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幕亲王府的议事大殿里,建业帝正和蔡丞相商议着,蔡丞相推断这件事就是怀仁王策划的,他对八年前幕安王逼迫大业帝立八皇子公孙宏,也就是现在的建业帝一事,依旧耿耿于怀,所以才会设计刺杀幕安王,企图挑起昭阳与西凉的不和,好从中谋取利益。
虽然蔡丞相说的头头是道,但建业帝总归还是不愿意相信的,那怕是千夫所指,他也愿意给六哥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蔡丞相对于建业帝的固执,竟一反常态的严厉起来,这还是自建业帝登基以来,他头一次失态。在这幕亲王府的大殿里,蔡丞相狠狠的批评了他,说他幼稚、优柔寡断,丝毫没有君王该有的气魄和决绝。
面对蔡丞相的指责,建业帝并没有恼怒,更没有责怪蔡丞相的失礼,反而深思起来。如果说四年前,大业帝驾崩,他组织策划了那次血洗,让他有了成为帝王的资格,那这次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上一次和这一次不一样了,上一次清洗的都是些臣子,都是与自己不亲近的人,而且贪官污吏比比皆是,他有足够的决心去血洗。但这一次,这个被指谋反之人是他的六哥。他自小便受四哥的庇护,在你争我夺的勾心斗角中长大,所以他更能体会到亲情的难得。
当初兄弟九个,为了争那个破位子,现在就剩下他们哥仨了,他不想再因为这个所谓的大安国皇位,让仅剩的兄弟反目成仇了。难道非要让兄弟们都死光了,就剩下他一个,独自坐在那儿,在孤单无依中渐行渐远吗?
从他继承大统以来,他的老师蔡丞相便不止一次的告诫他,让他不要养虎为患,一个帝王就要该有帝王的狠劲。在这历史的长河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例子诸如繁星,每一个倒下的,从前也都是这片星空最耀眼的星辰。这其中又有多少谋乱反叛之辈,就是凭借着帝王的仁慈,最后血洗了这金銮殿,披上了黄袍,坐上了龙椅,而那可悲的毫无用处的仁慈,就成了新王朝的嫁妆。
看着正犹豫的建业帝,蔡丞相不由得很是失望,他期盼着建业帝这时候能站起来,指责自己以下犯上,但他没有。蔡丞相拂袖离去,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幕安王举兵非要让大业帝立他为大安的帝王,他还完全没有准备好呢。
“陛下,幕亲王醒了。”蔡丞相走后不久,照看幕安王的太监急急火火的赶来相报。
幕安王确实醒了,不过身子还有些虚弱,唇色还泛着些许的惨白,看到建业帝来,还企图爬起来行礼,但被建业帝给拦住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
支走了屋子里的其余人,就剩下建业帝和幕安王了,建业帝拉着幕安王的手,有些泪眼婆娑。
“四哥,你觉得好些了吗?”
“你是大安的王,可不能哭鼻子。”幕安王虚弱的声音都比平日里轻了太多,更不似往日的雄厚。
建业帝坐在床边上,把之前蔡丞相跟他说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幕安王,既然这件事牵扯到了怀仁王,作为仅剩的三兄弟,建业帝认为有必要要让幕安王知晓。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老六干的,那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都已经不顾手足情谊了,你也没必要再去顾忌什么。不过这其中也有很多的蹊跷事,从你继位以来已有八年之久,他为何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有所行动呢?”
“先生说,现在正值大安国国内受灾严重,六哥他又在西北军军中稳住了阵脚,所以才会借此机会谋反。”
幕安王显然不相信这番说辞,“他要是真想反,四年前便是他最好的时机,当时无论是朝中的旧臣还是各部司,都会成为他称帝最有力的帮手,何苦要等到现在呢?他在西北军呆了八年不假,但是这朝野上下也全然没有了他的支持者,早已经成了一块铁桶似的围在你的身边,这时候他再谋反,岂不是作茧自缚吗?北野郡的旱情虽然始终没有得到缓解,但朝廷的赈灾也颇有成效,所以这灾情本身并不严重,不会把大安国折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那他又如何要借此机会呢?”
建业帝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那四哥的意思是?”
“如果老六他要谋反,那他必然在这朝廷内部有所帮手,而且这人还可以左右你的意志,不然他不可能有这谋反的底气。”
“左右朕的意志?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先生是一个,四哥你是一个,还有崇明教的寒教主也是一个,除此之外恐怕没有旁人了。”
幕安王眯了眯眼,神情严肃的说道,“如果这个人是我呢?”
屋子里的气氛随着幕安王说出这句话,一下子冷了起来,建业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在朝廷里帮助怀仁王的真的是幕安王,那这件事他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那我就把这皇位让出来就是了。”
“胡闹,这皇位是你说坐就坐,说让就让的吗?你是大安国的皇帝,有些事,你得有自己的想法,你得有判断是非的能力,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意味着无数人的生死,岂能当做儿戏?”幕安王激动的语气有些重了,身体本就虚弱的很,一时咳嗽起来。
建业帝一时有些慌乱,蔡丞相如此,幕安王也是如此,他坐上了这个皇位,真的就要变得冷血吗?可是他讨厌冷血,自小到大,他见惯了兄弟间的你争我斗,难道一家人就不能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吗?难道他真的要成为那个让他讨厌的人吗?
“那你当初干嘛非要朕坐上这个龙椅呢?”
建业帝站起身来,不甘心的指责着幕安王,当初是他非要自己坐在这皇位上的,如果不是他,自己又哪需要去下什么决心,哪需要兄弟间反目成仇。
“因为你不坐,你就得死。”
幕安王平静的一句话,狠狠地打击在建业帝的心头,是啊,他不当这个皇帝他就得死,当时无论是幕安王还是他都没有别的选择。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如浪潮般将他吞没,一下子整个人都喘不动气来,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不得不成为大安国的皇帝,不得不清理朝中的旧臣,不得不去赈灾,不得不端坐在那长安宫中,日夜看着那犹如山峦般的奏折。建业帝神情恍惚的坐在椅子上颓废着,他想抱头痛哭一场,因为他都记不清上一次开心的笑是在什么时候了,上一次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又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可悲。”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建业帝,幕安王躺了下来,看着笼罩着床的床帷,感叹道。
幕安王遇刺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西凉军的耳中,变成了幕安王被建业帝秘密处死了。听到幕安王的死讯,怒火烧遍了整个西凉草原,每一个西凉汉子都高举弯刀,要为幕安王复仇。幕安王长子公孙贺亲率八十万西凉大军开拔,剑锋直指昭阳,誓要将整个昭阳城踏破,为幕安王陪葬。
西凉大军出征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昭阳城,人人自危,惶恐不安。当晚,建业帝秘密召见了崇明教教主寒山,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事,只是自寒教主走后,建业帝更加的不安起来。
幕安王那日跟他说的话,他这几日来翻来覆去的都在琢磨,现在的局势越来越复杂,无论是不是怀仁王谋反,但他显然是这棋盘中的一子,西凉军也是,瑞国也是,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被算计在其中,可这又到底是谁在下这盘棋呢。
建业帝跪在天寿宫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希望先祖们能告诉他一个答案,同样他也在问自己要一个答案。
此时的蔡丞相则来到了幕亲王府,幕亲王已经并无大碍了,除了左肩膀依旧缠着纱布外,整个人的气色都比前几日,显得红润了不少。
“相国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听说幕亲王身体恢复的不错,特来探望探望。”
幕安王并没有搭腔,像蔡丞相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单纯的来探望一个被软禁起来的王爷呢。
“听说幕亲王并没有惩治府中的下人。”
幕安王歪头看着蔡丞相,嘴角轻轻上扬,说道:“我幕王府里的下人,该如何处置,这就不需要相国大人来操心了吧。”
蔡丞相尴尬的笑了笑,“幕亲王误会了,这幕王府里上上下下自然都是幕亲王说的算。老臣只是听说,那谋刺幕亲王的可是府中的老人,自然颇为惦念幕亲王的安危。”
幕安王眼睛微微一眯,心里暗骂,自己大难不死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而这老狐狸竟还坐在自己面前,惦念自己的安危,这是在威胁自己啊。不过幕安王面子上依旧笑呵呵的,“怎么,相国大人这是查到了什么?”
“六年前的往事了,还能查到些什么呢?只是偶然得知这丫鬟原本是怀亲王府中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