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屏走后,嵇铭却没有送张熙重离开的意思,二人真正的谈话,此刻才开始。
早前几年,代王的实力还不够强大,甚至连嵇铭都不及的时候,嵇铭的策略是暗中扶持代王制衡他人,但是谁曾料想,短短一两年期间,代王的实力就扩张迅速,空前强大。
此次张熙重来邺城,表面上虽是冷冷清清,但是背地里,却是震动甚大。
平城距离邺都,有千里之遥,往日里不好走动,但是如今,代王的心腹就在眼皮底下了,说话岂不是方便许多,所以这个时候,朝野内外来拜见张熙重的人,实在不少。
这些大多是那种摇摆不定的人,他们想两头都讨好,两头都不得罪,生逢乱世,谁人不怕,谁人不知道未来变幻莫测……
所以他们罗列各种牵强理由,还要避人耳目,个个暗中前往,嵇铭的线人时不时的传来一个个名单,惹的他心急上火,他精于权谋,善于制衡,在以往的惊涛骇浪中,他一次次率领嵇家始终屹立不倒,并且羽翼渐丰。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嗅到了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气息,而且这几日以来,他愈发的觉得不感掉以轻心。
但到底是何种具体的感觉?嵇铭却说不上来,前方不明最是可怕,如今,嵇铭对收下了代王的厚礼悔意渐深!
他知道,如日中天的代王送这些过来,更多的不像是来巴结他。
以前,代王对嵇铭的供奉是有求于他,而今,这如旧的礼节和问候,却已经让嵇铭感觉承受不起。
就如同张熙重全身散发的气息,依旧是对朝廷上下毕恭毕敬一般,太不真实!
他甚至表达出的,是代王惧怕大燕朝廷的威严,甚至到了宁可割地分兵也不来朝的地步。
嵇铭由此想了几日,仍然想不出代王的意图,双方的力量对比,从纸面上来看,当然是燕国的皇帝全方位占优,但是嵇铭心里也十分清楚,当下邺城的力量早已经是外强中干,这叔侄真要是干起来,慕容杰的胜算能大多少?
暗暗削弱代王的想法已经在嵇铭的心里成熟,但是要无声、无形、无痕!
嵇铭让下人从新泡上来一壶好茶,举手说了个请字,二人都慢慢端起了杯。
张熙重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甘冽,于是微微点头,说了声好茶。
嵇铭道:“张大人,过几日皇上就要从甘泉宫回朝了,此次他带去的大臣当中,有位叫陈先的,张大人可有印象?”
张熙重微微点头道:“大人所说的莫不是南阳的陈先大人?”
嵇铭笑道:“正是此人!”
张熙重道:“下官不知道大人为何说起此人?”
嵇铭笑道:“我想起前几日,张大人说起代王殿下的分兵一事,觉的让此人来提说最好,你不知道这邺城里,那些说闲话的有多少,若是老夫去提说,免不了又有什么风言风语,故而想到此事。”
张熙重一边听嵇铭说话,一边微微点头,待嵇铭讲完了,张熙重道:“那就按照大人安排,若是由陈大人提起,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这陈大人,怎么才能提出如此要求,大人的意思,难道让本官去拜访陈大人一次吗?”
嵇铭道:“我正是此意,陈先一向和老夫相处甚善,你去的时候,带上我的手信,他定会如此行事。”
张熙重大大的拱手道:“有劳大人了!”
言毕,嵇铭立刻叫人取来纸笔,当场将一封信写好,交付给张熙重。
嵇铭道:“我深知张大人一向精通天文地理,今日正好凑巧,此处乃四下无人的空闲之地,老夫也有几个问题,还望张大人给老夫解答解答!”
张熙重拱手道:“大人但说无妨,下官定会知无不言!”
嵇铭道:“如今天下动荡已经许久,四方混战不停,年初那荧惑守心之事,也惹的朝中知情者人心惶惶,司徒王大人也由此获罪,老夫曾为此事问过儒术多人,所得具不完美,不知张大人对此有何高见,还请张大人细细道来。”
张熙重拱手道:“既然大人相问,下官也就将拙言相告!”
嵇铭点头道声过谦。
张熙重于是说道:“荧惑守心,古之恶像,自今年二月甲辰,此像就已初现端倪,下官夜夜勘察,料定赤星去向,果不其然,此日之后,不下两月,赤星日趋逼近其宫,五月已经位居其心,待六月己亥,此像最盛,而后赤星飞去,来回共一百一十天。”
嵇铭道:“张大人看的仔细,果然名不虚传!那应之为何?”
张熙重又道:“此像恶名久耶,平城术士曾受代王指派,聚而共占三卦,其应皆在荆州分野。”
嵇铭点头答应。
张熙重继续说道:“如今荆襄地区,地方官势大,往年都曾经盛传荆州有向东取而代之的动向,此天像也正应了,我听说那南朝皇帝,怕的掘了地洞避之,定是也与此有关。”
嵇铭接话道:“正是如此,此像一出,我朝司徒大人殒命,凉蜀二地之主不敢称王,就连皇上此次去甘泉宫,也是与此有关。”
张熙重道:“我还听说,皇上此次去,身边有灵台待招十数人,夜夜在高台上察观星象,可有此事?”
嵇铭微笑道:“正是如此,那十几个人中,领头的乃国师门下一人。”
张熙重微微点头,嵇铭又道:“张大人,那赤星已离,此像就是已经消除,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此灾祸已过?”
张熙重道:“应之了了,岂能有过,不过是灾祸已定罢了!”
嵇铭吃了一惊,说道:“我朝司徒大人殒命,凉蜀二主称臣,南朝人主避入洞穴,就连我大燕皇帝也寄居甘泉宫,而后赤星已经远离,这难道都不能算过了?”
张熙重道:“卦象之中应对之按术数推来,共计四百九十一天,此乃天机,望大人知之即可。”
嵇铭听完使劲的点了点头。
谈到这里,嵇铭想问的话已经问完,于是他安排手下,送张熙重回到府中。
此时夜已渐深,张熙重却毫无困意,他在心中反复的揣摩今日李玉屏所讲之话,他生怕这是嵇铭使出的反间计,内心惴惴不安。
直至夜半,张熙重一直无法判断,于是就难免的起了焦躁,他干脆又拿起那本册子,细细去读。
正可谓睹物思人,情丝难断!几个时辰之前,张熙重还在点化他人,要别人放下,但此刻,他却在心底从新把旧事拾起,慢慢折磨自己。
这是一个个熟悉的文字,有自己的狂放不羁,也有那女子的血色柔情,时间一点点被缩短,老故事又一次让他的内心震撼,张熙重一口气又将这册书读了一遍。
他不敢去想这册书是如何流转,如何从主人的手里到了另外一个陌生人的手里,这种巨大莫名且难言的痛,让他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至天色发白之际,张熙重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来邺城时代王亲自为他置办的一件件衣服器具,静静的上到床上躺下,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