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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天机云梦泽,波撼长安城(上)

眼见那程远志的夺命一刀如闪电般劈向王允,势必就要把他一劈两半。正那时,王允脸上忽现紫金之色,不及程远志诧异,王允已伸出右手食中二指,直喇喇的夹向他手中的大刀。那刀长指短,加之此乃江湖好手程远志的奋力一击,莫说是王允身无半分内力,便是换做张辽、高顺这等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亲临此间险境,要凭这两只手指挡住这一刀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可偏偏如此,那程远志已是惊得呆了——王允这二指虽是后发,却是远较大刀先至,程远志的大刀离王允头颅尚有一寸之距,而王允的二指已经牢牢夹住刀尖,一股阳刚霸悍无比的内力瞬息间顺着刀锋袭向程远志,那程远志一时承受不住这排山倒海般的内力,竟被他反震了开去,连大刀都差点脱手,他脸色惊疑不定,只道是自己见了鬼,也不给众人反应之机,大声叫道:“杀!”双手紧紧握刀,又是劈头盖脸的一砍。这一次,看你王允往哪儿逃?

可王允脸上已是微笑不已,双指只是稍稍曲回,旋即又着前伸出,但听当当当当锻铁般的脆音连声价的响起,程远志手中一空,再回眼时,王允的食中二指正正点在自己腋下极泉穴上,这极泉穴那是人体定身之穴,他被王允定住,手中大刀自然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刀身一遇地面,竟有如纸片一般零零落落的摔了个八九截。程远志、王允二人这一攻一守只在瞬息之间,可满堂众人都是瞧的一清二楚,方才王允两次出指,第一次纯以内力硬撼倒逼、在招式上倒无显要之处,第二次却是精妙指法与雄浑内力齐头并进,双指如镐、疾点刀身七次,每一击都蕴含暗劲,将这精钢大刀震得碎而不断,其后不待程远志反应,双指直破中宫,径取程远志腋下,这先后出指一次比一次神奇、一次比一次厉害,连华佗都是看的呆了,那些赶来护卫的侍卫们更是惊为天人——堂堂大汉司徒王允,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那周仓瞧的分明,怨那程远志偷袭王允,幸得王允能有如此神功才得脱险,他此时已杀得狂性大发,反手扯住动弹不得的程远志双腿,狂吼一声,用力一扯,只听撕啦啦数声,周仓这一手直如苍鹰擒兽,既血腥又凶狠,竟是将昔日的同门兄弟程远志自双股间一撕两半,尸身的内脏肚肠散了一地,血水更是如泉涌四溅,将王允整个人都浴在血雨之内,这血雨太浓太厚,本是烛光明亮的斗室亦随之陡然一黯,程远志的头颅在地上滴溜溜的一滚,两截身子已在昏暗的灯光下瞬间萎顿。

眭固、严政二人怔怔的望着程远志的尸身头颅,再看了癫狂无比的周仓一眼,忽然齐齐长声恸哭——今日前来,原为天下太平,不料寸功未取、同门相残,害得程远志如此惨死,眼前此景,纵使再与周仓、裴元绍二人拼个同归于尽,也不能伤得王允半分,时机即失、兄弟已逝,他们已是无心无力再杀王允。只听得眭固长声痛哭道:“周仓……你助纣为虐、残杀同门……我们到地府等你,看你到时候怎么向师尊交代!”那华佗欲要留他活口,想查出他们前来行刺王允的背后主谋,忙呼道:“周仓,留他性命!”可眭固数十年武功修为,纵使不敌周仓,若是要自我了断、谁又可拦得?但听他嘿的一下吐气开声,右掌上翻,啪的一声,正击在自己眉心。他隐居江湖七载,到今日仍是悍气不减,这一掌力求自毙,端的是摧枯拉朽,当下就将眉骨拍断,手掌深凹入脸,直伤及脑髓。那华佗纵是想救也救不得了。严政、邓茂与他手足情深,也不多话,亦是提掌聚力往眉间一拍,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就直挺挺的歪了下去。他三人自尽变起俄顷,众人既是为王允脱困所宽慰、又为这黄巾猛士的义气悍死所惋惜。那周仓听着众人惋惜声,陡然恢复神智,一双血眼正瞧见眭固、严政、邓茂、程远志的尸身,也不顾自己腰间双剑插身,将四人软塌塌的残躯揽在怀中,仰着头对着严实实的屋顶长啸嘶哭。

那王允也没了先前出指夹住程远志刀锋之时的紫金色,满脸颓唐,长长叹声道:“何方前辈高人,敬请现身罢!”

但听得后墙外传来一阵长笑声,众人正惊讶间,只觉眼前一花,两团白色人影从人群头顶上高高跃过,再凝眼时已是有两名头戴冲天冠、身着青懒衣的道人站在王允面前。

王允拱手弯腰道:“多谢两位道长出手相救。王某眼拙,敢问两位仙长山名道号。”左首那个眉毛短促、留着山羊胡子的道人见当朝司徒王允如此客气、竟是弯腰行礼相询,连忙伸手抬住王允双袖,恭声道:“司徒公如此客气,可是折煞小道了。小道姓管,单名一个辂字……”他这么一说,众人皆是哗然——原来此人便是那鼎鼎有名的管辂管先生!难怪司徒爷方才双指能力挫程远志,定是他暗中渡力相助,这等神力,果高蹈异士也!王允听他说自己是那管辂,心中也是大喜,道:“原来仙长便是管辂管先生,道长纵横经纬之名享誉天下,王某今日这才得见,久仰久仰。”那管辂微微笑道:“管某这等乡野间的村夫贱民,怎及得上司徒爷与蔡侍郎数十年呕心沥血、为民所系的清名?”王允抱之一笑,对着管辂身旁那脸长身瘦的道人道:“管先生素来高蹈清尚,所交者皆名人雅士,今日能与先生同来的,定然也是一方名士……”那道人哈哈一笑,倒不似管辂那边恭谨,大咧咧的道:“司徒爷夸我大师哥神通广大那便罢了,小道石广元,籍籍无名、混吃等死之辈,可受不住司徒爷的名士之誉。”

王允终究不是江湖中人,思来想去也未听说过这石广元的名号,但听他语气,该是与管辂同门,想来也是身藏绝艺,倒也不敢将他轻视,便道:“仙长武功出神入化,方才那一手隔墙渡力之法神乎其技,王某拜服。”那石广元反而一愣,道:“什么隔墙渡力之法?司徒爷莫要和小人说笑了。”王允听他矢口否认,不免有些动气,道:“仙长如此神力,借王某之手与众人前献丑便就罢了,怎的此刻却仍是与我说笑?”那石广元听出王允有气,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袋,讶道:“司徒爷,小人乃粗陋贫贱之辈,师尊虽是授过一些高强精深的武学,但小人实在是资质愚钝,穷其一生也不过学了个皮毛……”那华佗冷不丁的哼了一声,道:“皮毛武学?你石广元自创七十二路碧游劈空掌,专擅内力隔空攻伐之术。昔年五斗米妖教欲南下巴蜀、传教害民,老兄只身入巴蜀、闯汉中,将那五斗米教的教主张鲁打得灰头土脸不提,自教主以降,天地阴阳合五治头、日月星三使、春夏秋冬四堂主、十天干祭主、十二地支祭统,皆被你一人所败,那五斗米横行盘桓数十年,皆不敌阁下一人之力,只得退守汉中,时逾九年,至今不敢入巴蜀半步……此间神力,老兄竟然说是皮毛武学,可是瞧我们众人不起,消遣咱们来了?”

华佗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一众侍卫皆是私下议论——难怪那一时鼎盛的五斗米教忽然落了颓势,外界传闻是教中高层皆染了怪疾,原来竟是被这个石广元只身所败。那石广元与管辂也是甚为惊讶:“他二人乃是“天下五奇”之一的博望先生司马徽门下,与那五斗米教同属道门,原先与那教主张鲁也算交好,只是后来张鲁被权术所惑,一时走偏了心,欲盘占巴蜀南中之境,那司马徽念及五斗米教创教祖天师张道陵的施义治世之念,这才派他师兄弟二人同去劝善。他二人前去巴蜀之后,也是说情在先、动武于后,幸在那张鲁迷途知返,有意收止南下传教之心,但无耐教中好战之人甚多,便与管辂、石广元二人定下比武较胜之约,他二人不得已,只得与五斗米教中的一干高手逐个过招,最后侥幸胜得张鲁半招。那张鲁果然恪守承诺,自此不再踏步巴蜀半步。他二人并不是贪功好名之辈,这南阻传教一事,自然不会向外说起,而那五斗米教因比武不胜之事引而为耻,自此中衰,也是鲜少有人提起,此人若是不提,他二人都快将此事忘了……眼下此人竟然能一语说出这其中秘辛,又是从何知晓?再看他盘坐于地,双手捏诀,行的也是道家养气归虚的法门,想来也是一方道门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华佗见他二人面色狐疑,又是冷笑道:“怎么了,堂堂管先生、石大侠是不是不知我是为何人?嘿嘿,二位先生昔年阻滞邪教南渡本也是与民为安的善事,怎如个小娘们似的,畏畏缩缩、鬼鬼祟祟,教老子瞧不起?”石广元本性虽是不坏,但就是脾性与这华佗一般的臭,华佗说话句句带刺,他哪里忍的住?也是嚷嚷道:“嘿,你这老鬼,倒也知道的不少,有胆的把名号报上。”华佗眼珠上翻,白了他一眼:“好说,老子姓张名三,有一套王八拳,专打藏头露尾的王八。”石广元更怒,骂道:“嘿,老贼,咱俩现在就比划比划!”华佗又白了他一眼:“你没见老子坐在地上么,现在怎么跟你打?”

那管辂听华佗唤自己名叫张三,知他也是用的化名、专门调戏石广元来了,他素来比其师弟稳重,心想此来还有要事,不想与他多作纠缠,一面拦住石广元,示意他不得鲁莽,一面向华佗、王允等人躬身行礼道:“司徒爷、蔡侍郎、张先生,舍弟言语粗鲁,还望多多包涵。”他又从怀间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与了华佗,说道:“这位张先生,可是中了毒?管某不才,也有一方师传的解毒良药。”华佗也不客气,拿了药瓶,将塞子一拔,一道沙黄的细烟自瓶口冉冉腾起,一会儿的工夫,众人俱闻得一股似经年累月不曾打扫的茅坑恶臭,几欲作呕,那华佗却是哈哈大笑,一张口,竟将整瓶药粉倒进嘴里。那药粉入口即烂,有如人兽金黄排泄之物,众人瞧得恶心,定力差些的侍卫忍不住跑出堂外径自吐去了。待他将药粉尽数咽入腹中,还止不住的打了一个饱嗝,连王允、蔡邕这等定力老成之人也不得微微皱眉。那华佗笑骂道:“两位老兄弟,可莫要不识货。此药乃他门下的秘传至宝,唤作‘平生散’。取自《论语·宪问》中‘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一意,专门救人厄困,可解天下诸般奇毒不说,纵使你身体安泰,服了此药也可强身健体、固本归元,有延年益寿的妙处。管老儿,张某可谢谢你了……”他扭头又对石广元道:“看在你师哥给我这桩灵丹妙药的份上,这场架咱俩不打了。”

王允晓得这华佗精通医理,他说此药乃灵妙之物定然不会有错,对这管辂、石广元好感渐升,正欲言谢,却见管辂陡然大笑道:“华佗老友,你终是露了马脚啦!”华佗见管辂终是认出自己,既是懊恼、又是高兴,道:“你个老鬼,咱们二人神交数十年,只以书信相通、从未谋过一面,你怎的认出我来了?”管辂笑道:“我先前遣书信于你,请你于此夜前来司徒爷府中相候,老哥素来守约,我入府后却不得人自报你神医华佗的名号,我便已四处寻找。我又见你盘坐于地,双手念我道门的通天指诀,心想司徒内府乃是避讳之地、怎会有一个不相干的道门人物打坐捏诀疗伤?再加上你一口说出我师弟武功师门,我便有七分猜出你便是华佗老兄,这便以师尊所传的‘平生散’试探,心想老哥乃医中名师、药里大家,这等秘辛之物自然逃不过老哥法眼。老哥果不负管某所望,一语中的、畅舒药性典理,老哥你说,既会道家法门、又精通医学药理,天下间能有几个名叫‘张三’的登徒子做到?”

管辂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幽默谐趣,引得众侍卫哈哈大笑,不知觉间消了方才厮杀的惨烈之气。王允瞥了周仓、裴元绍二人一眼,见他二人双眼含泪、脸色死灰,仍为同门兄弟之死而伤心失神,不免怨气又生,手指眭固等人尸身道:“管先生既是相约王某与华兄弟于此间时刻候你,怎的又派了这几个徒弟刺杀与我?既要杀我,为何在他们欲取我性命时,又出手相救?”管辂一愣,不住摇头道:“司徒爷你在说什么?管某虽是收了四名劣徒,但也不是这般模样……”他话未说完,那周仓已是恼怒无比,嘶声怒吼道:“什么模样!什么模样!我四位兄弟这般模样还不是你这个做师傅的害得!”

这周仓癫狂发怒着实可怕,华佗此时已解了毒性、恢复了内力,生怕他情绪激动,与这管辂动起来手来,忙上前点住周仓定身穴道,一边替周仓之血接骨,一边道:“周仓,你莫要冲动,管老鬼的为人我敢打包票,他决计不会要杀王老司徒。咱们今日定是中了奸人歹计……”周仓怒极,早已听不进劝,张口便骂:“奸人?什么奸人?我这四位兄弟大好男儿,又是什么奸……”华佗生怕他再骂下去,惹了众人不快,急忙将他与裴元绍的哑穴也一同点了。那王允方才责怪管辂也是一时情急伤智,此刻听华佗开解,脑中也觉得此间定有误会,便对周仓道:“周仓,你这四位兄弟乃热血刚烈之辈,当年我向先帝求情,求得他们性命也是因此而起,他们今日身死,定是受了奸人挑拨……”他见周仓情绪稍稍安定了一些,又道:“管先生若真有杀王某之念,方才也不会隔墙渡力与我。此间的蹊跷处不少,待我与管先生一一翔实,定会与你有个交代。”

石广元啊了一声,陡然叫道:“不好!”说话间,已张开双臂,摆出了防守把式,将王允自墙边拉出、藏在自己身后,众人皆是讶然,石广元不待王允问话,急声道:“司徒爷,你一再说我们隔墙渡力救你,可方才你们厮杀时,我二人却是刚至,再者我二人武功的短处乃是内力修为,寻常劈空对殴便已罢了,这隔墙渡力、大胜程远志这种好手的本事又如何有的?可这般内力不会空穴来风,定然还有一位大高手,藏在墙后听我们说话……”他这么一说,华佗、管辂、周仓、裴元绍四人皆是大惊失色,他们四人武功以华佗最高,纵使张辽、夏侯惇这等强手也是胜过三分,可眼下此人竟在如此长的时间内不被众人内力察觉,此人武功之高,已是可怖可怕至极!

还是王允老成持重,但听他轻咳一声,朗声道:“前辈高义,为何做那墙后君子,王某觍颜,恳请阁下现身一见。”

墙后果然有人大笑道:“王老司徒,小侄公务繁忙,不曾拜会,你怎得将小侄也是忘了?”

是吕布!吕布也终是来了。

吕布似金身金甲的天将一般从天而落,堂堂正正、鼎鼎当当的立在堂外草地上,加之其笑声豪广,走路生风,背上虽是负了一人,仍是不减豪雄英杰之气,司徒府中一众侍卫常以吕布为武人楷模典范,今日终是得见,不由得既敬又羡,在心底止不住的称赞。

吕布三两步间已走至大堂正中,站在王允等人面前,他统领兵帅为一方豪杰、新近又晋升为奋武将军,假节持钺、仪比三司,官位与王允齐平,但仍是敬守礼节,见了王允等人,不敢以平辈论叙,先将背上张仲景放下,自己弯腰躬身、跪拜于地,以后辈身份行礼,道:“末将吕布,给司徒公、蔡中郎二位叩首请安了!”王允与蔡邕呵呵一笑,均伸出手来,道:“吕温侯如此大礼,我二人承受不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吕布哈哈一笑,这才从地上起身,又是抱拳对诸人道:“吕某夜闯司徒府,不敬失礼之罪,还望各位多多包涵。”那管辂乃是第一次见得吕布,虽是听闻他三异其父、助纣为虐的劣名,但此次初见,举手投足间端的是大英雄、大豪杰的凛凛微风与气派,丝毫不像那贪名好利的奸谀恶奴,心生好感,亦是抱拳还礼道:“尝闻吕温侯武功霸绝于世、天下罕无敌手,今日得见,果不负无双猛士之名。小道管辂,可是佩服的紧了。”吕布听他自报家门、是那纵横庐庐主管辂时,也不由得惊了一惊,又还了一礼,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来者为神,去者为鬼,世事无常,我自纵横。’晚生虽是愚讷,先生这四字自批之言可是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先生清颜,不胜欢喜。”石广元这人嘴臭的紧,有意要在吕布这等豪杰面前显摆,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管辂晓得他这个师弟的臭脾气,连忙拉住他袖口,说道:“师弟,不可无礼……”他转身又对吕布道:“让吕温侯见笑了,我这位石师弟就是心直口快,一时荒唐之言,温侯莫要放在心上。”

吕布自不介意,他素来关心江湖中的名望之辈,脑中一转,已想到这‘石师弟’的名号,笑道:“原来是石广元石道长。晚生笨讷,不知方才的言语中,何非之有,还请石道长教诲点化。”那石广元听他吕布居然也晓得自己名号,他虽是不爱名利,但也不免心起骄傲,朗声答道:“正所谓‘地运不严,天道不明,纵横骆驿,各有所趣。’我师哥这‘纵横’二字,非是横行之意,而是寓意‘取趣’之乐,又所谓‘心空则一道清净,心有则万境纵横’……”

这石广元絮絮叨叨,吕布眉头微皱,心道:“果真是个浑人,我乱尘师弟性命堪虞,亟需华神医医治,哪有闲工夫听你在此处述理讲道?”那石广元却是瞧不出,仍是自顾自的言道:“……此间纵横之道,论之于武学,也是与世无争、与人无竟之心,故而我师兄弟二人说到底只是个文弱之辈,虽是粗通些武学,终究不过是保命的皮毛之道,吕温侯相救司徒爷的那般霸道雄浑的功夫,我二人穷毕生之力也不可以为之……”王允、蔡邕心想吕布与自己同朝为官数年,今此乃是第一次拜访、又是夤夜负人而至,定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体,可这是石广元好不识相,啰哩啰嗦,他二人虽是老成,也不免嫌他嘴碎,正欲开口将他打断,却听华佗冷笑道:“好一个霸道雄浑、天下无双的吕布吕温侯!听闻温侯投效董贼、甘为狗奴,平日里净做些低三下四、鬼鬼祟祟的勾当,今夜纵使是救人这等善好之事,也做的如偷鸡摸狗一般,可真不负了你‘狗腿爪牙’之名。”

华佗这番辱骂,可是丝毫不留余地,若是换了常人,不说是当场恶言相向,便是翻脸沉声也是寻常事,可吕布着实沉定的可怕,脸上非但毫无动静,更是笑道:“吕某所做之事,自有后人公论。前辈亢言斥责,亦是教诲晚辈谆谆之心,吕某自当铭记前辈姓名。”华佗又是冷笑数声,竟摆出动武的架势:“你这人口蜜腹剑,说的倒是好听,还不是要问出老子姓名,日后再图报复?嘿嘿,吕布小儿,你可听好了,爷爷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华佗是也!华爷爷骂就将你骂了,你要是想打架,你华爷爷也是不惧,今日王司徒、蔡中郎、管道长尽是在此,华某倒要君子面前露个丑,与你这天下无双的吕布较量个三招两式!”

那张仲景被吕布负在背上在楼宇屋顶间一路飞奔跳跃,他身无内力、哪经受的住?自然是耳聋目花,吕布将他带到司徒府中已有一炷香时辰,这才稍稍回复了心神,此刻听得是华佗高声叫骂,忙出言道:“师哥,师哥!是你么!”华佗早就瞧出了他是自己师弟张仲景,却恼他与吕布厮混在一起,心中更怒,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骂道:“我不是你师哥!你甘与小人为伍,华某再是轻贱,也瞧你不起!”张仲景知道华佗如此怨恨吕布的内情,但眼下诸多外人,他不便言说,只得呐呐道:“师哥,你莫要动怒,吕温侯他所作所为,虽有为恶之处,但皆为天下万民所想,其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之苦,不可为外人所道,世人这才将他误会了!”蔡邕亦是点头,上前打圆场道:“华老弟,蔡某虽与吕将军少有私交之处,但他身为董卓义子、我为清流中人,但凡董卓有猖恶之命,吕将军皆是明从暗违,多有鼎立相助之谊,教我清流不使倾覆,此间义举岂能是奸佞狗徒之辈所为?”

吕布看着华佗咬牙切齿,心想自己今夜乃是第一次识得于他,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想不通他为何对自己这般愤懑不已,脑中思索了一会儿,只因为自己声名狼藉,那华佗早就起了成见心。此次渡力相救王允,确是有不甚光明的地方。他向来磊落,处事务实,并不以劣名为意,别说是一个华佗对他成见颇深,就是天下人众口铄金,他也能泰然自宽,但今日却有救命之事相求,他不得不解释道:“华神医,晚辈方才借司徒之手挡身杀敌,终是要比在下亲自出手好的。”王允低头稍一忖思,心中直叹出一个妙来:“我王允并无武功,此时在众人面前突然显现出这神来一指,可谓是惊为天人。这府外难保有一二个李儒的眼线,他们回去后一定会将此间神技告知于李儒。李儒日后若再要杀我,怕也要投鼠忌器,大动得一番心思了——毕竟这等‘屈指神功’可是世间罕有,远远超越于一般高手的。”想到此节,王允不由得笑道:“吕温侯非但武功卓绝,连智谋也是如此了得,老身佩服、佩服。”

蔡邕、管辂等人听王允这么一说,也当即会意,对吕布的好感更近一层,纷纷出言劝解华佗,可华佗早已铁了心,根本听不进劝,只是道:“吕布小儿,你再不言声,可是怕了?”吕布剑眉一挑,道:“华神医行医济世,这些年来也自天下间磨炼出一身上乘的功夫,晚辈后进,不敢向前辈请教。这场架,晚辈认输便是。”想那吕布一声孤傲,从不肯示弱于人,今日为救师弟乱尘,竟当着在场的众人面说出如此气馁的话来,王允、蔡邕、管辂诸人为他惋惜自不消提,那华佗再是有气也不免为之一震,但见石广元上前拉住华佗衣袖道:“华老哥,吕布这小子老夫先前也是看他不爽的紧,但今日身在司徒府中、皆为坐上嘉宾,咱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若是动起手来,岂不是太不给王司徒与蔡中郎的面子?”他见华佗仍听不进耳,又道:“老哥,你实在要打架,我石某人他日与你痛痛快快的打一顿便是,今日他都已认了输,咱们就犯不着为这浑小子怄气。”

张仲景也从旁敲打道:“师哥,你与温侯间的怨憎事多有误会,今日衮衮诸公在此作证,温侯他实乃牵心家国社稷之辈,纵使温侯他有无心之失,令你……令你……这毕竟是朝室前怨,与私人无关……”吕布一听,顿时纳闷,心里寻思道:“这张仲景说话怎的吞吞吐吐,毫不着调?我与华佗乃是初见,又何来前仇旧怨之说?”但见华佗神色一顿,拳头紧捏、目中更是隐隐含泪,喝道:“你闭嘴!你再是多言半句,我连你也一起揍了!”王允与华佗结交数十年,从未见他有今日这般失态,按住他右肩道:“华兄,你与吕温侯究竟有何仇怨,竟要与他这般水火不容?”华佗此时已然伤情,两行老泪潸然而下,怔怔道:“……他害死我胞弟,更是连累我那弟妹与侄儿自尽,想我华家人丁本就单薄,到得我子侄一辈,就这两个还算争气的侄儿,却因他连累,竟是自此绝后,此间族灭之仇不共戴天……王司徒,你说我当不当报?”

华佗如此言说,众人更是惊讶,连吕布自己都心想怕是此前替董卓卖命立功时做的混帐糊涂事,岂料那张仲景幽幽叹道:“师哥,你胞弟华雄之死,实是怨不得温侯……”他这么一说,众人更是大惊——原来华佗竟是那铁胆华雄的胞兄!是了,是了,华姓乃是小姓,他兄弟二人一个佗字、一个雄字,正应了‘醮酒佗发、心雄万夫’这八字豪壮之言。”王允等人有心居中调解,道:“张神医,想那华雄将军与温侯同为一朝之臣,俱是董卓左膀右臂,平日里纵无亲近之处、也有得几分同僚之谊,加之华雄将军人称‘铁胆猛士’,先前在董卓帐下领兵,虽有不可多言之处,也只是忠于上命、于小节上不算有失……后来华将军固守汜水关、力敌关东十八路诸侯,此间身灭报节,为武人应有之义,也对的起‘铁胆’美誉……华将军故于孙坚刀下,人所共见、世所皆知,又岂会是温侯所为?此间诸多不甚明白之处,劳烦你将你师哥与温侯的这桩旧怨道来。”

张仲景又是长叹一声,道:“司徒爷有所不知,华将军身死一事,确是温侯所为。”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师兄华佗,将心一横,又道:“昔年董卓帐下为武臣者分有两派,一派以温侯为首,明为助董、实则向民;另一派则以华雄为头,只知忠主报君之义,却少理会董贼秽世之行。这两派在朝野暗处相互征伐掣肘,早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其后适逢袁绍引领关东诸侯勤王逃董,董卓思他军中以温侯最为善战,欲遣温侯携刀狂张辽、陷阵高顺及帐下八健将率五万西凉兵众会战关东诸侯。可温侯智思敏捷,假意告病、推辞不出,董卓无法,只得遣那华雄镇守汜水关。华雄大军方出洛阳,温侯便自请为粮草官,孙子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吕布都督西凉军粮的辎重,自是将前线将士的辎重补给扣之又扣。想那关东诸侯浩浩八十万大军,那华雄虽是骁勇,也不过五万之众,加上粮草辎重又被温侯克扣,怎可敌得过关东群雄?华雄死守汜水关数日,酣战天下英杰,到最后只落得个关破人亡的结局。华将军殁后,温侯便着手清算华雄留在军中的旧部交好,或拉拢蚕食、或暗杀剪除,原先华雄一派在数日内便荡然无存。那董卓刻薄寡恩,华雄一死,他便停了华家的薪俸,加之李儒、郭汜等宵小狗辈落井下石,将华家祖宅田产也侵吞了去,华将军家中的亲眷更是失了生活依属,华夫人又是个刚烈女子,本就为丈夫之死伤心不已,华家又是如此内忧外患,她一气之下,携了华安、华定两名幼子悬梁而死……温侯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虽是成了,可未免也是太过毒辣了些……”

众人听他讲完这其中是非曲直,不由得为华家不幸难过,但转念一想到吕布此为乃是为大义所驱,要除国贼董卓、只得剪其爪牙党羽,那华雄能征善战,此人若是不除,将来吕布举义事时便多了一个大敌,又觉华雄此人非死不可、吕布此行也算是不得已为之。一时间众人静默无声,皆是不知如何出言。

吕布正气浩然,于他心中,害死华雄、覆灭其派一事并无半分罪责之意,但华雄妻儿自杀一事他也是此刻才是得知,俗话说“祸不及家人”,他于理有亏,又要相求这华佗救人,将心一横,扑通一声,已是双膝跪地,对着华佗磕头三拜道:“华神医,吕布既是与先生有这等的血海深仇,这条命与你便是!”

想那吕布纵横半生,为天下之雄,可曾人前示弱过半分?此前接二连三的轻践自己,众人已是奇上加奇,今下更是当众向人屈膝跪拜,这等大辱施在他这样的盖世豪杰身上,众人上至司徒王允、中郎蔡邕,下至前来观看热闹的护院武夫、佣役后厨都忍不住开口呼道:“温侯,使不得!”但见华佗脸上老泪纵横,肌肉不住抽搐,却是不言半声,吕布见状,又是咚咚咚连磕三记响头。王允再也看不下去,一面伸手去扶吕布,一面对华佗道:“华老哥,此间的是非恩怨,只关国体,与私德无系。你常是仰慕那鲍叔牙,说他避仇举贤、乃君子之器,到今日你与温侯之间,也是如此善恶之分,你难道不知么?”

那石广元见华佗仍是不动,而吕布又是长跪不起,他是个心热肠忱的汉子,扑通一声,也跪在吕布身边,道:“华老哥,你要是不解气,小弟也给你磕头了!”他也不待华佗说话,咚咚咚咚自顾自的磕起头来。张仲景也是随之下跪,道:“师哥,师傅在世时常常教导,‘前人之往不可追、后事之师不堪说’,华雄将军既已往矣,师哥你又何苦沉耽于这私仇之中呢?”华佗瞧的气苦,嘴中讷讷了好半天,终是对王允等人道:“王司徒、蔡中郎、管先生,非是我华佗善恶不分,只是吕布这厮害死了我胞弟全家,令我华家绝后,此仇不报,我华佗拿什么脸见华家的列祖列宗?”他转身又对吕布道:“吕布,你方才说要将性命交与了我,可敢应诺?我华佗虽不是什么高洁大义之辈,但这个便宜我也不想占了你的,咱们且动手过招,若是老天无眼、教你胜了我,要杀要剐,我华佗无话可说;可若是你技不如人,教我得了手,我自会将你杀了,以报我华家族灭之仇。”他不想王允等人阻拦,手指吕布又道:“司徒公、蔡中郎,待我手刃了这厮,我定会自裁,以谢今日之罪。”

吕布摇头苦笑道:“华神医要取在下的性命,又何必要在下出手较招?你动手便是。”华佗亦是摇头:“吕布,你一向心比天高,从未人前示弱,今日却任我杀伐,定是有事相求于我,我华佗既是要报仇,自然要报的光明磊落,不然纵使拿了你的人头去我弟弟的墓前祭拜,我弟弟也要不齿于我。”吕布道:“不错,吕某今夜急来,正是想请华神医出手相救一人……”华佗长叹道:“华某无才,早被先师逐出门墙,你既有我师弟这般的圣手相助,又何必麻烦我这个蹩脚庸医丢人现眼?”张仲景忙道:“师哥,小弟专攻内腑,于外门筋骨之学只会些皮毛,平日里医治一般的跌打损伤倒还牵强,可今日要救之人受的乃是极为厉害的外伤,小弟这点才学自是手足无措。我知你厌恶西凉军士,若是他人来请,你定是不从,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一时无法、只得劳烦温侯亲来相请……”

他说只说到一半,就被华佗所断:“不错,我曾立下重誓,凡西凉军士,一概不救。此人既为吕布同伙,自然是蛇鼠一窝,我若救了他,岂不是为当世又留了一个大祸害?不救!”张仲景又是再求;“师哥,你可知此人是谁?”华佗道:“他便是天王老子,我华佗也是不救!”管辂一直从旁观望,久未说话,此时却上前言道:“华神医,小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华佗虽被仇恨蒙心,但毕竟是礼节之士,他敬那管辂声名,道:“管先生但说不妨。”

管辂道:“管某不才,窥得占卜堪舆之术的皮毛之学,平日里尽做些装神弄鬼的旁门左道,本不可为诸公所笑。但一旬之前,我夜观天相,见正天九宫中的耀星黯淡不明,后据周易验算,得知此人当此大难,须得老哥你妙手相救。事不宜迟,我便急遣童子传书于你,请老哥于今日卯时正点司徒府中相候……”王允、蔡邕、吕布等人听在耳中,俱是心惊:“这管辂果真了得,居然真能堪卜先知,连时辰点刻都一毫不差,难道人世诸命真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只听那管辂又道:“华老哥,我且念一句小诗与你听——‘一剑东归尽挽破,霸绝司隶笙歌落’,今此我想请老哥相救的耀星便是这东归一剑……”华佗一愣,当场便脱口而出:“一剑东归……一剑东归……一剑东归曹乱尘!”管辂正色道:“不错,正是天下奇侠曹乱尘曹公子。”华佗又道:“他有天书神功护体,又怎会需我这庸医察体疗伤?再说,这小子武功那么高,又有何人能伤得了他?”他望了一眼吕布,嗤声道:“要说能伤得曹乱尘的,也就你这个同门大师哥了罢?你们一个三异其姓甘为家奴,一个为虎作伥充当爪牙,俱是那董卓豢养的狗奴才,便是同门残杀,也没什么了不起。”

管辂听华佗语气,知他成见已深,不住的摇头道:“家奴也好,爪牙也罢,他二人便是这昭昭天命所示的东归一剑与司隶霸绝……华老哥一生追寻替天行道,今时此刻,上天都要你相救于他,你却袖手旁观,难道是要逆天行事么?”华佗沉吟了许久,缓缓道:“好!我救他便是!”

众人闻言均是大喜,那吕布更是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道:“华神医之恩,吕某……”却见华佗向后跃开数步,只听华佗道:“华某福薄,受不得你这磕头的大礼。”他自怀中掏出一炷细香来,自顾自的寻了一只烛火点上,又是摆出与人动武的架势,这才道:“你武功天下无双,我不求胜你。你若能在这一炷香内将我胜了,我便随你差遣;若是不能,时辰一到,我便自断经脉,与那曹乱尘同死。诸位莫要再劝,我华佗蚍蜉撼树也好、螳臂当车也罢,这场架我无论如何总要和吕布打上一场,不然我二弟在天有灵也是不会放过我。”

吕布本就心中有愧,实不愿与华佗这等真性情的义士动手,但又心念乱尘安危,眼见那柱细香越燃越短,似乱尘那微不可闻的呼吸般已是所剩无多,只得将心一横,道:“华神医,得罪了!”

吕布天下无双,虽是有心不伤华佗,但一出手仍是如雷霆电击,但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双掌一横,瞬时间掌影已浩浩荡荡、压地削山一般杀将向华佗。他志在相救乱尘,故而一出手便是极厉害的擒拿手法,他此间全力倾出,纵使换了张辽在场,怕也要被他一招拿下。众人方才虽是见得华佗与眭固严政四人动手,知道这华佗也不是虚妄之辈,但皆是想他捱不住吕布这等山崩海啸般的擒拿掌法。孰料那华佗毫不畏惧,两手握拳成一双虎头,双脚更是盘桓不已,似苍鹤展翅,竟是双手双脚齐上,呼啦啦的迎了上去。

二人拳脚陡然相交,砰的一声巨响,华佗当场口喷一股血箭,身子更是倒撞而后,直将后墙砖瓦震的酥了,一时间,砖瓦泥沙簌簌而落,可华佗不偏不饶,双手一展,又是一拳一爪,扑上前去。那吕布是武学大家,天下间的拳法、爪法可谓无所不晓、无所不通,可华佗这拳爪间的功夫威猛无俦、笨拙朴实,他却是从未见过。他只得出快拳快掌力拼,斗了一阵,这才看出华佗这双手的武功一似下山猛虎、一仿冰原笨熊,各取威猛笨拙的极意,实乃是世间最厉害的拳爪法。他从未见过这般武功,心中思索破敌招式之时,不由有些分心,被华佗抓个正着,但听华佗一声清啸,身形如麋鹿一般跳跃不止,众人瞧得眼花,只见华佗的身影越来越快,竟在吕布双手掌影之外翻飞奔跃成一团看不清的人墙,双手间猛虎、笨熊互补巧拙、雄威更增,从身前身后、四面八方攻向吕布招式间的空隙处。吕布斗的惊讶,又被他这种奇形怪招斗的一时失策,只得双手翻飞,忽拳忽掌、忽指忽抓,片刻间变了数十种名家招数,也只能将华佗拳脚拦在三寸之外。可临场斗武最忌心中留情,他有意不伤华佗,本是掣手掣脚,眼下华佗双脚迭使,时而如灵猿纵山攀涧、时而似雄鹿挺步蹬跃,时而又像白鹤扑棱拍打。配合拳掌间的猛虎悍熊,五形齐出,如猛虫扑兽、凌空击水,浩浩如五爪金龙,盘盘如老僧入定,极尽形意神化的妙处,将盖世无双的吕布竟逼的灰头土脸、一退再退。

吕布又是退了七步,直退到一处角落里,背倚住青砖墙壁,这才没了后顾之忧,从华佗得五形拳掌间缓得一口气来。天下间高手相斗,拼的就是缓息之机,吕布得此缓空,长调丹田内力,瞧准了华佗右手熊拳幻为鹤翅的变招空隙,右手猛伸、呼啦啦一连七拳殴出。吕布内力既出,那华佗终归不如,他所长者毕竟乃是招式,此间所使的乃是他行医九州数十年,博取天下无数名家之长,再撷取他华家祖传武功的精要处,呕心沥血所自创的“五禽戏”。他那虎熊双兽虽猛,又怎可敌吕布这七龙抢珠的轰天之势?他只得急退,瞥了一眼那柱细香,只瞧细香所剩不过半指,已是快要燃尽,他所求者便是拖住吕布不胜,待细香一灭、他便绝脉自尽,于王允、蔡邕、管辂等人也算是有了交代。

华佗此间意图,吕布怎会不晓?可斗到此刻,华佗出招之时,已全无守势,虎咬、熊扑、猿掏、鹿蹬、鹤拍,极尽五形变化之能事,他这般空门大漏、五形皆疯,吕布伤他容易,可是要毫发无伤的将他制住却是难比登天。眼看那柱细香只剩粒米艳红,吕布再也不能相让,拼着让华佗受伤,也是要将他拿下。但见他双拳一环,勉强兜住了华佗拳脚,右脚高抬,疾踢华佗双肩的关节处。他这一招名为长虹经天,乃是昔年名将马援所传下来的一门腿法功夫,那马援是为后汉开国功臣,官居伏波将军、谥封忠成侯,那马援二平岭南、北击乌桓,靠的便是一双神腿与马上枪法,吕布昔年在丁原帐下效力之时,与那马援的后人西凉马腾交好,有幸得了马腾赠了三招神腿,这长虹经天便是三者其一。他这些年所学越来越多,也是通晓了不少天下间的名门腿法,倒将这三招神腿给忘了,但此时情急,他脑中陡然一转,正想出马援将军这一招于万军中取敌酋双肩关节、丧其再攻之力的妙处。他果真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这一脚踢出,体内内力澎湃而出,激得金甲长发箕张飞扬,便是那昔年那伏波将军亲临,也没他这般的迅疾气派。但听疙瘩、疙瘩二声轻响,那华佗双肩关节已被吕布踢得易位、双臂自然失力颓拉了下来。

众人围观吕布与华佗较招许久,见他二人拳脚翻飞、各使绝学,早已心驰神往。而那华佗虽是一直以奇形怪招压着吕布一头,但吕布出招却是有条不紊,诚然大宗师、大高手的气象。眼看那柱细香瞬息间即灭,大家都为吕布捏着一把汗事,他这神来一脚踢出,着实兼顾凶狠与迅疾的妙诣,众人忍不住的欢呼出声来。

华佗双手失力,自是无法再战,当下被吕布接连而来的擒拿手法制住了穴道,他晓得自己已然败了,长叹一口气,颓唐道:“我输了……”话音刚落,那柱细香的最后一息红点就此灭了。

高手对决,自不会如庸人一般死缠烂打,吕布即是赢了华佗,也是靠白虹经天这神来一招,若是要他再打一遍,领教华佗这五禽形意的拳脚招式,他也是无法破解。当即躬身道:“华神医这五形神功出神入化,晚辈承蒙指教,实是受益匪浅。今日晚辈本已不胜,幸亏前辈谦让,这才让晚辈钻了这一招半式的空子。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此生铭记。”吕布说话圆润,自然是给足了华佗面子,那华佗自知吕布并未倾尽全力,又给自己这么大一个台阶,凝视吕布半晌,说道:“罢了,罢了,你胜我一场,我医你一回,咱们两不相欠。”他这话说的甚是咯人,吕布生怕将他得罪,不敢多言,上前将华佗双肩关节续上,道一声:“是。”

华佗转身对王允、蔡邕、管辂道:“华某践守承诺,这便随他同去,若是无法医得那曹乱尘,我便自刎以谢,不教天下人将我华家的声名耻笑。诸位,告辞了!”王允欲要劝上一句,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但见华佗抬足往门外走去,吕布与张仲景不敢再做耽搁,急忙向王允等人拱手作别,跟了出去。

吕布方走至门口,忽听得管辂出言喊道:“温侯且慢。”他忙是立住脚步,回首望向管辂,但见管辂大步走上前来,从胸怀间掏出一个锦囊,交与了吕布,吕布拿眼一瞧,只见那锦囊甚薄,年代也是颇为久远,上口更以红线封死,用手一捏却是空若无物,一时半会间猜不出其中乃是何物,但听管辂正色道:“温侯,我这有一方锦囊,乃是昔年师尊传我之物,他命我初见温侯时便交由于你。”吕布讶道:“尊师司马徽先生?”管辂道:“正是。”吕布不明其意,正要拆线解开,却被管辂伸手挡住,只听管辂又道:“师尊交付之时亦曾交代,此锦囊乃天之秘意,须得天降血雪的时候才能开启。”吕布本不信天命定数之说,又不愿拂了管辂与司马徽的好意,将锦囊收起,一个跃身,径是追赶华佗去了。

王允怔怔望着吕布走了许久,这才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先生,今日来访,不知有何天命相授?”

管辂望向周仓、裴元绍二人,瞧了许久,长叹道:“司徒爷、蔡中郎,待我与师弟先替这二位壮士止血疗伤,述命之事明日再谈亦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