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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茫荡山

“说!这孩子是谁?”

老人沙哑的话带着些颤抖,不停的用着拐杖点着地面,似乎这样才能消去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在老人焦躁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老人见她这副模样,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气的浑身颤抖,上前用拐杖狠狠的朝着女子背上抽打了几下。

“作孽啊!你这是要将整个村子都害死啊!”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老人大怒,似乎有口气憋在胸膛,那张黝黑的苍老面庞难得浮现出一抹红色,显然是气的不轻。

“小孩?他是皇帝!是大乾的皇帝!你将他掳来,以后是要遭报复的!你,我,整个村,还有那些孩子,都会没有一个好下场!”

女子终于抬起头,眼睛看着老人,倔强道:“他只是一个孩子,他不见了,朝廷里只会再去选个人当皇帝。”

“那他也是皇室子孙,你可别忘了,他姓赵!”老人将拐杖狠狠的砸在女子身上,扶着长椅大口的喘着气。

女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愧疚。

“我....我知道,但是听到鸿云死在皇宫里,我整个人便如疯了一般,我发誓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女子说话间带着无尽的怨气,比这阴冷的祠堂还要冰寒。

“去的路上,我知道有人想借刀杀人,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想杀了所有人!但是当我去了京城,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我.....”

她眼神里突然出现了迷茫,有些痛苦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下不去手,我虽然知道这孩子定然杀不死鸿云,但是我就是怨他恨他,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便起了个念头,既然鸿云将飞鸿剑给了这个孩子,我就想将这孩子带回来,带到村子里,带到鸿云住的地方,不为别的,就让他看一看,哪怕只是看一眼......”

“冤孽啊,冤孽!”老人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拐杖捡了起来。

女子则是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去吧,把那孩子带过来。”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女子不容置疑道。

女子默默起身,约莫一炷香功夫,便领着赵广源走了进来。

这是间破旧的祠堂,赵广源左右打量了一番,比凉地庄子里的祠堂要破败多了。

女子将赵广源放下,见老人要起身,连忙上前搀扶。

老人却一把手将女子甩开,厉声喝道:“跪下!”

女子身体一僵,看了眼赵广源,慢慢的跪了下来。

老人长叹一口气,扔掉拐杖,也朝着赵广源慢慢跪下。

赵广源吓了一跳,连忙避开道:“你们这是....”

“草民吴田井见过陛下。”

女子则是低着头不说话。

赵广源连忙上前想要将老人搀扶起来,一边说道:“你....你们这是....”

老人则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头贴在地上,用着祈求的声音对赵广源道:“皇帝陛下,村女无知,不知礼数,为报私仇竟以下犯上将陛下掳来,实属大不敬。老朽与村女愿任凭陛下发落,但还望陛下大发慈悲,放过全村男女老少,给他们一条活路。”

老人跪在地上长长不肯起来,赵广源用着求助的眼神看向女子,但她似乎正跪在原地发愣,任凭赵广源怎么看她都无动于衷。

他只好说道:“老爷爷你放心,我不会怪你们的,她对我....很好。”

女子闻言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诧异。

老人闻言这才抬起头,赵广源终于将老人搀扶起来。

“陛下当真.....”

“老爷爷你放心,我真的不会做什么,再怎么说,粱大侠也是为我而死,应该是我欠你们的.....”赵广源也低下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老人也没料到赵广源竟会如此回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广源扶着老人缓缓坐下,陪着他说起话来。

“鸿云.....他同剑姑一样,也是个好孩子,自从十几年前来到村子,两个人便在这住了下来,起初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身上有武功,知道有一天山贼杀进寨子.....”

老人的目光中带着回忆。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两个很厉害,在他们的庇护下,我们村子也算是在这茫荡山真正活了下来。”

“马贼?”赵广源愣了下,皱眉道:“官府不管吗?在西凉,若是有贼人出现,官府定然会派兵将马贼剿灭的。”

“陛下说的是西凉,但这里的茫荡山,生死有命,人命在这里,便是比那路边的野草还要轻贱。”

赵广源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不禁心里有些发寒,他质疑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搬走?按照你说的话,不走便是在这里等死啊?”

老人闻言深深的看了眼赵广源,苍老的眼神中带着愁苦,他缓缓道:“若不是没了生路,谁会来这兵荒马乱的茫荡山?像是老夫,自幼在这长大便罢了,这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些穷苦百姓,在家乡没了活路,这才逃命到茫荡山来。”

“陛下说的官府,除了税收之日才能瞧见官府的人影,即便是许多村子不声不响的就这么一把火没了,也没见过官府派人前去查探。”

老人叹了口气,“数千里河山,人命如草,难如牲畜待天明呐。”

赵广源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时有孩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爷爷,爷爷,村口来了个怪人!”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老人连忙道:“是什么样的人呐?他有没有说什么?”

孩子伸出手指抵着下巴摇晃道:“唔...她说是来找人的!”

女子跪在地上,听到这句话眼中精光爆闪,握住手中长剑就要起身。

老人却是一声厉呵道:“不准动手!”

女子只得乖乖低下头。

赵广源搀扶着老人慢悠悠前往村口位置,一眼便看到一身白裘的宁杏儿,她见到赵广源后整个人似是松了一口气,刚要上前,却又见到一旁出现的剑姑,面色大变,抽出长剑遥遥相对。

剑姑见状也是冷哼一声,两人气机遥遥锁定,若有若无的剑意弥漫在村道之上。

“够了!”老人一杵拐杖,打破了这股子针锋相对的气势。

他喘着气,对赵广源问道:“可是来寻陛下的?”

赵广源脸上没有激动,而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

老人松了口气,遥遥喊道:“姑娘,我们并无恶意,还请过来说话。”

宁杏儿一愣,扫了几人一眼,但见赵广源朝他点了点头,也是将信将疑的收回长剑,慢慢走了过来。

宁杏儿在雪中追了数日,风雪弥漫一直寻不到两人踪影,今日一早却在巧合之下寻到了两人的住过的山洞,雾气太大,所幸没了风雪,她便跟着这杂乱的脚步一点一点的追了过来,此刻终于见到赵广源,这几日的担忧一下子爆发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他抱在怀中,轻轻的啜泣起来。

老人叹了口气,朝着几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随我来吧。”

.....

天色阴沉,老人在自家院子里升起一堆柴火,与老伴在屋内收拾晚上的饭菜。

院子内三人围住篝火团团而坐,一时间气氛陷入沉默。

宁杏儿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赵广源身上,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偶尔看向女子之时,也都是带着警惕,但剑姑没有在意这种目光,而是眼神痴痴的看着面前这团柴火。

“你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赵广源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和这位姐姐说些什么。

看着赵广源窘迫的模样,宁杏儿不知怎么的就眼泪唰唰的往下落。

赵广源也是慌了,手忙脚乱的安慰道:“你...你别哭啊。”

“我就是...高兴,高兴。”宁杏儿擦拭着有些红肿的双眸,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你说....你是我姐姐?”赵广源终于开口,嗓音里带着些紧张。

“你的母亲是我姑姑。”

赵广源陷入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道:“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虽然知道你还活着,但是我不能去找你。观海楼太引人瞩目,若是我的行踪被人发现,万一暴露了你,知道了你是武帝遗子,怕有人会对你下手。”

“谁?”

“不好说,”宁杏儿摇了摇头,“当年姑姑和姑父突然死去,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五万平凉军便已经惨遭埋伏,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查不出任何线索。”

“许多人都有想斩草除根的想法,包括害你父母死去的幕后黑手,江湖势力,观海楼的仇人,甚至.....”她看了眼剑姑,犹豫道:“甚至是刚刚登基的平帝。”

赵广源久久没有说话。

“所以我更不能去见你,只能一直忍着,但是在你五岁那年,你是不是收到过一匹小马?六岁那年,是否收到过一只大海螺?”

赵广源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他吃惊的看着宁杏儿道:“你怎么知.....难道..?”

宁杏儿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道:“那都是我暗中托平凉侯送给你的。”

这两样东西,一直是赵广源视若珍藏的宝贝,尤其是那只大海螺,更是每天晚上都要放在床边听上一番,感受着里面呜呜的声音,才能安然入睡,卫康说那是大海的声音。

他再次抬头看向宁杏儿,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柔和。

“谢谢...我....我很喜欢。”

宁杏儿见状再也忍不住,将赵广源揽在怀里抱头痛哭。

剑姑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好了,好了,”宁杏儿擦拭着眼泪,破涕为笑道:“没事就好,如今我们姐弟重逢,等回了京城,我们再好好聚聚。”

提到京城,赵广源一愣,神色慢慢黯淡下来。

宁杏儿却是没有察觉,仍在继续说着:“你被趟抓了出来,我们都快急死了,还好苍天庇佑,你没有事,我们明日便回京城,想来....”

“我不回去。”

赵广源平静的开口道。

宁杏儿手中一顿,愣在原地。

剑姑也挑眉抬头看向赵广源。

“我想在这呆些时日。”

宁杏儿以为是赵广源这一路上吃了口,心中有怨,正在生气,只能宽言道:“都怪我们不好,等....”

赵广源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认真的看向宁杏儿,眼神不似一个七岁的少年,而是带着明亮和透彻。

“我想在这呆些日子,我想知道梁大侠为什么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杀我,我要知道为什么王老尚书愿意死在大殿里,我想知道为什么丁七九拼死也要拦下乙四。”

他站起身,看着南方,远处是一抹极艳的晚霞。

他低沉着口气道:“我有种感觉,在那座皇宫里,我永远也找不出答案,而我在这里,在来这的路上,已经隐隐有些感觉了,我觉得我在这能找到答案。”

剑姑闻言死死的看着赵广源,像是第一次正式认识这个孩子一般,眼神里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宁杏儿则是沉默良久后,这才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道:“无妨,我在这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