恼恨成胜玄蛮不讲理,从方才就一直寒着脸,这会被郁胜宗逗笑了,她原本就生得端庄美丽,这般一笑,当真犹如春风拂面,煞是好看,只是郁胜宗的小脸红的更厉害了。
陆胜楠说道,“但你也当真了得,小小年纪就能打败成胜玄那厮。”听了这句夸奖,郁胜宗心下倒有些惴惴不安了,问道,“师姐,成师兄会不会受伤很重啊,师父会不会责罚于我?”
陆胜楠说道,“不会,成胜玄那厮自己说了,这是师兄弟比武,就是受到再深的伤,师父也不能怪罪于你。”
郁胜宗“哦”了一声,心中那股不安,却并未消去。他生来便是随和的性子,别人便是打他,他也绝不还手,能逃则逃,逃不了便暗运内功护住全身。出手反击,这还是头一次。更不知为何,这次居然会对成胜玄暗生一股难言的憎恨之情。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大多是拜那地窖怪客所赐。那怪客当年叱咤风云,是个极其桀骜不驯的人物。自己这些日子同他接触的多了,与他说话,耳濡目染,虽然身上仍有七分从前的憨厚耿直,但有三分已经是那桀骜之气了。对于成胜玄的恨意,与其说是一种恨意,倒不如说是一股不肯屈服于任何人的傲骨。
心里这般别扭着,忽听得陆胜楠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道,“伤都处理好啦,你若觉得没什么不适,咱们便去拜访相剑先生吧?”郁胜宗满脸不解,“什么?”
自从那刺客前来搅得华山一阵手忙脚乱,华山上下颇有不安,但一来有相剑主仆二人在此,二来陆胜楠回山。所以大多数人还是不大将前些日子的那名狂徒放在眼里。相剑那日虽说要尽早赶路,但华山诸人热情之至,盛情难却,主仆二人只好多住了些日子。
这一日相剑贪睡到下午才起来,阳光大好,风霜儿为他搬了张椅子,摆在院前,让相剑晒晒太阳,又恐阳光太大。天气暑热,自己便在一旁伺候,不是端茶倒水,便是轻摇小扇。相剑一壶茶才喝了一半,便看见陆胜楠携了郁胜宗前来。
相剑向身后的风霜儿说道,“去,给两位搬椅子来。”
陆胜楠摆手道,“不麻烦先生了,我姐弟二人今日来就是向先生请个安。”
风霜儿笑道,“请安?我看未必吧,我家公子在华山府上盘桓将近半个月,吃着华山用着华山,怕是成大侠傅二侠要下逐客令了吧。”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郁陆二人被抢了一番白,心中都是颇为气恼,心想你主仆二人来我山上,我华山尽了地主之谊,你这小婢女怎么好不客气。只是这二人都不是精明之人,着恼是着恼,可不知道该拿什么言语来“回敬”对方,一下不知说什么好。这主仆二人于华山上下偏偏有恩,此时前来又是有求于他,这姐弟二人不仅不知道该如何说话,连该不该生气,都拿不定主意了。
这窘迫的表情逗的相剑一乐,但另一方面,他也委实着恼风霜儿无礼,家中少有大人,自己和这小丫头朝夕相处,名虽主仆,实际上如兄妹一般。于是立刻又板起一张脸,“霜儿,不得胡言乱语,你下次再胡说八道,我就立刻把你送回相剑阁,不带你出来了。”
风霜儿心中老大不乐意,鼓起嘴在相剑背后做了个鬼脸。相剑自不去理他,站起身来行了礼,温言道,“我家下人缺少管教,二位宽恕则个,今后这孩子再有得罪贵派上下之举,还望告知小生,小生定然严惩不贷。”
风霜儿听到这里心里更是不高兴了,但终究主仆有别,只能生闷气。郁胜宗瞧着她不痛快了,心中好生过意不去,走了过去,拉拉风霜儿的小手,低声道,“霜儿妹妹你别生气,我等会带你游玩华山的好景色。”
风霜儿睁大了眼睛,笑道,“你喊我什么。”
郁胜宗也笑道,“我喊你做妹妹,你说好不好。”
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倒也当真有几分相像,二人都是一般的做下人出身,又是从小便没有几个朋友。相剑阁虽大,却只有几个老奴仆,看起来仿佛比起老阁主剑匣里的古剑还有苍老几分。
华山派虽多些人气,但那成胜玄身为掌门独子,飞扬跋扈。郁胜宗虽然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在华山做入门弟子的日子里,也难免总是孤身一人了。是以二人相遇,格外得彼此的眼缘。
风霜儿刚刚还被相剑教训地要哭出来了,这时却破涕为笑,拉着郁胜宗的手也不撒开,摇来摇去,笑道,“好呀,那我就喊你宗哥哥了。”
陆胜楠和相剑看着这两小无猜,都是笑而不语。相剑方才一番说辞倒也颇为诚恳,两个孩子又是处的这般好,陆胜楠也不计较了,说道“不敢,不敢。师父令我姐弟二人来问先生,这些日子起居伙食,可有什么不满之处?”
相剑叹口气,“贵派上下,做事想事,都是极为周到的。”接着又叹道,“二位有什么事情,但说不妨,咱们开门见山吧。”
陆胜道瞧了一眼郁胜宗,郁胜宗心领神会,记得来前陆胜楠嘱咐的,扑通跪了下来,相剑大惊,上前相扶,“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来,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何必行此大礼!”
偏生郁胜宗天生一身蛮力,虽只是个孩子,相剑身份上虽是个江湖人物,体质却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扶的起来?郁胜宗伏在地上说到,“请先生,救救我华山上下!”相剑更是吃了一惊,“小生何德何能!令师剑法通神,当今世上,少有敌手,哪里需要小生助拳!孩子你快起来啊!”
陆胜楠叹道,“尊师修为实在高深,上次虽与那刺客斗得了个旗鼓相当,但下次对方若带同伙前来,我们实在难以抵挡。二来,大师兄和师尊虽然修为高深,但我们这些弟子本领低微,碰到这些高手,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三来,华山上下,又不是只有我华山门派,周遭还有不少平民百姓,若那些刺客对平民百姓出手,我华山门派实在难护乡邻周全。像我这位小师弟,他在我华山门下排名最末,年纪也是最小,本领也最是低微。而且他正是出生于华山周遭乡邻,他的父亲是山里一名铁匠,也是这一带无辜平民的一员。是以我小师弟在此和先生相求,定要护得我华山上下周全!”
她见相剑脸上仍有犹豫,自己也要单膝一跪,抱拳道,“先生,在下这一跪,乃是为了华山的百姓所求!”说着便要拜下去。
相剑眼见对方再不给自己留犹豫的余地,只好说到,“我答应便是了!你们二人快快起来!”
如此一来,姐弟二人才起身来,抱拳道,“多谢先生高义!”便要退下。
相剑一抬手,“二位且慢!”姐弟二人回身道,“先生还有何事?”嘴上虽然是这般问着,但身子微躬,莫要说相剑敢说“还是算了”这等相拒之言,只要相剑敢说,“容我三思”这种话,二人就要再跪下来相求。
风霜儿在身后看了,大觉有趣,只想出口象讥,“你们二人还有拜人的习惯爱好吗”。只是想起相剑方才一番教训,又觉得认了郁胜宗做了哥哥,奚落了不好,这番口舌才忍住不说。
相剑又何尝看不出这二人又要下跪相逼?大是头痛,心想,“爹游历中原已久,我去寻他真不知如何寻得,只怕其中机缘稍纵即逝,唉,偏偏此处又让旁的事情牵制住了。”
他揉揉太阳穴,心中这才有个计较,说到,“二位放心,我既然答应二位保华山上下周全,就绝不食言。只是小生也是俗务缠身,难以久留...哎哎哎你们先别忙着跪。”他眼看二人又要跪下,赶紧相劝,“我心中有个计较,只是此事必须得令师同意。”说完他招呼风霜儿过去,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风霜儿点点头,转身进屋,过了片刻,双手捧着个小匣子,毕恭毕敬的走了出去,交在陆胜楠手中。
相剑见二人脸上有不解之色,微笑道,“陆女侠将此物交给令师,令师自然明白小生的意思。”陆郁二人点点头,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待得二人退去,相剑这才坐下来,闭目养神。风霜儿继续在旁伺候。过得一会,风霜儿忍不住说道,“这位成掌门,真是好心思。自己恐怕打不过人家,非得拉咱们下水。还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周遭乡邻百姓。”
相剑淡淡一笑,此下无人,也不加呵斥,“你只猜对了一半,成掌门虽吩咐这两人说了这么多话,是为了华山派不假,但可不是为了他打不过人家。”
风霜儿奇道,“我们那日上山来见成掌门被对方打的如此狼狈,可不是打不过人家吗?”
相剑道,“非也,非也。我后来问过他的大徒弟,成掌门和那狂徒相斗之时,头五十招占尽先机,出手间悠然飘逸,很明显,成掌门远比那狂徒高了去了。后面败象露尽,恐怕是成掌门轻了敌,再加上对方占了兵刃便宜。成掌门一生浸淫剑法,并不擅长掌法,所使之剑尽皆断去,这便再无胜机。”
风霜儿又不屑道,“那又怎样,咱们相剑阁可有记载,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均可伤人,更有人能引天地煞气为己之用,手中无剑却可以无形真气为剑杀敌。我瞧这成掌门啊,还有得练咧。当年老阁主可不就大败成掌门吗,哈哈哈说不定现在老阁主已经达到剑仙境界,天下无敌了咧。”相剑听风霜儿提及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忧色,无奈笑笑,将话题岔开了去。道,“嘿,你这小丫头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年前玄霞前辈来我阁中,你可忘记了吗,他评论天下武学,虽然华山势弱,但光论剑法之精妙,固然不及回风谷主和武当大护法这两人了,但少阳掌门和成掌门是在伯仲之间的。就连天门的掌门人,也要输给成掌门一招半式。至于其他三教九流之派,根本是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
他顿了顿,继续说到,“只不过这成掌门心思复杂,你瞧刚才那两人与我说辞,说话得体,所选之人选,又是上上人选,他那小徒弟,一切尽如陆胜楠所言,是来求我此事最佳人选,而且又因为他年纪小,就算给我磕几个头,也不会堕了他华山派的名头,但又恐怕小弟子不谙世事,说错了话,办错了事,这才遣了另一个陆胜楠过来。这二人说话处处回护华山之脸面,今日之事将来传将出去,那是‘华山相剑两派联手共斗妖邪,护得百姓周全’,嘿嘿嘿,好不侠义,好不威风。
他在门派经营上所花心思极多,人之精力及其有限,成掌门日后若不卸下这副重担,个人修为,恐怕再难有重大突破。至于其他几大门派的掌门人,如武当大护法、回风谷主等人,估计也是差不多了。你说的引天地真气为己用,或许前朝之时还有几人能做到,如今嘛...嘿嘿嘿,何时杖策相随去,任性逍遥不学禅。”
他原本不是话多之人,今日兴起多说几句,却是越说越艰涩,风霜儿不解,听得最后几句诗,更是莫名其妙。也不去深思其中意思,问道,“只是公子舍了这般贵重事物,可惜了的。”相剑摇头笑道,“身外之物,舍了便舍了。更何况此物本就是华山应有之物,当年他华山派‘寄存’在我相剑阁中的,如今物归原主,完璧归赵,未尝不是美事一桩了。”
华山云台峰上,陆郁二人手捧木匣,交予成深。成深紧皱眉头,轻抚木匣,说道,“相剑先生并没有直接同意留下来吗?”
陆胜楠双手抱拳道,“禀师父,并没有。”她见成深面带郁色,单膝跪下道,“徒儿办事不利,请师父责罚。”
一旁郁胜宗见状,也慌忙跪下磕头,“师父,这不关师姐的事,恐怕是徒儿驽钝说错了话,请师父责罚,不要怪罪师姐了。”
成深不置可否,只是说到,“此事关系到我华山危急存亡,若真有差池,为师责罚你们再重又有何用?”
傅沉则淡淡笑道,“师兄也莫要再给他们施加压力了。相剑先生虽没有直接同意留下来,但也并没有说不帮助我们,他不是说另有计较吗,师兄你便打开这个匣子,瞧瞧是什么事物也就是了。”说完又转身对跪拜在地上的二人,面色和蔼,说道,“你们师父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起来说话。”
成深大声笑道,“嘿,二弟你怎么又清楚我心中所想了。”说完又转向两名弟子说道,“不过为师也确实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你们两人起来吧。”接着他又将匣子原封不动的抛给郁胜宗,“你带回来的东西,你自己打开吧。”
郁胜宗答应了一声,启开匣子,里面所装载的是一卷古籍,和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剑。那古卷多蒙灰尘,上面写的是几个他并不识得的古文字,那古剑则样式古朴,只比寻常护身的匕首长一点,剑身则是黑乎乎一片,但隐隐闪烁着一点点金色的光泽,剑刃上刻有几个小字,和方才的古卷也是一般的认不得。
郁胜宗歪着头瞧了几眼,问道,“师姐,这几个字我不认得,你是大家闺秀,念过书,学问大,你说这几个字是什么字。”
他年纪幼小,自幼生长在华山,不谙世事,哪里知道没有将这大家闺秀四个字挂在嘴上的道理。若是寻常人说了,陆胜楠免不得要生气,但此时听得是一个孩子这般说,忍不住的好笑,“这等胡话以后可不准再说了”这般说着,接过匣子,瞧了一眼笑道,“师父,师叔,相剑先生倒像是个诸葛亮似的,那诸葛亮给麾下将军的是锦囊妙计,碰到困难自然迎刃而解,咱们这木匣妙计,妙可能是妙的,只是弟子驽钝,亦不解其意,若是不解开相剑先生这哑谜,怕这匣子是不管什么用处的。”
傅沉奇道,“当真是不识吗?”
陆胜楠上前去,将匣子交给傅沉说道,“弟子确实不识,都是徒儿未曾见过的文字,但刚才那古卷上的副题上,似乎是有咱们华山二字,只是徒儿不敢确认,请师父师叔过目。”
傅沉接过匣子,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三分恐惧,七分却又是惊喜之色,只是这神色一闪而过,他叹息道,“我瞧得不清楚,唉,你师叔老了不中用了。这堂里可也太暗了,胜楠,胜宗,你们去我房里取我那盏灯来。”
陆胜楠心领神会,鞠了一躬,牵了满脸不解的郁胜宗退出去。
待得两名弟子退下,傅沉这才说道,“视之不见名曰希,听之不闻名曰夷。”
成深原不知傅沉此番要弄何玄虚,听得他吟得这首诗,大惊道,“师弟,当真是祖师爷的希夷剑法吗?”
傅沉也是一般地激动,说道,“师兄,正是,正是啊!不仅是希夷剑法,而且是当年祖师希夷子亲自记载的原本!还有这把,是希夷师祖的佩剑。”说到这里,傅沉强压心中狂喜,压低声音说道,“可是,师兄,这可是原本啊,本门祖师开山创派,那是前朝的事情,那时我华山地属前朝北燕之地,祖师爷自身也是实实在在的北燕人。是故用的是北燕的古文字。自南楚统一天下以来,这文字已经禁止使用了。所以对待此事,我们更需万般小心。”
南楚北燕两国,当年各占中原一方,两国交战甚久,直到百年前,北燕殇帝登位,国力衰微,南楚昭帝挥鞭北上,收幽云十六州,一统天下。中原重现一统,但是北燕蒙受亡国之痛,思故国之人甚多。南楚统一初期,北境屡屡出现叛乱。为此,南楚下令,废除北燕文字,北燕旧地数以百万记古籍旧卷,付之一炬,也不知多少江湖旧事,也从此消失在烟尘之中,不为后人所知了。
是以今日,华山二人见得本门遗失已久的秘籍原本,怎能不又惊又喜。但私藏北燕旧籍,乃是重罪,二人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该如何处理此事,大是让人头痛。
傅沉心想,相剑阁久在关外,不理世事,既不属北燕,亦不属南楚,反而跟北边的游牧民族有更多交情。相剑那人年纪甚轻,多半不明其中利害,说道,“相剑阁在当年就不属于两国任何一方势力,相剑先生不明如今律法,也不算奇怪。师兄,我想,相剑先生多半有意要授我华山失传剑法,提高华山整体实力,以避强敌锋芒,这可比请多少高手前来助拳还要强得多,好事啊。”
成深点头说道,“为兄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只是你说,本门剑法宝剑,为何会在相剑先生手上?”
傅沉道,“相剑阁建立之时,便以铸剑、相剑、评天下剑客剑法为业。要做到这些,对天下各个门派的剑法皆有涉猎,也不算奇怪。你瞧他身边的婢女,不就能同时使用华山、少林、玲珑几门剑法吗。再说,相剑阁一派,百年前就已经为了避免战祸,迁徙关外,隐世不出,中原门派却难免遭受战火屠戮,再加上...”
傅沉犹豫了一下,成深接口说道,“你想说,三十年前那场劫难大祸?”傅沉叹道,“是啊,那一场劫难,我武林正道数百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尽皆葬身于那一场劫难之中,中原武林好多门派的高深武功,也从此失传了。但相剑阁,虽中原各大门派中皆有他风氏子侄,但相剑阁自身却并没有投身于江湖争斗之中,所以相剑阁中藏有中原门派本身并未保存完好的武林秘籍,也不是什么奇事。至于他出门远行为何会随身携带这些武林重宝,他既然要在中原寻父,少不得要和中原各大门派打交道,就难免要打点人情。恐怕他此行出来,随身携带的,不仅仅是我华山派的东西。”
成深伸手让傅沉打住,说道,“旁的门派的事情,倒与我等无关,也不必再做臆测。就眼下之事,师弟意下如何?”
傅沉道,“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成深道,“此事于我华山大是有利,我也是同意的。”
傅沉说道,“只是前朝文字我未曾做过深究,这卷剑谱,我凭着以前记忆,能辨别其中题目,中间的武功,恐怕还是要劳烦相剑先生为我们做解释了。师兄日里要打点华山上下,又是掌门之尊,总不好亲自过去讨教。兄弟双腿残疾,去了甚是不方便,何况我耽武道已久,未必能领会剑谱中深意。依我所见,还是派一名弟子前去较好。”
成深此时却不接口了,拿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口,这才淡淡说道,“不,两名弟子较好。”
傅沉眉头一皱,望向成深,眼神极为复杂。
此时,在傅沉房中,陆胜楠携郁胜宗,取了一盏油灯。郁胜宗再难按捺住心中不解,问道,“大师姐,帮师叔取杂物这等小事,让小弟一个人来拿就是了,总不会有什么闪失,怎么师姐也跑了出来?师姐还是留在那里,一会师父师叔要吩咐师姐什么重要事情,怕是要说你怠慢了呢。”
其时门派之中,师长为锻炼门中弟子,时常会交与门下弟子一些事务处理,只是郁胜宗年纪小,又没有出师,这般任务自然是轮不到他的,但他知道陆胜楠在门中地位甚高,怕自己耽误了她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担心。
陆胜楠见他心地善良,方才便请求师父免责罚于自己,现在又恐怕自己挨了长辈的训斥,却不谙世事,忍不住要教导他,说道,“小师弟,师父师叔二人是有要事相商,这才找了个借口,我若不识趣出来,那才是真的要惹得师父生气呢。”
她见郁胜宗脸上仍有不解之色,给郁胜宗搬了张凳子,让他坐下,说道,“小师弟,你听好了,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绝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的,现在咱们是在一个门派里,大家素日里打打闹闹惯了,但说到底大伙还是自己人,但若出门在外,你要会识人,辨人,广结善缘。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大家也不来怪你,但你以后闯荡江湖,终究要明白这些事理。师姐今日与你说这些,想让你好好记住,免得以后在外面碰钉子,于你自己于我华山派,都不好看。”
她见成胜玄素日里飞扬跋扈,心头有气,显然是平日里师父和丘若君缺少了管教。又见这小师弟年幼又不懂人情世故,时常给成胜玄带着一群师弟师妹欺凌,在师父师叔面前多半也并不得宠。心疼之余,也不由得担忧下一代华山弟子难成大材,心里少不得要维护郁胜宗。这些日子以来和他关系渐渐亲密起来,真拿这孩子当了自己的弟弟,那便少不了一份盼他成材的心思,于是才苦口婆心,和他说了这些话。
而郁胜宗自幼丧母,父亲和师父待自己都是极好,可总有疏远之感,父亲母亲于爱儿之爱,自古有别。从未有过谁对待郁胜宗如此亲切,不由得也当真把陆胜楠,当作自己的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