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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林表明霁色,魂断增暮寒(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当空高照,将那金色日辉细细撒在这关中大地上,那渭水滔滔,更将粼粼波光反映在她二人脸上。此时浊流滚滚,偶尔风起,发出浪花击岸之声,于她却是阖寂无言,情愁无尽,徒增悲凉。

那张燕三人也已追赶至江边,见乱尘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只剩胸膛间隔许久才微微起伏一次,显然命丧黄泉也不过须臾之事,念起他风华少年、铮铮铁骨,,却早早夭亡,又想起七年前黄巾事败、恩师身死,三人心中俱是悲愤异常,只恨这苍天无眼,定命难违。

眼见那少女唤声越来越小,却是越唤越急,张燕本是个热血汉子,受不住这凄凉悲欢之痛,忽的啐了一口,上前扶过少女身子,道:“小姐……莫要伤悲了。曹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四人合力以内力保住他气血流转,只需吊住了这一口气,等过了这渭河,寻到那吕布,定然能救了公子性命。”他如此一说,那黑衣矮者也是上前道:“小姐,大师兄说的没错,眼看董贼追兵将至,我们这便渡河走了罢!”李儒猜的不错,此人正是昔年张角座下的二弟子周仓,当年黄巾事败,他与裴元绍等人幸得王允相助,保得性命,留在府中做了护院侍卫统领。这次营救乱尘,自是得了那王允之命,暗中相助、便宜行事。他与裴元绍二人原本只是隐在暗中窥视,却没料道董卓早就定下毒计,要杀那乱尘,这才不得已现身营救,却生了如此诸多变故。

那周仓心中明晓,乱尘若是不活,自己非但负了王允之命,小姐怕也是难在世间独存。悲痛下强打着精神,四下观望,想寻到一处渡口,找只小船,过了河去。可那渭河广阔如江,纵横数里,但见滚浪飞流,怎来人迹?那同来的裴元绍低低叹道:“师哥,这路可是走得岔了!渭河此段这般的宽阔汹涌,又遍寻不着舟楫,如何可渡?”张燕周仓二人听他言语,自是懊恼,但心中仍不愿就此放弃,眺目远望,只愿天无绝人之路,忽生奇迹。

忽见水天之间,一艘小舟不知从哪里拐来,此时风大水急,那小舟摇摇晃晃,却也不倒,迎着众人驶来。张燕喜不自胜,大呼道:“小姐!有船!有船了!咱们有船了!”裴元绍也是满脸欢喜,急急喊道:“船家……船家!”那周仓出自鹰爪门,眼力自是不凡,遥遥看到那小舟舟头立着一人。其时北风正紧,那小舟船帆猎猎鼓胀,已然吃饱了风,本该顺风而下,却能逆流而上。他向来胆大心细,不由暗想,若非是小舟上装了暗桨一类的机关轮廓,便是那船夫身怀异术,以上乘内力催逼小船逆流上行。想到此节,他心中一惊,暗暗将钢刀提在手中。

那小船初见甚远,可不过盏茶时分,便已行驶到众人面前,周仓这才看清,舟头立着的果然不是持桨的船夫,乃是一个穿着青懒衣的老道。那老道也不待众人招呼,便开口道:“诸位速速上船,贫道载你们过了河去。”

那张燕喜道:“多谢道长。”便去扶那少女,要将乱尘送到船上,却听那周仓喝了一句:“且慢!”,已是持刀拦在身前。他正疑惑间,却听裴元绍暗暗道:“大师哥,你看他那船!”他拿眼一看,大大的吃了一惊——那小船竟然无底!老道似是凭空站在水上一般,任那波涛汹涌,老道的布鞋却是不见半点潮湿。他不由得起了戒备心,将这老道细细打量,但见他身材高瘦,白须白发,想是也有些年岁了,但脸上却丝毫不见皱纹,仍似少年一般红润,虽是眇了一目,看起来却自有一股慈祥平和之态。

张燕心想:“这老道鹤发童颜,若不是驻颜有术,便是修为甚高。听闻那董卓以重金为饵、广招天下奇人异士,不乏方外之人。眼下我等情势危急,他恰恰于此时出现,难不成是那董卓派来拦截的?是了,他存心要擒杀我们,所以才撑这无底船儿来消遣我们。”想到此节,他啐了一口,冷冷道:“多谢道长好意,只是你这船儿无底,怎可渡人?”

那老道呵呵笑道:“船儿无底,人生有涯;情爱苦短,往返不达。老道我这船儿虽是无底,却有太平之稳;任他颠簸风浪,也能送各位渡得对岸。”张燕冷哼一声,道:“张某乃是肉胎俗人,听不懂您老人家大道。这船我们不坐了,您老请自便罢。”

那老道也不生气,仍是笑道:“今日老道此来,渡的不是船儿,乃是人。”他话音刚落,已伸出手来,他出手甚慢,左手伸向坐在地上的乱尘二人、右手揽向张燕三人。

那少女虽陷于情伤中,但时时不懈戒备之心,初时见老道将船驶近,便已觉察到此人内力精纯深厚,早已到了返璞归真、空明落花的境界,少说也有一甲子的内力。如此高人,别说自己现在内力不济,纵是全然无碍,怕也难敌他三招。她心知硬拼不过,便佯装毫不在意,想要不引起这老道注意,自己再突然出手,说不定可起得奇效。没想到这老道说动手就动手,伸掌虽缓,却有如一堵巨墙,揽向自己腰间。她忙一手上抬、一脚飞踢,拳脚间更是分了使两桩奇奥繁杂的天书功法,以期能格挡片刻,身子更是借力急速后退。她侵淫天书武学已久,武功已可傲视天下群豪,纵是与那吕布对攻,胜负也是五五之数。眼下这出掌、飞踢、疾退,俨然攻守有度、张弛得法,说是无懈可击也毫不为过。

岂知那老道竟是视之不见,面对她着两桩精妙无比的天书神功,竟毫不换招,仍是轻描淡写的直取中宫。但见他那只单掌轻轻松松从少女的掌影腿风里伸进,一下子便揽在少女腰间,这少女妙到毫颠的抵挡格退,便被他轻轻松松的破了。少女被这老道揽住腰身,便生出内力相抗,更想借力挣脱,没想这老道非但招式平平无奇、大拙胜大巧,一出手便将自己擒住,内力更是无比淳厚,似是深不见底,如穹似宇、包裹六极,任自己如何运力相抗,也不能动弹分毫,如被一个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一般。她都已如此狼狈,张燕三人更是无可抵挡。

这老道貌不惊人,眨眼一招间便将五人擒住,笑了一声,道:“起!”轻轻一提,便将五人都擒到了那小舟上,那周仓直想:“我命休矣!要被这妖道活活溺死了!”没想到,身子并未落空,更似是站在坚硬的平地一番。但着眼瞧去,却见脚下空空如也,船底水花奔腾上涌,却被一股无形的物事挡住了一般。他对裴元绍使个眼色,二人同使那千斤坠地的功法,可双脚犹如立在岩地上,无论如何,也不得下陷半分。老道呵呵一笑,道:“气游神虚,非空非明。这船儿无底,我老道修为有涯,两位壮士,莫要再与贫道较量啦!”他二人这才明白,这脚下无形之物,竟是内力气墙所成,大骇之中,皆是心想:“我二人根基扎得不错,当年同使这千斤坠地之法,曾将一名为非作歹的狗官压得骨骼碎尽如粉。这船底纵是铁板,也要被我二人生生踩出脚印来。没想这老道怎生如此了得!手上劲力不减,将我们紧紧攥住不得挣脱,竟仍能分心而为,以内力聚成这坚不可摧的无形气墙。”

他二人正兀惊讶间,但听那少女低声泣道:“今日曹郎命赴黄泉,你若是奉了那董卓之命,那便速速动手罢……我,我,我……也是不想活了……”那老道似是早知她心恋乱尘,此时听她这般与子携亡的言语,不免勾起了自己的昔年往事,不住摇头,望着那少女将乱尘紧紧搂在怀中,几番欲言又止,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声,道:“姑娘,你休要伤心……我此来本是要替尘儿解毒,可他自有福缘,体内毒性已然化解……”那少女知道这老道了得,乍听乱尘无碍,原也不信,但见那老道目光诚挚,不像是在诓骗自己,心中这才转哀为喜,忍不住轻摇乱尘身子,想要见情郎睁开眼来。但任她如何摇晃,却不听乱尘出声半句,连原先微弱的鼻息都反而被她摇灭了一般。

她心中又是悲急,拿眼求那老道,那老道又轻叹了一声,伸手在乱尘眉心上按了片刻,不过盏茶功夫,乱尘脸上气色便已由白转红,虽是不曾苏醒,却终是开口微微吟了一声。那老道收手这才站起,行至小船另一头,面朝渭水、负手背着众人,道:“尘儿只是一时毒质攻心、闭气假死而已……姑娘,贫道乃是方外之人,但却始终难了红尘心。我早知你事迹,今日既是见了,便有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见情郎终是化险为夷,心中喜不自胜,欲要将情郎的俊脸久久凝视,若不是身旁有张燕等人,说不定更要吻上乱尘额头。但她终究是个娇羞的少女,又感谢这道士相救乱尘的恩情,这才依依不舍的将乱尘交到张燕三人怀中。她刚行到舟尾,便已跪下身来,欲要拜那老道。岂知那老道左手微动,一股柔和的内力从袖间发出,她便拜不下去。只听她道:“道长救命之恩,小女子永世难忘。我诚心代曹郎拜谢,道长莫要推辞。”

那老道也不转身,言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我便是不来,尘儿也必在三个时辰内苏醒,老道寸忙未助,又何谢之有?”

她情知这老道乃方外高人,不重这世俗礼节,便不再多语言谢,默默立在老道身后。只听那老道缓缓说道:“放眼当今天下,能有姑娘这般武功修为的,也不过十指之数了。”那少女道:“道长见笑了,晚辈要真有这等修为,也不至于被道长一招所擒了。”

那老道缓缓道:“姑娘,那天书武学本乃道家无为清虚之法,承述天地万物自然之法,修习之人理当导气化须、清净无为,你却反其道而行,一味强求武功精进,幸你天纵英才,才不致于误入魔道。但你修习日久,魔念渐深,是时深入骨髓,一旦发作起来,如万虫咬噬、万钉攒刺,纵是神仙也是难救……”

这老道字字属实,皆说在她武功的不足之处,岂知她只是只是淡淡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武功练到化境,得具传闻所言的天书起死回生之法,便可保得曹郎一生无虞。”

老道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人中穴疼了可有三年了?”那少女身子微微一震,道:“不错”。那老道又道:“你修习天书武学,已是第七年,第二年时,双手虎口初现血点,到今年,怕以黑如墨点了罢?”那少女心中虽是惊讶,但仍是淡淡道:“我自己怎么样,又有何相干?”

那老道悠悠道:“情爱一物,与你不相干,又与谁相干?你爱而求之,求之又逞之,就不怕伤己伤人么?贫道不才,却有一方,可传了你,消你心魔。”

那少女听他金玉良言,字字都为自己着想,指出了自己心魔所在,不由得好生感激,心想:“这位道长与我素不相识,方才救了曹郎,现在又要传我除魔心法,可真是心善的很。”遂道:“多谢道长美意。”

岂知那老道却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我这除魔之方说也简单,但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你逆行天书武学,虽然威力相较乱尘的正统之法更大,可是于你本身却亦大大有害,内力越深、招式越猛,内腑便伤的越深。姑娘若能破除武学之心、索求之欲,投我道门,他日道行圆满,自可白日飞仙,否则也当从此停止修习,重回天书正统之法。””他顿了一顿,又道:“要除魔,必斩念。你的情念,便是魔……”他话还未说完,那少女已是拱手道:“道长谆谆教导,晚辈本当凛遵,但晚辈素来任性骄狂,只觉人生当随性而为……情也好、魔也好,既来之则安之,不用劳烦道长牵挂了。”

那老道叹了口气,不住的摇头叹息道:“昔年情,今世意,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他二人说话间,小舟已行至对岸,那少女已背起乱尘,对老道躬身拜道:“受道长大恩,无以为报。道长的诚挚美意,晚辈衷心感激,却怎奈少年任性,这便告辞了。”

老道忙道:“且慢。老道虽是不才,倒也有寻仙问道之法,你若依我所劝,不出百年,定可修得仙果。当是时,道心已成,再无尘世间诸多的烦恼牵挂。你若应了,我连你身边几位英雄一起传了道法,你信不信得过我?”他如此一说,张燕等人皆是怦然心动。人生在世,诸多苦楚,而方今天下大乱,更是活得潦倒疾苦,这老道既敢如此保证,定有惊人艺业,应当不是信口胡诌。想到此节,他们皆为这莫大福缘欢喜。岂知那少女只是幽幽一叹,竟是毫不心动。只听她淡淡道:“人生在世,因爱而欢,因恨而悲,若是斩了,岂不负了这一场轮回年少?”

那老道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冤孽……冤孽!你不念自己,一意孤行,便是为了尘儿。可你当知他心中另有他人,纵你待他千万般好,他也不会接受?那你这一生便活在痛苦之中,你便不怕后悔吗?”

她道:“后悔什么?此生一世,我这么长长久久的爱着他,这便够了……”那老道默然半晌,这才道:“也罢,也罢。你心意既决,贫道便不好多言。那董卓追兵将近,老道有一桩法子,或可解得当前之急。”

那少女本不愿多生瓜葛,但这老道拳拳盛意,总不方便拂了,便听那老道说道:“眼下尘儿毒质虽解,但要行气运功怕还需小半日时辰,那董卓追兵势众,不多时便能追过江来,你们四人皆是负伤,定是抵挡不住。不如兵行险招……”他话未说完,便听上空传来一声长长的鹰鸣,那老道眉毛微微一皱,就在此时,老道的左手已从长袖中缓缓伸出,对着天空虚虚一抓,也不见他如何发力收力,那大鹰却如同被一股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一般,被他从高空中擒了下来。他这一手出招无意、收掌如水,隔着十几丈的高空便将那天空翱翔盘旋的大鹰给擒了,众人惊叹其武艺间又是不明其意。只听那老道缓缓道:“这鸟儿似鹰非鹰,通体纯白、模样甚怪,并非我华夏之物。说来也巧,贫道在邪马台国有一故人,十年前也曾东渡拜访过一回,我与这位老友阔谈天命大道之时,颇多感慨唏嘘,故而仰首望天,远远见过此鸟结队遨游长空,顿觉空明畅然……今日又在这关中之地见到此鸟,贫道心中起疑,猜测此鸟正是那东瀛之地的虎头海雕,姑娘曾在东瀛久居,看是与不是?”

那少女知道这老道早就明晓自己的身份,而言语中颇多的宽怀怜慰,犹如慈父一般,便不再有所顾忌,此时闻言这大鸟怪异,便上前要接过那鸟儿来细细观看,也不知是那老道诚心要考较她的武功,还是一时不察,竟容那白鸟从他手间溜了,扑棱着长翅正欲冲天而飞。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女左掌自她袖间迅疾挥出,左手掌缘方方碰到鸟翅,那鸟儿长鸣一声,被浅浅压下去的鸟翅重又振起,但见她右掌弯曲半蜷,又从斜上方扫落。那鸟儿又鸣,双翅更展,白羽更是怒张如剑,她的左右双手又是依次而至,总教那怪鸟不得脱出。

说来也怪,她内力向来刚猛凌厉、出手也是速锐狠毒,这大鸟纵是有胜于雄鹰的展翅蛮力,在她深厚的内力面前也不过一招之数,又怎会容这怪鸟再三的扑棱?张燕等人但见这少女那双白皙如玉的纤手上下翻飞,时而缓如飞絮、时而急如骤雨,出手方位更是或正或斜,初时以快掌居多,不多时,只尚剩一二招迅疾的速拨之法,到后来只见她双手兜兜转转,只是轻挑细挡,出招甚缓,任那大鸟如何发声长鸣、尽力展翅,也始终挣脱不出她双掌间的咫尺之地。不由心想:“小姐内力不俗,原可一掌将这怪鸟震伤,怪鸟便无法展翅飞翔,但小姐却只凭招式就将这怪鸟的大力兜转消解。这一手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功夫可当真俊俏的紧呢,纵是师尊当年也无这般神通罢?”

他们岂知张宁有口难言,她原意正是要以内力震断这怪鸟的翅骨,但内力尚未发出,但觉一股沛然巨力迫来,那巨力如泰山压顶、又似海潮涌袭,绵绵然、泊泊然,直将自己与那怪鸟包裹在其中,她以为这老道不欲自己妄伤生灵,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纯以招式的迅疾巧变拦截怪鸟,初时她快掌快招皆是擒拿手法,可每每掌到中途,老道的沛然内力便逼得自己手掌关节无法屈伸,招式自然无以为续,她只能另换巧招。过不多时,她只觉双臂越来越是沉重,犹如千丝万缕缠绕了一般,出招越来越缓,但那鸟儿却是越来越轻。

到得后来,她但觉手中轻若无物,双臂更是周转自如、圈圆无痕,才发觉不知何时老道早已收回了包裹自己的那股内力,心下不住感激他度化指点的心意,正要开口相谢,那老道眉目间微微露出欣慰之意,说道:“方才贫道言这鸟儿是那邪马台国的虎头海雕,姑娘可确认了?”

那少女明白老道话中的意思,答道:“不错,此鸟正是那邪马台国特产。国内多有王公贵族豢养此鸟,用于打猎追捕,正因此鸟眼力、爪力、嗅觉更是远甚一般的鹰犬。”张燕讶道:“此地地处关中,别说那万里之外的邪马台国,纵是要去那东海亦有数千里之遥,这鸟儿怎能跨海腾江,深入我华夏腹地?”那少女鬼脸面具下的面色一沉,沉声道:“难道?”老道轻轻点头,道:“不错。你回中原之后,邪马台也有人来了中原……”

“哎呀!”那裴元绍沉不住气,猛地一拍大腿,叫道:“不好,这些夷人眼下正把我们当猎物一般追捕呢!”那少女冰雪聪明,已从老道的话中听出更深一层的含义,道:“师哥莫谎,道长自有妙计。”岂知那老道却是长长一叹,悠悠道:“计倒是有一计,不过此计一来太过凶险,二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怕诸位难以做到。”

周仓一直见这老道料事如神,一听说这老道有对付的计策,早就喜上眉梢,道:“只要能保了小姐与公子性命,周仓这一身臭骨头纵使被那董贼剐了又有何妨!”他这话发自肺腑,自是说的豪气迸发,那张燕、裴元绍二人也齐齐说道:“大丈夫,好男儿,理当如此!”

老道抬头仰望着碧空万里的苍穹,道:“此计既是死中求生之计,更是‘离’计……”说到‘离’字之时,经年历事如他也不免话音微颤,那少女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有死才有生,有离才有合。没有悲怆之苦,何来欢喜之乐?但请道长赐计!”周仓、裴元绍、张燕三人更是应声道:“但请道长赐计!”

那老道听她语意坚决,环视过众人后又将目光留在她身上,但见她眼帘低垂,一刻也不离着乱尘那俊俏惨白的面孔,这才说道:“武功再高,终究是杀人之术。贫道若以武学助各位杀出重围,便是违逆了上天好生之德。况且天命使然,董卓凶残无道,自有天收。贫道多年前已发下重誓,再不会伤一人一蚁。眼下要从董卓所布的千万追军中走脱,只好要你四人假扮乱尘,分走四路,一走咸阳、一走扶风、一走冯翊、一走长陵。这四路之中,以咸阳最为凶险,几可是十死十生、有去无回,不知哪位肯走?”

“我去!”周仓、张燕、裴元绍三人天资并不聪慧,虽然不明白这老道要选这四条路线的想法,但听闻此路最为凶险,便当即抢着喊出声来。三人齐齐伸手拉住那老道,那张燕呼道:“道长,我是大师哥,同门有难,理应我去!”那裴元绍喊道:“道长,我年岁虽是最轻,也是最为无用,就让我这个不成材的去罢!”周仓也急道:“道长,两位师兄弟武功比我高强,但我出身鹰爪门,腿脚总利索些,若我去了,能多引远一些,好给公子和小姐多争取些时间逃离关中,还是由我去罢!”

他三人同门情深,又都是重情重义的热血汉子,眼下竟为求死而争,那老道却是沉吟不决,三人正争的不可开交间,却听那少女幽幽一叹,道:“三位师哥,你们别争了,还是我去罢。”

裴元绍忙道:“那怎么行?!”张燕道:“是啊,小姐是师尊的唯一骨血,大师哥怎能让你送死?不行!不行!”周仓亦道:“不错,小姐与公子金玉良缘,尚有百年好合之数,怎能如此赴险?”

那少女轻轻将昏迷不醒的乱尘交到老道手中,缓缓取下了自己的鬼脸面具,露出一张两行留有淡淡胭色泪痕的绝美脸庞来,她朱唇微启,伏在乱尘的剑眉间深深而吻,晶莹的泪珠儿更自她眼眶中滑落,滞落在乱尘那双面带忧色的俊脸上。她深吻良久,这才起身,对那老道又是弓腰一拜,道:“那便有劳左慈道长了。”转身又道:“三位师哥,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绝,这便走了!”她生怕周仓三人出手阻拦,话音刚落,身子便已腾空而起,但见她的身影如轻烟一般消失在渭水河畔,想必是重寻渡船,再渡过江去了。

她说走就走,周仓三人怅然若失,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位老道居然是那左慈真人,先前只见他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猜测是一方名士,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慈祥可亲的老道居然便是那人间传言里的飘渺人物,怎么也不相信传说中的左慈真人居然是这幅毫无威严架势的道人模样。裴元绍怔怔言道:“方才我可曾听错,小姐……小姐她说……道长您是左慈真人?”那老道笑道:“你家小姐武功绝高,眼力更是俱佳。贫道正是左慈,不敢妄称真人。”

张燕等人皆是张角之徒,那张角生前曾言自己只不过得了南华老仙传了三卷《太平要术》,勉勉强强才算有了师徒名分,而普净、左慈才是那南华老仙的关门弟子。论辈分,这道人乃是他们师伯,论情理,渡河之前己方三人还对这老道言语不恭、拳脚不敬,当下就吓出一身冷汗来。世人皆知父母师亲之礼法,他们三人虽是不修边幅的热血汉子,但并不是不懂礼法的无赖小人,这可是大大的忤逆之罪。三人顿时扑通一声齐齐跪下,老道面带诧色,道:“三位这是何意?”那张燕见这老道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不似师尊张角那般威严待人,与心中得道高人的形象相去甚远,不由得道:“道长当真是左慈师伯?”周仓亦道:“大师哥,休要乱说话,只有左慈师伯这样的真人神仙,才能事事料尽,早就在这渭水河畔来渡救我等。”

左慈笑道:“师侄言重了,我只是个修道之士,如何能料尽世事?你家小姐听我唤乱尘为尘儿,又见我使的是天书武学,猜出乱尘是我小徒儿,我不就是那左慈?呵呵,左慈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好假冒的么?张角师弟乃是南华师尊亲授天书,我与他自是同门,三位师侄唤我一声师伯,我倒也当得。”三人这才确信,眼前这位老道的的确确、真真实实便是那左慈真人,当下重重拜道:“弟子们得罪之处,还请师伯责罚!”

三人头埋于地,只听左慈道:“三位师侄尊师重道,的确是张角师弟教导有方。其实我辈中人,最讲随性而为、潇洒自然,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憾于自心。三位师侄可好生记好了……”左慈这番话说的藏头藏尾,周仓三人只听得莫名其妙,抬起头来正要开声询问,可只见滔滔渭水东流,哪里还有左慈与乱尘二人的半个人影?

却说李儒逃出阿房楼,虽是离了咸阳城,却并未急着回郿坞向董卓复命,更在咸阳城外安营扎寨,细细盘点帐下军校。随后不久李傕、郭汜、王方等人率着手下兵士也陆续赶到。他们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李儒面上毫无气馁的神色,举止间更是谈笑自若,众人皆知他素来多有计谋,想必已经定好了董卓面前的复命之策。索性也各统部下安下营来,静候那李儒安排。

待到张绣、贾诩二人赶到之时,夕阳斜斜西垂,已是傍晚时分。

王方望着狼狈沮丧的张绣、贾诩二人,急忙迎了上前,看似关心却颇带嘲意的说道:“张将军可算来了。”那张绣啐了一口浓痰,也不理他,径直从人群里穿过,直走进李儒中军帐篷里。

“你个兔崽子,居然不理老子?嘿嘿,张济老鬼挂了,你这小崽子也活不长了……”那王方虽是满脸挂笑,却在后面不住的小声暗骂。只见董璜董越兄弟二人摊手一笑,随即便进了李儒帐篷,他对牛辅、樊稠二人使了个眼色,也跟了进来。

那李儒端坐帐中,见张绣贾诩二人进来了,忙堆出一脸悲色,起身相迎,他正要说话,却被那郭汜抢话道:“哈哈,我方才还在为两位将军性命担忧,此刻见到,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下来了。”他这话分明是幸灾乐祸,贾诩当场面色一阴,张绣更要张嘴欲骂,却又被贾诩拉住腰间,只能生生忍住,憋得满脸通红。

倒是那徐荣素日里很少参与派系之争,见张绣贾诩二人神情委顿,又念起张济的同僚情谊,冷冷地道:“郭将军少说两句。我们未能办成太师吩咐的事情,已是戴罪之身。眼下再互相言语挤兑,真要起了内讧不成?”

董璜道:“不错,此次无劳而回,让这小子跑了,可是大大的失了咱们西凉军的面子。”董越亦道:“咱们大家的面子丢了是小,可让太师的面子往哪儿搁?”他兄弟二人乃是董卓表侄,如此一说,李傕、王方等人就是再要调侃挖苦,也是不便。那李儒见气氛稍稍缓和,便道:“诸位,其实也不然。方才在下速离阿房楼,并非是临阵脱逃,而是那人并非曹乱尘,乃是另由他人假扮。那人武功又高,我一来唯恐多损兵马,二来捉拿乱尘正事要紧,这才佯装狼狈逃脱,要那人误以为我们就此灰心,不再追捕乱尘。”

他顿了一顿,环视过众人之后,才笑道:“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再点马追那小子。”那张绣一听李儒有计,便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身旁贾诩忙劝道:“大哥,急不得……”他见张绣一脸惑色,怕他气上加气,忙道:“就算现在去追,我们该去哪个方向?”

张绣果然早已难以按捺,咆哮道:“往东啊!”岂止那李儒摇头道:“此子聪慧异常,你往东赶,即便到徐州东海之畔,也是寻他不得。”王方等人尚在不解之时,却见那徐荣点了点头,道:“依我看来,此子有上下两条路可选,正如军师所讲,东去之路,他是定然不会再走了。”

“哦?此话怎讲?”郭汜有些不大明白。

“上,他可再渡黄河,经泾阳、高陵、冯栩三县沿河一带,再从渭南城南渡黄河,由东路折回;下,他可折回西南,走泤厔,跃沈岭,再过子午谷,绕至蓝田西南,再从南门入得长安。这上下两路都是边界,并非我等完全控制之境。这小子也可真谓年少英才!”徐荣分析到最后,也不禁为乱尘的机智所折服,不由得也道出誉赞之言。李傕却是阴阴笑道:“那以徐将军之见,那小子会选哪条路呢?”

徐荣也是一笑,也不回答,却是转身面朝南方,反倒是那贾诩出声言道:“若是北路,便是雍、并二州,那小子知道雍、并二州也皆在我们的掌控下,而剩下的便是南路——过了子午谷,便是雍州、凉州、荆州犬牙交错之处,现在时局错综复杂,子午谷一带不但太师屯有重兵,西凉马腾韩遂、荆州刘表甚至连关东联军的势力都渗透集结在那一带,那小子挑在那里,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好,我这就领兵去追。”张绣不等他说完,便要出帐篷追那乱尘。

“张兄且慢!”李儒却是拦在他身前,“我们的分析虽是有些道理,但毕竟只是猜测。但若急忙走了,岂不南辕北辙?”那樊稠哈哈一笑,却是故意挑衅道:“军师总是太过小心。樊某愿率三千彪军,做个探路先锋,为张济将军报仇。”说话间脸上还好不容易挤出悲伤的样子。那张绣已被贾诩附在身边耳语过一番,暂时压住怒火,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他。

那贾诩道:“在下有个笨办法。”他顿了一顿,环视在场众人,想要从诸人脸上看出些什么,这才道:“还请诸位念在同僚之情,即刻传书各家部属,在各自辖地上加设关卡。这咸阳数郡,我已派人在仔细搜索;为防那小子北上,还请李傕、郭汜两位将军多多留意所属的地界;而众人中以徐荣老将军领兵最强,辖区又多在长安南部蓝田一带,望请多多部署人马;至于其余诸位,可否与我二人一道,立刻赶到长安城中布防,尤其是温侯府之外,即便那小子中毒不死,也只能熬到温侯府中找他师哥吕布解毒。”

他这话说的诚诚恳恳,但王方樊稠二人却是冷冷一哼,李儒面带微笑,却是久不做声,李傕郭汜、董璜董越二人又各有心机,也不答话。只有那徐荣开口道:“贾先生太客气了,太师既已吩咐过了,但凡需要帮忙的地方,徐某定不会推辞。”他见众人仍是久久不答,有意息事宁人,将话题挑开:“军师在此安营扎寨,除了是要修养部众,更是在等候什么罢?”

李儒呵呵一笑:“了不起,徐老将军果真不愧为我西凉军中智勇兼备之将。不瞒诸位,在下确实是在等……”忽然间,只听帐外军士疾呼喧哗之声四起,众人正要离座出帐查看个究竟,却见桑布所制的营帐扑棱作响,一只通体纯白的怪鸟闪电般蹿入帐中,呼咧咧的落在李傕肩上。

众人正奇怪间,只听那李傕与那大鸟吹了几声哨子,那白鸟亦是回了数声,只听李傕哈哈大笑道:“找到啦!找到啦!”

李儒脸上亦是起了笑意,道:“这虎头海雕果然是个宝物!”他轻轻抚摸着那大鸟白翅,对着众人道:“那有劳李将军这宝鸟前方带路,咱们这便动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