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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挑战权威

不过,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1997年春,一天上午小舅子来到了家中,他以为车子又在维修,也没多问。小舅子却一脸不高兴,一问才知道是郑锋军叫上赵雨来,开上车子去办个人的事了,而且还把一吨多煤还没等卸完就拉走了。

这不由地揪了一下郑新平的神经,虽然说是一吨多点煤还不值50元钱,可这也是厂里的呀,你郑锋军要用煤也该和我打声招呼才对。于此,他又连想到以前几次,听小舅子说他动不动就叫着赵雨来出去办事了,有时一走就是半天,而且是到县城办事,按厂里以往的规矩,重车是不能轻易给个人办事的,即使有关系,比如税务或者银行什么的,直接打交道的人要用车,也要在厂里备案,场内人员办理私事,或者出外办理公事,近的一律骑自行车或者有摩托车的骑摩托车,远的出差,一律乘公共客车,回来按车票票面价格,按规定报销。郑锋军自从当上副主任以后就有了派儿,从没有骑自行车出去办过事,小事派人去代办,有要紧事,他擅自不能用郑新平的小汽车,都是坐大汽车去。

原本想毕竟是郑家侄儿,闭一闭眼就过去了,也不愿意和他不客气。谁想到,所有的忍气吞声倒助长了他明目张胆的气焰。是可忍孰不可忍,郑新平一听就火冒三丈,来回踱着步在屋子里绕了几圈,然后突然停下来,对小舅子大声命令说:“你去!等赵雨来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小舅子一听,还楞了一下,以前姐夫可是对这种事没有动过气,今天是怎么了?不会是自己刚才说错什么话吧?这车上可是有郑锋军哪!可又一细想,也没说错过什么话呀,不禁问了一句:“叫赵雨来做啥?是郑锋军用车的。”他着重说到郑锋军。

“谁也不行!还没王法了!你还不快去!”郑新平铁青着脸说。

他小舅子一看,连忙向外快步走去。

没想到这一等,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赵雨来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郑新平的房间来。

郑新平正朝里侧卧在床上眯着眼午休,一听脚步声和推门声就知道是来了外人,而他推断这个人可能就是赵雨来。

赵雨来站在地下,既局促又尴尬,说话不是,走也不是,只好挨着炕沿边坐下半个屁股来。

过了半晌,郑新平才闷闷地发出一句话来:“你今天出车来?”

赵雨来正在胡思乱想,精力不集中,没有听清,还以为是郑新平在说梦话,没有接腔。

“你哑巴了?”郑新平把身子一下躺平,把头偏过来提高声音说,一脸怒容。

“我。”赵雨来迟疑了一下,看起来不把郑锋军抬出来还真交代不了,“是郑厂长有事要办,就”

这不提郑厂长三个字便罢,一提这郑新平三个字,心中就不平衡,郑锋军没来的时候,无论厂里的工人和其他工作人员都称副厂长们是副厂长,现在省略了一个字,大家都叫起来顺口了,可郑新平不高兴了,这不是正副不分,主次不分了吗,一听就来气。

“你办理私人出车,在办公室领单了没有?”郑新平强压着心中的不平之气,不动声色地问,但这种质问的口气,赵雨来不能听不出来。

“没有!”赵雨来低下头,小声应道。

“咱厂对私自出车办理私事的事是怎么规定的?”郑新平又把眼合上问道。

“规定”赵雨来卡在那里,他并不是不知道,而是说不出口。厂里的规定是郑锋军来定下的最严厉的规定,司机未经厂里批准,擅自出车办个人私事的,一律扣罚一个月的工资。这能说得出口吗?赵雨来觉得实在不敢说出来。一个月的工资哪,这要真的被扣了怎么办?

“你既然忘了,我也不强迫你,你去厂里的财务室,把情况告他们说,让他们按规定来就行了。”说罢,郑新平又把身扭向一边。

“郑厂长,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赵雨来低声下气地说,这次和郑新平说话的口气,没有了以前和武学兵谈完话时的硬气。

“错了,你知错了?”郑新平这才慢腾腾地爬起来,“那你说说,哪里错了?”

“我不该私自用车。”赵雨来见郑新平有所行动,心生希望。

“既然知道了,就去按规定来吧。”郑新平看上去心平气和。

“郑厂长,不能啊,我还凭着这个月的工资给媳妇买自行车哩。”赵雨来情急之下突口而出。

“媳妇?赵雨来,你有了媳妇了?啥时结婚的,我怎么不知道。”郑新平以为赵雨来在糊弄他,忍不住笑了笑问。

赵雨来也不抬头:“还没结婚,置办齐全才结。”

郑新平想了想,该说的都说了,该让他知道厉害的,他也知道了,也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再说,是郑锋军要用,他也不好拒绝,但话又说回来,也不能纯粹让他没事,令行禁止,不能没个规矩,让他们以后也知道收敛点:“赵雨来,我看在你是新来时间不长,我那小舅子又给你说情,这次就暂且不扣你一个月的工资。”

赵雨来一听,立刻喜上眉梢:“谢谢厂长!”

郑新平口气一转:“你先不要谢,扣你一百元,你去交到财务室。你没意见吧?”

赵雨来虽然心疼一百元钱,好几天就白干了。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声不响地就要走出去,郑新平又递过来一句:“但你记着,不管是谁用车,下一次绝对不会给你再留这个情!”

赵雨来出了一百元钱,心中自然觉得委屈,自然要和郑锋军诉苦。

郑锋军一听,这哪里是罚赵雨来,这显然就是杀鸡给猴看。心中不免嫉恨。正苦于没有拆郑新平台的时候,乡里正好开会。不是有关钱和戴花的大事好事,郑新平一般不亲自参加,郑锋军代替去了乡里。

到了才知道是乡里落实上面的指示精神,会议内容有三条,第一,全乡部署村头村尾悬挂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的幅条和标语,并及时组织集体组织观看回归盛况。第二,认真贯彻公安部统一部署的全国夏季严打专项斗争事项。而且,这次的会议还是由乡里书记郑小立亲自布置。第三,全乡要全面保持生产安全,生活稳定,准备以饱满的热情迎接即将到来的十五大的胜利召开。

正好郑锋军负责厂里的治安工作。郑小立会后专门把郑锋军留下来,因为在邱上乡,邱上焦炭厂是最复杂,人员最多,流动最频繁,有时还会有一些外地人来。

郑小立给郑锋军强调了几点后,一时无事,又和他说起了焦炭厂滞销一事,他说已经托关系找到一家愿意低价收购现存不合格产品的厂家,这样也能给焦炭厂减少一些损失。让郑锋军回去和郑新平研究一下,如果能行就给句话,让对方过来具体商谈一下。

顺便又问起郑新平的身体状况。自从郑小立来之后,郑新平一直说是身体不好,几次开会都没到场。说到这里,不免顺便问候一下。

不料郑锋军对郑新平那天对赵雨来的处罚正心存芥蒂,便趁机说:“哪里有病?武乡长在的时候,跑乡里跑的特勤快,有也是心病!”

话不多,让郑小立听起来就意味深长了。无形之中在心中就产生了一种认为郑新平傲慢的感觉,不就是一个村办企业的厂长吗?你的厂就设在乡政府的眼皮子地下,连我这个书记都不放在眼里,你心中还能有谁!正好逢上来年的村级干部换季,今年就先把你撤下来再说。

没隔几天,郑小立就带着乡长直接到了邱上村,郑新平毕竟还兼着村里的书记,你的厂长我郑小立说了不算,但你这个书记我总能动得了吧?

郑新平一见郑小立突然光临,又是吃惊又是慌乱,忙让会计买茶买烟,倒茶倒水,郑小立不动声色地说了一些农田里的事,又说了一些上次在会上强调的夏季严打的事,最后才慢慢地把话引到正题上:“郑书记这身体好些了吗?”

郑新平一听,立刻动了动腰部:“倒不是大毛病,就是腰杆直不住,时间一长就难受。”

“上次我还和厂里的郑副厂长问起过你。我和成乡长商量了一下。”郑小立说着扭回头看了看和他一起被刚任命来的乡长说,“鉴于你身体的原因,为了不耽误村里的工作,我们建议你做个取舍,要么辞去焦炭厂那边的厂长,一心一意当好村支书。要么你就去当你的厂长,把村支书交给其他人先代理起来。这样,无论对厂子,对村里,还是对我们乡里的工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你说呢?”

郑新平感到事情来得非常突然,心中一时不好接受,对于一向在村里呼风唤雨的郑新平来说,不说不是一次艰难的取舍。

然而,哪头轻哪头重他心中自然有杆秤,村里虽说能一言九鼎,但毕竟和一群土农民打交道,每年上面给的那点补助还不够塞牙缝,再说这几年给村里的拔款不多,一个萝卜符一个坑,想花点也不是十分容易,又要审批,又来检查的,还要绞尽脑汁地搞变通,一时变通不了都是事,再说,村里一群穷光蛋瞪着眼睛在后面瞅着。

选择当厂长肯定是必选之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从当上厂长以后已经养成了用钱的习惯,往条子上一签名就是好几万,让他放下这一头是肯定是不行的。

郑新平不用多思考,既然熊掌和鱼不能兼得,那就毫无疑问地选择在焦炭厂继续当厂长。他不得不回答了乡领导。

郑新平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失落很大,这书记虽说不挣多少钱,但平时看惯了村民向他点头哈腰,这要是不干,谁还会再带个笑脸来。

颓然之间,就想到了郑小立,他一个刚来没几天的书记,怎么会把第一把刀就挥向了我郑新平,身体是不是真的不好,那也应该是先了解一下再做结论吧,况且,看上去他们这次是已经研究好了的,有备而来。这样一想,总觉得事出蹊跷,这里面似乎隐含着什么,难道仅仅是称病推脱了几次会议,就会这样?一个新来的书记和一个新来的乡长,不问青红皂白就会三下五去二拿掉一个多年老书记?邱上乡第一个大村的书记?而且还是乡所在地书记?这其中是不是有人向他们添上了黑话?

忽然,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郑锋军。自从新领导来后,郑锋军到乡里就不止一次两次,郑小立不是还说曾经和郑锋军说起过,会不会是野心勃勃郑锋军没给添上好话?

这件事想来想去,再想出个第二人来,还真的没有。于是,在心中对郑锋军产生了一种反感和敌对情绪。

再说郑锋军几天后就听村里的人说,乡里把郑新平的书记免了,心中不免感到得意,幸灾乐祸。你郑新平居位自傲,双权独揽,目中无人,上次竟然会借机打压赵雨来让我看,我也不能让你称心,我惹不起你,奈何不了你,自然有人会搬得动你,这下好,把你的村官撸了,看你在村里再摆驾,再摆谱!让你死了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他知道这两天郑新平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兴头一定不高,来厂里也少。就又想入非非起来,无疑,焦炭厂的各行各业都基本臣服,只是这财务室水泼不进,光透不进,铁板一块,如果能把财务都控制住,那他郑新平叔叔也就是个空头司令,到时候我郑锋军想怎就怎,岂不畅快。

可是,从哪里下手,又如何下手,这可是门学问,既不能明目张胆,让别人看出来,特别是让郑新平看出来,又不能不出手。

姓张的科长肯定不行,听郑新平说那是他年轻时在部队里的战友,接着对其他人做了个筛选,他反复斟酌了一番,突然想到了樊小三,那个韩大海的小舅子。

既然粮站那后生说是冤枉的,受了陷害,这不是正好给他澄清一下吗?现在胡小红,韩大海都离去,看他还依靠谁,看他再嘴硬。

一天下午,事不多,把何冰叫来,让他去财务室把樊小三喊过来。

樊小三一听说是郑锋军有请,不知何事,心中早已提心吊胆起来,他非常知道,现在的厂子里,那就是郑锋军一手遮天,一定程度上比正矿长都威严,赶紧一溜小跑赶过来,见了郑锋军先毕恭毕敬给郑锋军递上一支烟来,郑锋军轻轻地抬手做了个拒绝的动作,意思是他不吸烟。

“知道我是为什么叫你来的吗?”郑锋军也不看他,摆着官腔问。

“呵呵,不知道。”那小三一双贼眼在眼眶里打着转转,看上去异常激灵。

“当出纳几年了?”郑锋军又转了一个话题。

“建厂的时候就来了。”那小三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着郑锋军的表情。

“还想当下去吗?”郑锋军阴阳怪气地问。

那小三一听,心中似有不服,不就是一个副厂长吗?厂长还在位,你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你再厉害也不能越过郑新平。

他心中虽说不服气,脸上却没有表示出来,装软说:“郑厂长,这不是您的一句话吗?您说让干下去就能干下去。”

郑锋军没有想到长得和贼似的一个人,还真会说话,不过,据他观察,这种人会见风使舵,一般是欺软怕硬,你要真给他的厉害,说不定能立马跪下。

“你那计算器是真的丢了吗?”他的问话很突然也很含糊,但樊小三没能听出来,听了以后张着嘴巴,似乎被懵住一般:“什么?计算器?”

郑锋军也不再重复,更不解释,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如何表演。

过了半晌,见郑锋军依然在等着答案,樊小三像是恍然大悟:“您,是,说,上次粮站那后生的事?”

郑锋军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樊小三有些不好意思,从他的神态上不难看出,大脑在快速地转动,也许他要竭力理出个思绪和判断来。

“这里没有别人,你把实情告诉我,我也许会考虑放过你,如果还不知悔改,小三,那就对不起了,谁也救不了你。”郑锋军说话声音不高,字字带血,让樊小三一时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他问这些老调重弹的事意欲何为?不会是粮站那后生所托吧?还是郑锋军另有目的?我要是不承认,看你能怎地。

想到这里,樊小三脱口而出:“郑厂长,那件事不是已经明了吗?您当时候也是知道的,那后生偷了我的计算器是治安队查到的,我也是还回来计算器的时候才发现。”

郑锋军一听,这小子要不加点调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要编是吗?樊小三,我可是抱着坦诚的态度来的,你要再编,就让何冰他们来处置吧!到时你可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樊小三的心中开始矛盾起来,他不知道郑锋军手里掌握了什么,如果没什么,怎么会过去这么久的事又翻腾出来?于是,一脸苦笑:“郑厂长,这,这”

郑锋军也是观言察色的好手,猎物再会转圈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我再问你一遍,你和韩大海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说!”郑锋军加重了语气,这句问话使樊小三愕然而怔,措手不及。什么意思?他怎么会说出这个关系?看起来他们已经了解了什么。

可当时的事情,自己也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又不曾在其中做什么,更不曾得到任何好处。想到这里,权衡再三,一种吐出实情的意念不免挤进心头,他开始迷茫,不知所措,就像一个迷路的人踯躅在十字路口一样。

“也没啥。”他说话的时候两眼紧盯着郑锋军。

“完了,谁也救不了你了,你就等着吧。”郑锋军说着站起来像是要走的样子。这下,让樊小三不由地一惊,听人说郑锋军可不是饶人的人,说不定他已经都弄清楚了,于是,上前一步拉住郑锋军的袖子:“哥,军哥,你就饶了我吧,我都说!”

郑锋军重又坐下来,两眼看着他不说话。

“我和韩大海是一竿子刚打着的表姨兄弟,那天他找到我说,明天他要惩治粮站那小子,到时候让我只承认一下,点个头就行。军哥,我可是没有参与他的事情。”说着看了看不动声色的郑锋军又说:“第二天他就打了那后生,还搜出了计算器,不,是他那天向我借的计算器。”

“你还说没有参与!你又提供诬陷别人的东西,又伙同别人诬陷他人,你早就该去公安局的黑房房里住几天!还说没有参与!就凭你顽固到底这一点,你也不配当这个出纳,你卷铺盖滚蛋吧!”

“哥啊,我的亲哥啊,你让我怎我就怎,可不能就这样撵走我呀,我还没有找下老婆,让人知道了,谁还跟我!求求哥饶我这一次。”说着,樊小三声泪俱下。

过了半晌,郑锋军又问:“韩大海为什么要诬陷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是不是胡小红也参与了?”

“没有,哥,这个我知道。”樊小三这次一点都没有思索就说:“是我大海哥想讨胡小红的看重,这不是想交个投名状嘛。”

“是不是与魏小芳有关?”郑锋军一针见血地问。

“哎呀,我的亲哥哥,没有你看不透的事,正是因为魏小芳!那位小芳一直都对胡小红不理不睬的,正好那两天那后生来的勤,我哥就借机教训了他一下,也好让魏小芳死了那条朝三暮四的心。”

“你们也真够赖的,人家魏小芳的自由权都被你们给剥夺了!”郑锋军气狠狠地说。

樊小三疏忽了郑锋军和胡小红之间的恩仇,撕嘴笑了笑:“呵呵,这不就成就了红哥的一桩好事嘛。”

“好事个屁!”郑锋军很想抽他几个大嘴巴,就是有你们这两个帮凶,胡小红才硬生生从我的手心里把魏小芳给劫走。

郑锋军虽然对樊小三有恨,可毕竟他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一个小卒,答应不与他计较,樊小三感恩戴德,一个劲地说谢。

郑锋军交给他一项特殊任务,以后,所有的财务活动都要先来让他过目,特别是郑新平的支取款项,更不能瞒他。这就等于在郑新平签准支前,他先做到心中有数。

樊小三哪敢说半个不字,一口满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