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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浮生无可言,人间耽离别

乱尘心猛得一沉,也不见他从桌前坐起,身形一闪、如似青光,已到了厨房中,只见紫烟倒在张宁的怀中,雪光从窗棱间斜照,洒在她脸上,只见她眸子散乱无神,脸色苍白无比,身子在张宁怀中不住的打颤。司马懿、卑弥呼二人跟随而来,但见张宁手掌抵在紫烟额头、正输运内力与她行走经脉,司马懿大叫道:“快快撤了掌力!”不待张宁撤掌,拼着受张宁内力激发的危险,抓住了她的手掌、欲要拖在一旁,想得如今张宁内力深厚、司马懿又全无内力,如何能承受了?他双手方方抓住张宁,寒气自掌间迸发、瞬时间自虎口至肩臂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乱尘这才陡然明白过来,将紫烟横抱在怀中,摸她额头、手脉,俱是冰凉一片,再探她鼻息,已是奄奄一息。乱尘急忙把紫烟抱到床上,双掌齐出,醇热的内力自掌间缓缓流向紫烟丹田,口中轻轻唤道:“烟儿、烟儿,快醒醒。”

过了好一阵,紫烟悠悠醒转,见得乱尘正在身侧,散乱的目光中来了一点光华,有气无力的说道:“师……师父,我不碍事。”乱尘柔声道:“傻丫头,怎么啦?”他嘴上说得轻巧,心中却是如负大石,抬眼相求司马懿,司马懿自小将紫烟抚养成人,对她也是关爱非常,伸手来牵她手儿,但觉掌心冰冷,他长吸了一口凉气,在紫烟的脉象上探了又探,口中大叫:“怎么这样?怎么这样!”他状若癫狂,实在伤心的紧了,乱尘不通医道,刚想问上一句,却听司马懿一句话,叫他的心凉到谷底——“烟儿,你的病瞒了多久了?怎么、怎么都不与你师父说,现在、现在,寒病已入膏肓,谁也救不了你了!”

乱尘大惊之下,跌倒在地上,紫烟失了他的热气相送,眸子里的光华顿时黯淡,张宁立在一旁,垂泪道:“曹郎,我……我对你不住。”乱尘大叫道:“你……你对烟儿做了什么?”张宁泪水四溢,却是无话可答,但听紫烟低低说道:“师父……莫要怪了姐姐,我……我自个儿求她的。”此时,寒毒更发,她脸色发青,道:“师……师父,抱……抱我。”乱尘欲哭无泪,跪在床前,将紫烟似个小孩儿般揽在怀中,口中说道:“烟儿莫怕,师父抱着你呢。”紫烟尽力的眨着眼睛,想要泛出往昔的光芒,但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可情郎正拥已在怀、如何能睡了?笑着说道:“师父……你抱着烟儿……烟儿好喜欢。”乱尘心痛难抵,生平第一次与张宁大吼道:“说,怎么回事!”张宁盯着乱尘看了许久,她心中已在滴血——曹郎,你将我与紫烟一般的对待,我也认了。她这般的伤,我也早已发觉,是她求我不肯告诉你,每次发作时、明知我真气寒冷,却求我度气助她硬撑,她自个儿饮鸩止渴,怎能怪得我?你说我是你心爱的女子,我便是有千万般的错,也不会与我为难,怎得今日这般对我?曹郎、曹郎,我对你一往情深,你……你竟……

她心冷如纸,将紫烟寒毒并未除尽、这两年间瞒着乱尘相助紫烟度气隐瞒等事原原本本与众人说了,不待乱尘发话,手掌轻抬,对着自己心口便是一掌,乱尘虽是急忙出掌相隔,但她死志甚坚,这一掌虽被乱尘阻去了七成功力,但心脏乃人体软弱之地,这三成大力之下,心脏骤然一缩,口中狂喷出一团鲜血,尽数打在乱尘脸上,乱尘愧疚难当,一手抱着紫烟、一手托住了张宁身子,大哭道:“傻宁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迁怒于你。”张宁的瞳孔已是缩成一点,心口再痛、不及情伤之重,缓缓伸出玉手来,擦着乱尘脸上的血迹,柔柔说道:“曹郎,对不住……弄脏你了……”乱尘泪水直往下滚,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紫烟挣扎着也想伸手来揩了乱尘脸上的血迹,却是无力的很,连试了几次,由着司马懿与卑弥呼握住了手儿,低低的说道:“师父,都……都怪烟儿不好,偷看……偷看了你的信……你……你不要再怨张宁姐姐了……”乱尘这才想起两年前司马徽留给自己的信来,彼时他以为是什么天命谶语、便将它压在抽屉里,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不要拆开来相看,却怎料后来紫烟第一次寒毒发作后便将此信看了,她既知自己将死、却也坦然,只愿这一两年内陪伴乱尘左右,予他安心的日子,未来如何、总还有张宁陪伴乱尘。紫烟道:“师父……我不要你去什么南山,求……求什么南北斗,那……那封信……我早就烧啦……你……你不怪烟儿的罢?”乱尘拼命的点着头,说道:“不怪、不怪。”

司马懿眼望乱尘三人,但见紫烟命在须臾,怕是熬不过今日晚上,实在是伤心难禁,但又不得不强装了笑脸,与紫烟问道:“烟儿,你的伤不碍事的……你可有什么事,要我与你家师父做的?待得你的病好了,我们还了你……”他越说越是哽咽,言下之意竟是问紫烟可有心愿未了、与她临终圆了。

紫烟嫣然一笑:“我……和师父、姐姐在一起……很开心。”她眼望乱尘,忽又想起一事,说道:“师……师父,六年前,在阴山地牢……你许我三个愿望……可……可算得数啦?”乱尘悲意更起,点头道:“当然算数。”紫烟道:“第一件事,我……我能活到今天,全赖张宁姐姐帮忙,你……你不可以难为了她。”张宁听得心头大暖、奈何此刻也是重伤在身,说道:“傻妹子,我……我是如何,如何要你忧了心?”但听乱尘大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待宁儿一如待你,绝不肯有半分的委屈了她。”

紫烟心间欢喜,又与张宁说道:“姐姐……我将师父交给你啦。”张宁道:“好妹子,谢谢你。”紫烟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小,语声越来越低:“第二个愿望……师父,你可记得……记得小姨与……与我的绸帕?”乱尘强忍着伤意,点头说道:“记得。那是你娘留给你的。”紫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目光去处,乃是她的怀间,卑弥呼伸手在她怀间一番摸索,寻着了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红绸丝帕。卑弥呼将绸帕交在紫烟与乱尘握着的手中,轻声说道:“小妹子,给你寻到啦。”乱尘目光落去,但见这绸帕上血迹斑斑,熏香之间隐约可闻得血腥气,霎时已明白了这红绸丝帕乃是当年貂蝉与自己成亲时所用,想到此节、再看到今日苦景,他心中悲痛更是难当,颤声道:“烟儿,你是否要我与你盖上这红帕?”紫烟苍白的脸上飞上一丝娇红,缓缓说道:“师父……你不但要帮我盖了,更……更要与我掀了……”乱尘强笑着道:“好,待得你身子好了,师父广邀了天下宾客,教他们来看一看……看一看你这般漂亮的新娘子。”说到这里,泪珠从脸颊上滚滚而下。

紫烟抬头望着乱尘,眼中泛出点点星光,笑着说道:“好……”这一个好字只说了一半,寒气上涌、教她疼得难以自已,乱尘真力更催,才是将她缓了些痛苦,只见紫烟半闭着眼睛,口中呼着寒气,摇着头说道:“师父……我……我怕是等不了啦……”乱尘道:“等得了、等得了!我现在便与你成亲!”紫烟如何不喜?奈何她浑身已然无力,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颜,鲜血在喉咙里咕咕作响。张宁伸手牵着乱尘将绸帕盖在她的脸上,柔柔说道:“小妹子,这红绸……可真美呢。”乱尘轻轻的捏在红绸的边角,颤悠悠的说道:“苍天在上,我曹乱尘今日迎娶吕紫烟为妻,愿天长地久,永为夫妇。”说罢,掀了紫烟的盖头绸帕,缓缓吻在紫烟的唇上。

司马懿二人从旁瞧了,但觉人间情爱志笃,奈何苍天无眼,总教有情人不得圆满,再想到自己也是情投意合,却因天罚绝后而不能婚娶、更不能生儿育女,心间的伤心更是难抑,不敢相看,只是转过身去,抹了眼泪,笑着与乱尘、紫烟说道:“今日幸逢观礼,我司马懿何其有幸,愿生生世世咱们能再相见,教你们生死不渝、永不相离。”紫烟听得欢喜,又见张宁脸上挂着泪水、满是艳羡之色,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第……第三个愿望……师父,你……你一同娶……娶了姐姐……”张宁哽咽道:“好妹子,凤凰常来出双入对,如何……如何能三人同行?”她正说得伤心,却觉红绸蒙面,乱尘说道:“好,我将宁儿一同娶了。”张宁既是难过又是欢喜,将头埋在乱尘怀间、不敢抬起来,但见眼前缓缓亮了,现出乱尘英俊的脸来。乱尘脸上全是泪水,目中尽是柔意,轻轻的与张宁说道:“宁儿,沧海明月、永无竭时,愿我们夫妇之情,生生世世、永不相离。”张宁听得欢喜,口中随他低低说道:“……愿我们夫妇之情,生生世世、永不相离。”乱尘环手将张宁、紫烟紧紧的抱住,三颗头颅贴在一处,只听得乱尘口中不断的说道:“生生世世、永不相离……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此间悲景,教司马懿难以自持,瞥过头去,但见屋外白雪皑皑,一只燕子从远方归来,鸟巢间的燕语叽叽喳喳,教人好不羡慕。过不多时,听得乱尘纵声大哭,司马懿心猛得一沉,已知紫烟终是去了。

大雪连下了三日三夜,到现在非但不肯止歇,比紫烟死的那天下得更大了。天气奇寒无比,小桥下的流水早已冰成一片,深深的积了一层雪。乱尘便在这小桥边生生用手掘了一处深坑,此时此刻,他犹是抱着紫烟坐在坑内,张宁站在坑外,指尖的伤口早已结痂,手中拿着一块石碑,石碑本是山上青石、被张宁大悲之下以金刚指力削下,上面血迹斑斑,深深的刻着“爱妻吕紫烟之墓”七个血字。大雪飘扬,纷纷落在乱尘、紫烟、张宁身上,想来是天地寒冻、远远不及心伤,大雪落在他们身上、一点也不肯化了,三人身上积了数寸厚的白雪,出来觅食的燕子寻不着吃的,落在乱尘肩头,咕咕的叫了几声,展开翅膀,又飞回了屋檐下的巢内。再远处,天地一色,入眼全是灰白。

也不知过了多时,天色越来越暗,大雪还是不断落下。张宁担心乱尘痛极伤身,跃下坟来,与他们擦了脸上的雪,但见乱尘目光浑浊、脸色苍白,与怀中的紫烟一般没有一点血色,她伤心情郎,轻轻说道:“曹郎,紫烟妹妹已是去了,咱们……咱们还是与她安息罢。”乱尘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血丝,与张宁对视良久,伸手将张宁揽在怀中,再也把持不住,嘶哑着嗓子、放声哭了出来。

十六年前,痛失师姐,他无法可救;十六年后,又失了紫烟,他依然措手无依……心爱的女人先后死在他的怀里,你教他如何撑得下去?紫烟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恨不得一起死了,可这世上尚有张宁、尚有这个苦等了自己二十多年、终是与自己结伴的妻子,你教他如何能随了紫烟、一死了之?

良久之后,乱尘抱着张宁跃出坑去,双膝一软,跪在坟边,双眼盯着紫烟苍白却又带着笑意的脸蛋,一声悲啸,双掌间的内力喷涌而出,卷起了风雪泥沙,瞬时就将紫烟埋了。张宁接过石碑,乱尘按住石碑、掌间发力,石碑已是陷地三尺。风雪汹涌,不一会儿,便将这新坟铺得雪白。乱尘双手扶着石碑,想要站起身来,奈何心伤难禁,舍不得离了墓碑,头抵在石碑上的“爱妻”二字上,泪水啪啪的打在雪上。

忽忽又过了一个多月,屋外的雪渐渐化了,紫烟的坟前竟在这寒冬腊月里开出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那花儿通体艳紫,寒风吹鼓,却是开得正盛。乱尘一如往常,坐在紫烟坟前,右手扶着石碑,似是在抚摸紫烟的脸蛋一般,怔怔的出着神。

蓦地里寒风卷来一股浓烟,乱尘抬头瞧了,只见北方一片通红,也不知是谁在这数九寒天里放了一把大火。他摇了摇头,全不放在心上,口中自言自语道:“烟儿,快快起来,咱们一起来看焰火。”紫烟如何能答了他?寒风呼呼,但有坟前小花轻轻摇了。

北风越刮越紧,远远听来人马的呼声,那些呼声不一时已近在耳边。乱尘转眼望去,但见山坳里陡然驰出一匹马来,马上那将军白麾白甲、手上提了一杆银枪,乱尘瞧得眼熟,正待细细将他看了,便见得那将军身后万箭齐至,更有人大声呼道:“放箭、放箭!休留了活口!”那将军放声一声长啸,自马背上高跃而起,半空中转过身来,长枪环扫,画出一面密不透风的枪影,竟教万千利箭不得往前。可人会武功、他所骑的白马却不会武功,片刻之间、白马身中数箭,悲鸣了一声,滚落在小溪里。那将军也不看上一眼,落在地上,长枪往背后狂扫、护住了后心,向乱尘这边的长坂桥狂奔而来。

他只奔了数步,身后风声又是急响,扭头看去,正是追击的兵士发了长矛远掷,这将军武功倒也非常了得,身子不转,右手提枪、左手呼呼呼往后拍了三掌,但见风雪大起,掌力如盖天野,教那些长矛尽数折断在地。追击的一名将军骂道:“好贼子,往哪里逃!”他仗着马快,顷刻间追到那白衣将军身边,大刀哗啦啦作响,砍往那人脖颈。那白衣将军大喝道:“淳于导,与我让开!”说话间,长枪一挑,将淳于导的大刀格崩出手,再是一枪,将淳于导连人带马,刺了个通透。他两枪杀了一名大将,追击的兵士如何肯饶了他,顿时鼓角声大起,四方响应者无数,似要将这往日人烟罕至的小山坡吞了一般。白衣将军也已瞧见了乱尘,他的双眼已被鲜血污得模糊,瞧不清乱尘的长相,只觉得此人甚是面熟,但此刻乃性命攸关之际,如何能手下容了情?白衣将军暴喝一生,长枪晃出朵朵银花,打往乱尘周身要穴。

乱尘无意争斗已久,来人虽欲置他于死地,他却不肯伤了他,对方长枪刺来,也不拔剑、着指在枪尖上轻轻一弹,来人只觉虎口大震,这区区一弹之下竟教他长枪脱出手去。他一生纵横天下、少有败过,今日适逢大敌,心底更生了豪气,左右双手一拳一掌,裹挟了劲风、来打乱尘,乱尘将手指收回、衣袖轻轻一拂,便将来人的拳掌裹了,乱尘不过用了两成的力、那人却是大为难当,无法化解乱尘拂袖间的罡力,身子在半空中卷了三个圈儿,跌落在乱尘眼前。这两下交手,他心知再也打不过,索性将眼一闭,喝道:“我既已落在你手上,快快动手罢!”却听得乱尘惊道:“二师哥!”那人睁开眼来,只瞧见身前这人披头散发、两鬓花白,容貌虽是英俊、却满满的写着伤意,欢喜的大叫道:“师弟,是你!”不待乱尘说话,追兵中杀出一将,那将军手中持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直刺赵云咽喉,口中更是喝骂道:“赵云,看剑!”他武功稀疏寻常、所仗者不过利刃宝剑,如何能在乱尘手上讨了好去?也不见乱尘动手出招,食指在袖间虚空一弹,便听当的一生巨响,那人连人带马摔落在一旁,莫说是宝剑飞出去三丈,便是身上披的铁甲,也一片片震落于地。众军士追赶赵云一日,本就知道赵云武功绝高,己方一日间已是损了五十员大将、近千名兵士,但拼到此时,这赵云周身是伤,劲力也近用颓,眼看着便可将赵云拿了,如何会想到这荒山僻野里杀出个绝世大高手来?

先前那将自地上爬起,想要将宝剑捡了再来刺杀乱尘,被赵云一脚踩在手上,但听得赵云笑道:“夏侯恩,你害死百姓无数,我今日便用这青釭剑取了你的性命!”说话间,青釭剑与他贯胸一刺,乱尘听得“夏侯’二字心头一跳,思道:“可是族中亲眷?”但赵云说得愤恨,想来此人作恶多端,乱尘也不愿救他。赵云当场杀了夏侯恩,左手持剑、右手提枪,与众军士大笑道:“八十万大军,又能耐我何?你们谁敢上前一步,我便将你们都杀了!”乱尘眉头紧皱,心想:“怎得数年未见,二师哥戾气这般的重了?难道是久随在刘备身边,染了他的习性?二师哥素来仁义,怎会有这么多的人追杀他?他口说‘八十万’大军,天下间何人有这山海一般多的军马?”

乱尘正出神间,军士中拍马杀出一人,正是河北降将张郃。张郃已是认出了乱尘,但他乃是降将,自乌巢战败后投奔曹操,一直苦无出人头地的时机,这一次曹操挥军南来、意欲一统天下,正是他张郃展露手脚的好机会。如今领兵杀散了刘备部曲,独独留了一个赵云擒杀不了,更教他杀了曹操的族子夏侯恩,你让他如何与曹操交代?一个赵云,他就远远不敌,再加一个乱尘,他如何能有胜算?为将者、但求一往无前,如何能怯退半步。他驰马驰到一半,陡然勒紧马缰,跃到乱尘身前,手中拿着一刀一盾,语气却颇为谦恭的说道:“侯爷,十六年不见,张郃向您讨教一番!”乱尘苦笑道:“我早不是什么侯爷了……如今,我只是一个农夫。”张郃道:“农夫也好、侯爷也罢,您武功天下第一,张儁乂偏不服这个输,请了!”话语方毕,刀盾已劈头盖脸的往乱尘头顶砸去。赵云银枪一挑,将张郃的短刀粘在枪樱上,大笑道:“张兄,你若胜得了我,再与我师弟动手也是不迟。”张郃眯了双眼,喝一声好,圆盾往赵云枪身上一砸,翻翻滚滚间连出了三招。

当今世上,左慈普净向心修道,天下五奇隐世不出,乱尘、张宁远离红尘,吕布死后,便是赵云天下无双,当年下邳城下,张郃已知他厉害无比,故而上来便是生平最厉害的连环三招,要的便是抢占了先机、胜了赵云一招半式。但听得赵云赞道:“好功夫!”手中长枪一晃,万千的枪影登时往张郃而去。张郃乃是河北名将,又抢占了先机,被赵云的枪影连连逼退,任他招数变化如何迅猛精微,赵云的枪影始终不离他身前三寸之地。幸得赵云记挂旧情,不肯下了杀手,但他的枪法实在灵动无比,张郃左支右绌、勉力抵挡了十招,已可说是极为了不起的成就,眼见赵云一枪疾刺,张郃左手圆盾在前,右手拿刀来砍枪身,枪尖还未到得眼前,似长了眼睛的灵蛇般斗然大变,刹那之间就从刀盾之间钻了进去,赵云也不取他性命,枪尖在他双手虎口上轻轻一刺,教张郃兵器脱了手去,足下向后跃退了三步,说道:“承让!”张郃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捡了兵器,与乱尘、赵云二人拱了拱手,转身回了行伍中去了。

赵云牵住乱尘,正要与他说话,背后大军中又是杀出四将,四将齐声大叫:“留下命来!”四人各持着一对金瓜重锤,名唤马延、张顗、焦触、张南,与张郃一样,都是袁绍手下降将。赵云笑道:“师弟稍等,待师哥料理了他们。”扭身一转,银枪横扫,直取四将的咽喉。四将武功虽然不错,但奈何赵云胜过他们太多,又与他们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一枪,便同取了四人的性命。赵云越过四将的尸体、横枪卓立,大笑道:“常山赵子龙在此,谁敢逾前一步?”曹军诸将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敢上前来与他单打独斗,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吼,说道:“咱们一起上!”战鼓轰擂,曹军一齐拥至,赵云银枪抽拿点刺,如入无人之境,杀的曹军人仰马翻,顷刻间地上已倒了近百人。可人力终归有竭,曹军又悍不畏死,前面的人还未倒下,后面的人又是拥上,赵云跃在半空,但见人头攒动、刀枪无数,更有千军万马从山间拗口往这里杀来。

此时张宁已从屋中走到乱尘身边,眼望刀光剑影,柔柔说道:“曹郎,咱们要不要帮你师哥?”乱尘轻叹了一口气,牵住张宁的手,缓缓说道:“我们已无心世事,奈何又要动手伤人?”张宁道:“想来赵师哥苦战了许久,若是我们不肯相帮,怕是要折在这里了。”乱尘抬眼望去,但见赵云一枪一剑,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饶是如此,曹军人多势众,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层层围住,赵云一旦纵身高跃,便有数十支长矛钩枪阻了他的去处。赵云武功虽高,于人山人海中,如之奈何?眼下进不成、退不能,反是激得他豪气大起,银枪金剑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威不可挡。

乱尘只觉得手中一松,再抬眼去,张宁玉箫掣在手中,如青烟一般卷入人群,当下便有十来只钩镰来拿她,张宁玉足在镰上轻轻一踏,那些钩镰便如豆腐般碎了一地,兵士们还没反应过来,张宁已是穿过重围,立在赵云身旁,玉箫轻拿慢打,替赵云挡了一堆兵器,抽出手来拎住了赵云的衣领,道:“师兄,曹郎与你数年未见,你不妨与他叙叙旧,这里交由我了。”赵云哪肯张宁身赴险境,脚下使一个千斤坠,口中呼道:“张宁姑娘,万万不可!”张宁这两年虽是淡了求武的胜心,但她六卷天书淹读于心,又将四象五灵法与九天玄女功练的大成,便是她娘亲甄珠都已不是她的对手,赵云再为尘世第一人,又如何胜得过她?但觉身子被一股柔力托起,飘忽间,落在乱尘身旁。赵云放心不下,待要飞身再入敌阵,却教乱尘拦住了腰,乱尘道:“师哥,这里有我们,你且走罢。”赵云大声道:“要走一起走!”乱尘心中大伤,抚着紫烟的墓碑,轻轻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也不去了。”赵云这才看清了墓碑上所写的血字,大惊道:“吕紫烟……此处埋得……可是大师兄的孩儿?”乱尘面如死灰,说道:“烟儿长眠于此,师哥,你叫我再往哪里去?”赵云见得那深刻至深的“爱妻吕紫烟之墓’七个血字,心中大悲,眼泪夺眶而出,叫道:“烟儿、烟儿!”呼声再高再响,吕紫烟如何能应了他半句?但闻寒风呼啸,身后兵戈叮叮当当,人间争斗,何有止时!

赵云望着紫烟的新坟呆呆出了一会神,忽见得点点水滴落上石碑上,血迹斑斑、好不凄惨,回过头来,只见乱尘目中空洞无神,血泪缓缓落下。

这厢张宁剧斗曹军、乱尘赵云神伤紫烟,那边曹营中的钟缙、钟绅二将见久战不利,难以向曹操讨了功去,二人一合计,率了十余人,偷偷摸进了乱尘居住的小屋内,但见屋中空空,没藏着什么人、更没什么财物,二将恼怒之下、恶自胆边生,竟点了火把,点燃了屋内的棉絮衣物。冬季干燥,寒风刮进屋内,更助了火势,顷刻间,那小小草屋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大火的热气片刻便扑在乱尘、赵云二人脸上,此处是乱尘的家,家都回毁了,人往何处去?乱尘纵身而出,奔了过去。赵云随在身后,大叫道:“师弟小心!”钟缙、钟绅二将领了兵士齐齐发箭刺向乱尘。乱尘身子一偏,竟尔钻进了火海。赵云又气又急,想要追上乱尘拦住了他,可乱尘身形神速、他难以追及,便将怨气全撒在放火逞凶的曹营兵士身上。钟缙、钟绅二将身为首恶,却卑鄙的紧,只遣了属下送死阻拦赵云,他二人却是往大军中拔腿狂奔,口中狂笑道:“烧了你们的老巢!”

隆冬岁寒,草木干燥,北风大涨了火势,不一时,长坂坡已烧成了一片火海。赵云虽然被阻在草屋前,浓烟滚滚、大火熊熊,身体发肤均觉滚热。忽听得草庐立轰隆一声巨响,目光去处,只见草庐四分五裂、轰然炸开,大火垓心处立着一团白影,白影身前似有一团旋风,火苗燃得足有两丈余高,却不能伤了他分毫。但听得乱尘一声悲啸,卷起风火,往人群中杀将而来。他不动怒则以,动怒则天地惊变。但见乌云滚滚而来,低垂在头顶。空气浑浊滞闷,教人无比的压抑。乱尘风火旋转到处,人群似煮开了的沸水一般,四下里残肢、兵器乱飞。曹军陡然迎来大敌,当下号角大响,漫山遍野间俱是号鼓声,想来是唤了主力开到,长坂坡间兵士前赴后继,羽箭长矛、刀枪剑戟绕着乱尘、张宁、赵云三人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不一时,曹操率了大军赶到山脚,但见山上火光冲天、杀声如潮,奇道:“刘备已被我杀散了军马,如何在这荒山野岭里还藏有一只骠军,教我近万前锋不得逾前一步?他唤来曹洪,大声问道:“刘备领兵者乃是何人?”曹洪答道:“启禀主公,乃是赵云。”曹操听得赵云名字,眉头一跳,又问道:“赵云率军几人,能否生擒了他?”曹洪面露难色,答道:“赵云只身一人,并无兵将……此人本领高强,杀他尚且极难,生擒更是难成。”曹操早年见识过赵云的武功,又想起他与乱尘的同门之情,叹一口气,说道:“此人乃是世间虎将,奈何投了刘备这等小人,尔等当生擒他前来见我,我自与他陈说利弊。”主帅有令,曹洪不敢不从,遂令飞马传报各处:“曹公有令,不得伤了赵云,要生擒活捉!”亲兵营中鼓声如雷般轰轰震起,八十万大军听得主帅擂鼓,俱以号角响应,这当阳百里之境,旗帜遮天、鼓号漫野,长板一坡之地,更是铁甲济济,漫山遍野里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大军。

不一会儿,张辽、夏侯惇、夏侯渊、曹仁、许褚、于禁等曹营大将俱到了曹操身边,众将上前一齐拜过,张辽上前请战道:“曹公,赵云有万夫莫开之勇,容我去会会他。”众将亦是上前请战,唯独张郃立在人群中、低低的摇着头,曹操晓得张郃素来凶悍、断然不是惧怕赵云,心中生奇,唤道:“张郃,你为何摇头?”张郃上前拱手说道:“曹公有所不知,山上除了赵云,另有二人。”曹操笑道:“另有二人?哈哈,莫说是二人,便是有两万人,我还怕了他?”张郃道:“刘备若真有两万人,属下当为曹公前驱。只是山上的这两位,一来杀不过、二来不能杀。”他这么一说,众将均是暗暗称奇,心想:“张郃兄弟虽是降将,但也是条不畏生死的好汉子,山上到底是什么人,能要他如此气馁?”曹操道:“什么人比赵云武艺还高?竟然杀不过?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然平定河北,欲借此声威南下,刘琮望风而降,独独孙权与刘备二人螳臂挡车,我这便率大军将他们碾了,如何不能杀?”

曹操身为竞世之雄,这番话说得自然是豪气干云,众将均觉欣然,胸间更是热血沸腾,那许褚更是上前请命道:“许褚愿杀上山去,将此三人擒来面见曹公。”张郃幽幽道:“许将军勇冠三军,我张郃确实不如你。但你这般贸然上山,莫说仅此一人,便是十个许将军,也讨不了好去。”他语气平稳、往日又与许褚和睦,并不是故意羞辱于他,许褚讶道:“张将军,山上到底是谁?竟让你如此高赞?”张郃脑中俱是乱尘高滔缥举的英姿,眼中迥然有神,朗声说道:“曹乱尘。”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居然是他!曹兄弟竟然当真没死!原来是他,张郃口说十个许褚打不过,还是高抬了许褚,彼时下邳城下曹兄弟独战天下英雄,怕是没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百来个许褚一起,可敌得过天下的英雄齐攻?”连许褚听了乱尘的名字,也是大为气馁,连连摇头道:“侯爷武功盖世,许褚如何是他的对手?怕是在他面前,都接不过三招。惭愧、惭愧!”众将各自心想:“许褚自踌尚还能接乱尘三招,我自己呢?怕是一两招便要败了罢?”

曹操听得大为欢喜,说道:“乱尘当真还活着!张郃,你是不是与他交过手了?”张郃道:“侯爷与那张宁在此间隐居,我先前追赶赵云,敌他们不过,方才败下山来。”曹操拊掌大笑道:“好小子,许都永始台一事,我还以为是我儿曹植欺我,不然怎会容曹丕将华佗他们全是杀了?原来他无心世事,拐了我‘儿媳妇’跑到这里藏起来。”他笑了一阵,说道:“张辽、臧霸、张燕,你们三人与他有些旧缘,上山去好好与他说了,我们并非与他为难来了,便是他师哥赵云,今次也可容他脱身走了。”张辽三人当即领命,率了本部兵马冲上山去,夏侯惇上前问道:“曹公,咱们不上去见见他么?”曹操笑道:“当年彭城中,我曾立下誓言,说永远不愿见他,如何可违了?”夏侯惇急道:“那可怎么成,这么些年没见他,我可想得紧了。”夏侯渊劝道:“二哥休急,要是张辽他们把人劝下山来,他自个儿来见曹公,便不算曹公违背了誓言。”曹操骑在马背上遥望山间,但见彤云密布、火光冲天,心中说道:“小弟,十六年未见,你过得怎样?”

张辽等人军马甚速,不一时便已冲到山坳,已是远远的瞧见了乱尘等人,但见张宁、赵云被众军马围在垓心,乱尘身边却是没有一个兵士敢靠前。这山间拗口不过方圆百丈之地,地上竟伏满了尸体,连军马都不得前行,张辽等人翻身下马,远远的呼道:“丞相有令,大家住手!”后军听得传令,这才不再前冲,前军中军欲要后退,却见乱尘一个跃身,阻在山拗口,苍白的脸上污了几处黑烟,身上的粗布衫也被大火烧了几个洞。张辽等人连连呼唤乱尘的名字,可乱尘手中捧着一方大半已烧得焦黑的红绸帕,哪里还听得见?

蓦地里轰隆隆一片大响,山顶的巨石似是被什么牵扯了一般,一股脑儿的砸将下来,众人奔走相逃,赵云、张宁二人于后截杀,踩踏并起,一时死伤无数。忽的电光一闪,一个光亮无比的物事从下坠的巨石间打了下来。张辽等人如何见过这般的异象?呼引了军马往山下退却,乱尘已然狂怒,如何容他们走了?但见那团光亮无比的无比的物事悬在他眉前,正是一把碧绿的飞刀,这把刀、正是当年陆压所传的斩仙飞刀了。紫烟殁去,乱尘本已生了厌世之心,奈何放不下张宁、放不下紫烟与他的这个“家”,现如今连家都被曹军一把大火烧了、迎娶紫烟的红盖头也化成了手间的焦灰,你教他如何能保持理智?这一刻他杀心大起,一如徐州彭城之时,斩仙飞刀应他杀气,高悬半空,竟发出呜呜之音。乱尘双袖一挥,身体里如山海一般的内力喷泻而出,掌力如泄洪,竟生了一道无形气墙,似泰山、如东海,曹营军士沾着死、染着亡,气墙往前推了十丈有余,活人也好、死尸也罢,似被铁锤在砧板上碾碎了一般,地上血肉无数,如那肉糜。山上曹军哪里见过这等凶残的掌法,便是平时治军再严,也没人敢再战了,一个个扔了兵器,恨爹妈只生了两条腿,尽往山下奔逃。乱尘杀心既起,如何能容一人逃了?那斩仙飞刀冲上云霄,发出尖锐的呼啸之音,天色昏暗,斩仙飞刀陡然落地,电光火石般在人群间穿插来去,张辽等人远远看了,便似一条蛟龙游走其间,兵士遇者即倒,好不骇人。乱尘顷刻间已杀了数千人,仍不肯罢休,大袖箕张,向前猛地一拂,斩仙飞刀犹如漫天的电光,搅动了九天的惊雷,向奔逃的曹军压来。张辽等人近在咫尺,如何能逃了?

忽听得雷声轰轰里传来一股箫音,箫音婉转平宁,斩仙飞刀已杀至张辽身前三尺之地,却陡然停转,倏忽一转,回了乱尘手中。乱尘这才睁开眼来,但见张宁朱唇启合,吹着一首《离人殇》,他长叹了一口气,再不望向他人,牵过了张宁,悠悠道:“宁儿,我们走。”说着袖子一拂,二人袅袅而起,飘然过了桥去,又在山路上一转,再也寻不着他二人的踪影了。

赵云酣斗至此,早已筋疲力尽,远远见得张辽等人,心知此间不能久留,深吸了一口气,跃过桥去,枪剑齐刺,将长坂桥毁了,这才拔足狂奔,追赶刘备去了。

曹操在山下等待多时,始终不见张辽等人回来,正是焦急处,传令报道:“丞相,我军先锋连同张将军的部曲死伤惨重,此刻赵云已退,长坂桥也断了。臧霸将军已着人搭建浮桥。”曹操大惊道:“什么?我万数兵马都折了!张辽人呢!”他连呼数声,传令不敢答话,曹操一剑将他斩死,越过众人,拍马便往山上疾驰。众将担心曹操危险,拍马紧随其后,一起往山上去了。

主帅至此,山上的将士纷纷偏在一旁,众将只见得伤员无数,到处都是伏尸,越是往上走,尸体越来越多,打扫战场的兵士将尸体堆在道路两旁,竟有六七尺高,众将瞧得凄然,又见曹操转过了坳口,陡然一声大叫,一个个心里如同着了火,冲上前来。

但见曹操手抚石碑、呆呆立在一处小坟前,张辽、臧霸、侯成、宋宪、魏续等下邳诸将均是伏身于地、跪在坟前,众人见他们神情委顿、全没了常日的傲气,正要发问,听得曹操放声大哭道:“吕布我友,我曹孟德对不住你!”说着以额撞碑,脸上净是鲜血,张辽等人亦是说道:“吕公在上,属下未能保护小姐周全,罪该万死。”话声方毕,众人自腰间抽出了匕首,对着紫烟的墓碑重重一拜,匕首刺向心口,曹营诸将纷纷飞身来救,亏是许褚、夏侯渊、夏侯惇、曹仁四人一齐出手,勉强救了张辽、臧霸二人一命,至于侯成、宋宪、魏续等下邳群英却未能拦了。时逢隆冬大寒,冰风刺骨,夜幕低垂,呻吟遍野,长坂河中,尽是血色。紫烟青坟之前,又添了十多个亡魂。

曹操久久跪在紫烟坟前,不肯起了身,众将瞧得又怜又伤,上前扶又不是、不扶又不是。钟缙、钟绅二将却不知趣,自众将间上前来,拱手拜道:“丞相休要伤心,属下已放火将贼子的房子烧了,谅他们也不敢再违逆了丞相。”他二人都是浑人,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脸上仍带着笑,更想以此向曹操邀功。张郃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将他二人踢倒,抡圆了拳头劈头盖脸的往他们身上打去。钟缙、钟绅二将莫名其妙的挨着打,却又不敢还手,直急得哭爹喊娘,曹操陡然立起,倚天宝剑奋力一挥,将钟缙的头斩了下来。钟绅吓得脸如白纸,转身便逃,曹操追上前去,倚天剑竖劈,将他自头颅劈至股间,尸体一分为二,足见曹操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