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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意外重逢

离宫地处偏僻,灯火稀疏,百花凋零,树木萧瑟。

一个黑影恍惚其间,贴于墙根之处,远处登时火光亮起,但在昏暗的棣宫之中却微如萤火。

寒风凛冽,掀起了离宫地板的枯叶。屋内,深夜灯光依旧,木鱼声袅袅传出,泛白窗纸透出小截身影,身形孱弱。离宫的香火气味渐重,弥漫开来,但无论声色气味,都渐渐被寒冬的大风,刮散在黑夜。

离宫周边,重兵把守,可见里头的主人在朝内朝外还有一定的威望,宫中权贵生怕她再次出现而损害了自己的利益,所以对这座冷宫和这个已失去自由的女人,依旧心有余悸,不敢掉以轻心。

今夜,离宫遭黑衣人潜进,被值夜的侍女发现。侍女大叫了一声,引来了周围所有的侍卫,侍女无辜被贼人被杀,黑衣人在逃。

冷风习习,冷入心脾。离宫之外,步履匆忙,声音嘈杂。离宫之内,泛白窗纸上的身影,纹丝不动,丝毫不为外界声音所扰。

侍卫慌张追捕贼人,搅碎了棣宫的宁静。吵闹声,一直蔓延到了桦叶宫。芩桑于睡梦中被惊醒,有些烦躁,刚想走到窗边一探究竟,便被背后一双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惊慌地翻过脸,看见了是深受重伤的怪棠。

怪棠一脸倦相,即将晕倒,芩桑连忙扶住了她。

今夜本不是桑帛巡逻,不知为何这位将军会突然深夜出现在宫里。外加离宫把守之人武艺了得,即使怪棠打小在军营里生活,但面对桑帛带领的侍卫,她还是稍逊一筹的。

芩桑知道怪棠重情义,但她根本就不是如此鲁莽的人,却在素妃这件事情上,如此意气用事。芩桑自然是知道怪棠纯粹只是想来见见素妃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要掳走她,而且怪棠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根本带不走素妃。

那机警如怪棠,进宫究竟有何目的?

芩桑身为素妃的女儿,虽每次经过冷宫时都会朝里望望,却从未有进去看看自己的母亲的想法。而怪棠,却能为了素妃拼命,只为了见上一面。她突然对这个被人口中狰狞恐怖的女人生了几分好感,和几分敬畏,在心里,莫名地对这个女人的结局,多了些许怜悯。

淋夏也曾在清白书中写道,她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怪棠,而她最希望的就是怪棠能够为了自己好好活一次。想到这里,芩桑不免有些心酸,母亲似乎对她这个女儿无一丝一毫的感情,清白书中唯一对她的指示,只是希望她能够为了天下百姓,改变五朝三国的命运,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中,保持棣朝百年来的繁华不衰,却从未关心过她的安危,和对她有一丝愧疚。

有时候,她会妒忌怪棠,她与淋夏生活了十年,两人之间的感情远甚于她与淋夏的。但后来一想到,淋夏在这里与怪棠相依为命,而怪棠为了让素妃重见天日也愿意豁出性命搭救,这份情谊,是芩桑这个亲生女儿,所无法相较的。

怪棠看着一脸愁色的芩桑,沉声问道:“你会不会替我保密。”芩桑点了点头。怪棠轻笑了声,便安心地躺在了床上。芩桑找来了很多伤药,解了怪棠的衣物,给她上药。

因为赫亲王的缘故,桦叶宫这座小院今时不同往日,衣食无忧,名贵的药材还是不少的。

此时,桑帛已带领一些侍卫来到了桦叶宫,萃琪和公主被吵醒,连忙过来告知她一声,叫她做好被搜查的准备。她帮怪棠盖好被子,拉好了帘子,望了望周围,根本没有地方能躲得过桑帛的搜查。她深知桑帛的能力,不把桦叶宫搜个底朝天,他是不会罢休的。

外面的侍卫已搜查完了全部的庭院,只剩下她这间。侍卫已在外面敲了好久的门,如若她再不开门,肯定会被怀疑,那个时候怪棠的性命肯定不保。她实在没有办法,咬咬牙心一横便脱光了所有的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那里,就在这时,侍卫已踹开了门,桑帛已出现在了她的门口。

她并未转身,而是迅速别过了脸,大骂了一声“畜生”,将手边轻易触及的东西全数砸向了他们,连忙穿好衣服。

“大家出去!”一个浑厚的男音响起,声音铿锵有力。

这个声音异常熟悉,忽而扯动了芩桑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的男人,失神了三秒。此时的她心中多的只有不可思议,而后心中一悦,愉悦之后,心中便带着分分难受。

再次见到他时,他依旧英俊如往日,却少了那份她最眷恋的温柔。剑眉如峰的双眸之下,冷如寒冰。过去稚嫩的脸上,尽是岁月雕刻的痕迹,成熟稳重的同时,却多了八分憔悴以及十分的严肃。她盯着他出了神,全然忘了自己有失闺阁女子的矜持。他命她穿好了衣服就走出去,便带着所有的侍卫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三两下穿好了衣服,走出去的时候假装不关紧门,为的就是让桑帛对她放下戒心。桑帛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她低下头,一脸委屈,扯着自己的衣角,假装自己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好似刚刚的一切,都未被桑帛看破。

他看了看她,看了看她背后的门,便带着那群侍卫走了。

公主和萃琪过来关心她,她只是笑笑说没事,便叫大家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芩桑连忙关好房门,生怕桑帛折回来。她走到床边,看了看这个熟睡的女人。她脸上的伤疤好了很多,虽然是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但相比起初见时的恐怖模样,现在的怪棠可爱多了。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拉桑时的场景,她甚至还以为他已经死在了战场。却不曾想过,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是赫赫有名的棣朝镇军大将军桑帛。而她心目中思念已久的那个温柔帅气的拉桑,早已不复存在了。

现在存在的,只有心中满是棣朝百姓国家社稷的战神,他已经不会是那个在笼子外温柔看着抚摸着她头的拉桑了,他的心坚硬如磐石,恐怕不会因为她而变得柔情一分。

她替怪棠捻好了被子,便走到了门口。今夜注定不得安宁,她无法入睡而且不能入睡,她应该做的,只有站在门口把风,保护好里面那位女子。

莼寅显然也没有睡,她站在了离她不远处的横梁之下,一脸忧愁。以她对芩桑的了解,她知道芩桑今夜有所隐瞒,而且,她也想听听芩桑说实话。

芩桑并不会刻意隐瞒公主,只要公主不知道怪棠的身份,就绝对会帮助怪棠躲过这一次。她走过去,跪在了莼寅的面前,请求公主帮帮她。莼寅微微叹了口气,准备将她扶起,轻声说道:“你不可瞒我。”

她并未起来,而是给她磕了个头,说道:“今夜的黑衣人是我在人间流浪时认识的朋友,她原本也是王亲贵胄,无奈家人惨死,只得独自一人流落在外。生前她深受素妃的恩德,如今长大成人,好不容易混入皇宫,就想报答素妃与之见上一面,偏偏事与愿违。如今她深受重伤不省人事,我实在无法冷眼视之。世间难得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还请公主助她度过难关。”

莼寅看了看她,眉头微皱,又替她担心,又无能为力。她并未有扶起芩桑的准备,可见,她的真实想法,是不想掺和此事的。素妃是奇女子,是很多姑娘心目中所仰慕的对象,莼寅虽对她敬佩万分,但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在此刻插手此事,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连累自己不说,棣朝又会如何看待烨国。

而芩桑所说的话显然不会过于笨拙,莼寅并非不信,但是信任归信任,深思熟虑也不可无。芩桑见莼寅没有想说话的准备,担忧焦急,便补充道:“人的一生,难得会为了一个人而豁出性命。她为了素妃,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素妃受小人构陷而被囚禁,世间多少百姓就有多少怨怼和惋惜。素妃一生力求天下和平,我想,这也是您的愿望,这也是我朋友的愿望。”

她跪着轻轻摇了摇莼寅的大腿,祈求着,希望公主能够心软,而后补充道:“姐姐,您知道,素妃对于五朝三国的意义。您也知道,素妃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妇,如今局势动荡不安,满朝文官心怀不轨,丝毫不顾百姓安危。我朋友她本质是善良的,民讫自若,是多盘。她与素妃相离十二年,自是知道宫中凶险无能力带走素妃,她只是想见见素妃而已。请您怜悯她好吗?宫中尚未有大骚动,明日,最晚明日傍晚,她就会离开桦叶宫。在这之前,我一定守住她,绝不被人发现。”

公主再三思量,原本愁眉不展的脸也慢慢舒展开来。她将芩桑扶了起来,说道:“母妃曾跟我说过,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啊。你今日,要记住这句话。”芩桑笑着站了起来,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芩桑守在门外到天亮,见桑帛没有回来,便去厨房炖了点汤药,拿回到了房中。怪棠未醒来,她便只好将其放下,继续守在院中。然,门关紧的瞬间,床上的帘子却忽而动了动。

天黑之后,怪棠才起了身。芩桑推开门的瞬间,看见了站起来的女子,连忙走过去,将汤药放在了桌子上,便询问怪棠的伤势。怪棠回道:“不是多严重的伤,并无大碍。”

芩桑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怪棠虽为女子,也在军营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能成为桃飒的心腹,想来也不是个什么软角色。而她这次只是为了来见素妃就贸然进宫,这个做法芩桑还是无法接受的,她道:“三爷让你进宫的吧。”

怪棠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王爷如今进退两难,东朝和南朝在桑帛大军进攻后,便联合屡犯东南边境。东南不同往日,军力也大不如前,三爷一心想保护东南部那些无辜的百姓,可棣朝对于东南部被侵犯视若无睹,甚至宫中有人故意促成东廉氏伍氏与东南之间的战争,坐收渔利。我知道你可能并不完全支持王爷,但是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王,只要你愿意相信,他是可以给天下百姓带来福祉的。”

对于怪棠对芮王的忠心,还有她对素妃的执念,芩桑有点看不清眼前这个女子。

当年若不是素妃极力阻止,素皇已经将皇位传给了芮伊,芮伊不会不知道素妃的心思,怪棠也知道,而如今她却心系双方,以双方的忧乐为忧乐,她又如何做到左右不为难呢。

芩桑淡淡回应道:“如今,朝廷分崩离析,四朝三国各怀心思,大臣人人自危却依然不肯放下自己手中的权利,为天下百姓谋福,每个人都自私无知,还大义凛然。朝堂之上变幻莫测,谁又能保证谁就一定能是给天下百姓谋福的好君王呢!如果三爷是,那他就应该归顺朝廷,停止战争。”

怪棠不解道:“难道你也认为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懦弱无争的傀儡皇值得天下人托付吗?”

“我不知道,但是值不值得天下人托付,那是天下人说了算。锡皇懦弱无争也好,是被满朝文武操纵的傀儡也罢,他都是个爱民如子痛恨杀戮的仁厚贤皇,他虽无谋略胸无城府,但他绝不会为了权力而滥杀无辜手刃兄弟。如果三爷适合成为帝皇,那九爷文武双全仁厚爱民心有谋略又为何不是合适的人选呢。”

怪棠显然不乐意听见芩桑说这些话,在她眼里,芩桑已经叛变了。但她不会因为这个而杀了芩桑,因为芩桑说的并非全错。怪棠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莼寅公主而投向了赫亲王?”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我需要的是天下安宁再无战争,百姓安居乐业,那换谁登基,即使没有统一四朝三国,只要天下太平,我都无所谓。”

怪棠笑她太天真:“如今四朝狼子野心,丝毫不把棣朝放在眼里。三国也与棣朝二心,文武百官根本不顺从锡皇,棣朝上层体系已经崩塌了,素皇在世时的安宁已不可能存在,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棣朝迟早被四朝三国瓜分,被吞得一根骨头都不剩,还哪来天下太平。若没有手段,一切仁慈一切心怀天下都是枉然。”

芩桑承认怪棠的话无错,锡皇根本无法震慑住四朝三国。淋夏在清白书的最后也后悔过自己当年没有阻止锡太子登基,才会导致亲王之间的纷争以及朝国之间的杀戮。

芩桑知道棣朝的结局,哪怕最后没有灭亡,那也是用了很多人的血肉很多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换来的。倘若现在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如素皇一样能够震慑各朝各国的威严明君,战乱岂止少一点,天下百姓吃的苦又何止少一点。

怪棠收拾好了自己,便准备离去。临走前跟芩桑说起当年并非王爷手刃亲足,其中有些隐情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还让芩桑别担心她,她自己会想办法出宫。

芩桑不太清楚芮伊此番叫怪棠进宫所为何意,但绝不是什么能让她赞同的好事,才会刻意隐瞒。她跟怪棠说道:“只要芮伊能成为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好君王,我绝对会帮他。”怪棠笑了笑,笑容之中,并未是欣慰,而是饱含着怀疑。她连忙换了件衣裳,便翻墙走了。

当年芮伊是如何夺下二十余座城池,其中缘由极少人知道。如若按怪棠所说,当年的真相远非如此,那其中又究竟发生了何事。真相既不是如此,也无人愿意挑破。许多人并不会去探求真相,他们要的只是表面那些流言蜚语,然后见风使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芩桑想到这些,也不免这座皇宫里的人心,失望八分。

黑夜蔓延,迅速将桦叶宫掩盖住了。一身黑衣的女子贴墙根离开,在拐弯处,却被一男子伸手拽住。女子并未慌张,而是淡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魁伟、寒气逼人的男子,嘴角处,忽而勾起了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