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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1) 法会

傍晚时分,大雨停了,一轮明月在天边的云层后面若隐若现。

漳河里的水涨了不少,鼓鼓囊囊的水面之上,几艘渡船缓缓靠岸,一个身姿矫健的身影率先从船上跳下,早已经等候在岸边的几个人看见后,都迎了上去,其中牵马的那个道:“都头,马早就准备好了!”

那人叫了一个好字,然后翻身上马,又转过头来对几个人说道:“哥几个今天辛苦了,都去喝一杯,算在我陈璒头上!”几个人闻言,个个喜笑颜开,说声多谢。

此人正是陈璒,不久之前,他已经被举荐为邺城近郊武城县都尉,不用说,这都是太子慕容傕授意安排的,慕容傕期初还担心陈璒嫌弃官职微小,但陈璒毫无怨言,走马上任这一个月来,陈璒就单单凭着自身的一股豪气,已经让手下的几个兄弟佩服的很,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这日大雨,他本来是要在下午过河,只因雨大水急,小船不好得渡,因而耽搁了些时间,今日是东华楼在修梵寺做法会的时间,据说做了这法事,玉屏就要起身去那嵇大人的府上,陈璒早已经想好了要在今日有所打算。

陈家人也一直在打探任义的消息,只是可惜的很,这只老狐狸早把手脚收拾的干干净净,邺城和洛阳两地都是无所收获。

此事虽然惹的陈乔恼火,但此人行事缜密老到,事发当晚他先是找到了几个说客,第二天又是里外张罗一番,结果那丑事就淡化了,不但是没有大范围传播,而且那内容也都是有新的版本。

那几个推车去要人的被说成是一个喝醉酒的车夫闹出的笑话,诈骗潜逃的任义变成了从家中盗窃了几贯铜钱,就连陈璒最为担心的被李五娘恐吓一事,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其实陈璒不知道的是,事发的当天,玉屏就苦苦乞求李五娘,所以那老鸨儿只骂了骂也就算了。

这件事情处理的结果,自然让陈璒对自己兄长更加钦佩,但是陈乔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位还有几分童稚的弟弟竟然走出了家府,县尉一职虽小,可倒是适合于他。陈乔来邺城两年里,平日里结交的各路豪杰名士里,距离太子还太过遥远,如今的这个弟弟,他也不得不另眼相待了。

朝廷的一纸任命,也未尝不是一剂良药,更是陈璒迷茫时的一盏明灯,自打走马上任这短短的时间以来,那个前些日子看起来不走运的书生,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年轻精干的县尉。看来失恋果然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成长,前方的不远处就是修梵寺了,陈璒拉紧缰绳,跳下马来,远处寺内,果然灯烛辉煌,对于今天这个日子,陈璒记得清清楚楚。

慧因住持安排的两个和尚已经在侧门等着陈璒,陈璒把缰绳甩给一个和尚,随即快步来到一间禅房。那另外一个和尚拿出一套衣服给陈璒换上后,陈璒立刻就是一个居士模样。

二人走进大殿,那带路和尚说,此时刚刚添了油,你要在戊,子,寅三个时辰去添油,灯芯和蜡烛也都在这里,今日这主人家阔气的很,你可不要坏了事,陈璒说了一声好。

这苦差事,可是陈璒在慧因面前苦苦哀求之下求来的,但是慧因也有言在先,在这佛堂重地之上,不允许陈璒和事主有半言的交谈,即便是双方各自认出,也不可照面相对,即便是不小心两照面了,也要双手合十念佛,假装不认识,这些陈璒都一一答应。

此时那大殿之内香烛缭绕,层层烟云慢慢卷起来飘荡着,一声声佛门弟子的轻音,幽幽回荡着,似乎在呼唤游鬼,摆渡亡魂。五彩幡随风摆动,法器声阵阵嘹亮,陈璒四下看来,这果真是一派惊天动地的大排场!

旁边的和尚不少,香客也不少,层层叠叠的聚在一起,正在虔诚的祈祷,陈璒再看中间处,那佛祖的圣像一脸慈祥般看向人间,他内心喃喃自语,看来今夜佛祖要普渡天下众生了。

陈璒再把眼睛往人堆里扫了几圈,却并没有看见玉屏,更是没有看见女子装束的人,他又起身走过一众正在吟诵的和尚,这架势根本就不好去问人,陈璒只得老老实实又转了回来,待在原地,不知不觉之间,一个和尚来提醒他戊时已到,他起身和那个和尚一起去添油剪烛,忙了一圈下来竟然有半个时辰。

也是在陈璒忙着添油之际,修梵寺内一间干净的禅房内,一身素裹的玉屏,正斜靠在榻上,她的旁边被一群人守着,那李五娘更是失魂落魄般惊魂未定。

在这法事之前,玉屏早就开始了吃了好多日的斋,结果在今日下午的时候,本是端坐的她,突然昏倒在地,那一刻吓的李五娘失了魂,丢了魄,呼了爹,喊了娘,等玉屏醒来后,李五娘生怕玉屏再有什么闪失,一直守到现在,可惜直到了晚间,玉屏也就喝了半碗米汤,李五娘见到玉屏一脸苍白,又听到玉屏坚持说还要再吃三个月的斋,顿时急的上了火。

美娟悄悄拉过李五娘,走到屋外一棵树下的阴暗处,说:“怕是上了这小贱人的当了!”

李五娘两眼一瞪:“怎么就上了她什么当?”

美娟说:“小贱人吃三个月斋,不活活饿死才怪,即便不死,她那脸也要走了形,嗓子也要哑了!”

李五娘骂到:“你可别天天咒骂她,我怕给你说准了!”

美娟道:“依我看,这道场做完就别让她回去了,我明日就拿两条麻绳来,不要等到七日,就等到后日晚上,将她弄上车,从外面把那车门捆死,一口气送到那嵇大人哪里,省得了许多麻烦!”

李五娘道:“这样子,就怕她性格烈,万一做出傻事来,就不好处置了。”

美娟道:“只要我们把个活生生的人送过去,她在那府上爱死爱活,与我们有何干系!”

李五娘骂道:“泼货,你就这么恨她,她也没少给我们挣金子,你如今吃的穿的这些个,那一件不本是属于她的……”

美娟压低声音吼叫:“可我这也是为了五娘你好,小贱人死在你手里,看你这么办!”

李五娘气道:“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让她死,你再忍忍都不行!”

美娟见李五娘真的生气了,也就不敢再去顶嘴,过了片刻,李五娘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办,但是必须要等到七天法事完了后,说真的,这活祖宗简直太难伺候,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这人没了,我明日先去见嵇大人,你明天赶紧准备,务必要安排的妥当!”

美娟刚刚张嘴应答,就听见那不远处的墙角处咯噔的一声响,这声音李五娘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二人赶紧屏气凝神,向前张望,又见到那黑暗处,步出一个人影来,吓得二人抱在一起。

那人背光垂首,将双手在胸前合十,先念了一声佛号,然后一副怪异的声音发了出来:“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今日寺中有施主法会,你们休得叨扰!”

二人听那声音颤颤的,吓到发抖,但是再一看,那地上有影子,应该不是鬼魅,美娟这才说道:“你是谁个,为何突然出现像个鬼一样来吓我们!”

那人厉声道:“放肆!堂堂佛门重地,怎会有妖魔鬼怪!我巡夜至此,倒是二位为何不敢正大光明,却在深夜里偷偷摸摸躲在这树荫暗处说悄悄话,要说有鬼,怕是在二位心里!”

李五娘听的心里有些毛骨悚然,就说道:“我们不过是在这里拉几句家常,马上就走!”

结果那人道:“你等二人回去,少不了念三遍经,否则,我叫你所求全部变空!”

李五娘顿时有点腿软,因为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堂堂正正的人从来不怕邪祟,心里有鬼的人不吓自惊,李五娘吓的赶忙念了几句佛号,又说了几个好字,拉着美娟狂奔而去。

这真是说来好巧,此人正是陈璒,原来他去小解后走到后院这边,见到一排禅房里面灯光明晃晃,就大致推断玉屏可能在内,正犹豫间,忽听见房门一响,一看原来是李五娘二人出来走到树下说话,他慢慢靠近,将二人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听见李五娘的决定后,他心里一着急,脚上就一用力,结果那脚下踩着的那根枯枝嘎嘣的就断了,陈璒想到此时如果转身逃跑反而不利,他小时候常常躲猫猫或者装坏人吓过小妹和家里的丫环,所以就干脆大胆现身,变着声音说了这几句,结果却把那老鸨儿吓得半死。

此时夜已静寂,陈璒回到侧殿内苦思冥想,他这次来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事情,无非也就是想再看一眼她,要知道,这个情字,可不是那么好斩断的。

而在此时,陈璒又多了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要不要把刚刚所听到的这些转告给玉屏呢?

添完第二次灯油后,陈璒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告知的方法,此时夜已渐深,夏夜凉风阵阵,吹的人一阵舒坦迷糊,他直觉的一阵阵困意袭来,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间,陈璒只觉的左侧脸颊一阵奇痒,一时间他也忘记了自己身处佛门,挥起右手就朝着自己的左脸拍下去,一个红点顿时在指间出现。

陈璒心中一阵懊恼,瞌睡也没了,原来这佛教十戒中的第一戒就是不可杀生,蚊虫吃一口血,你赶走它便是,也不至于让它来拿条命来换,虽然四下无人看见,但这子时在这佛门重地犯了大戒,陈璒急忙双手合十,虔诚念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

此后陈璒再无睡意,直至黎明前又添加了一次灯油后,和尚们就都起来了,法事又继续开始。

陈璒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表面是在念经祈祷,实际上是死死盯着人群中间,终于在早间的时候,只见大殿西侧缓缓走出一队人来,中间的那位女子,一身素裹,被两个丫环簇拥着,正是玉屏本人,和尚们见主人家有人来了,顿时法器声敲的更响,念经声喊的更亮。

此时的玉屏,虽然气色羸弱,面带愁容,但是步履之间,依旧仪态万千,那一个个念经的和尚,不知道有多少个看的发了痴呆,老和尚见了,气得把那木鱼敲的咚咚响!

陈璒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再见到玉屏了!他内心突然一阵悲戚感伤,呆然盘坐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屏一行人又回到房内去了,大殿上的念经声慢慢变的有气无力,好像众人都是昏昏欲睡一般,那大殿外不远处,突然走进一个少年向内张望,陈璒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泥奴!

这孩子是他走马上任后招的一个手下,虽然年纪不大,也长的瘦瘦小小,但少年为人诚恳踏实,勤快不偷懒,陈璒来修梵寺前,曾经给他交代过,如遇急事来此找他,当下陈璒选了一个时机,来到殿外。

二人相见,泥奴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羊皮口袋,又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说道:“头,这是今早收到的,我给你送来了。”

陈璒接过一看,是北海王的来信,当下赶紧拆开看,这信写的很简单,说是让他今明两日来邺城一趟,有东西托他带给一个人,陈璒看罢,只得怏怏的先离了修梵寺。

北海郡王的府邸在城南永宁里一带,距离修梵寺甚远,陈璒一路紧走,希望快快赶到。

陈璒的心里,一是想尽快了结慕容炜交待的事情,再回到寺中,二来他心里也清楚的知道,慕容炜此刻传他去,定是要传达太子的旨意,而太子会有何吩咐呢?

这郡王见到陈璒后,让人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瓶递给陈璒,接着说到,此是一瓶解药,稷山有一家人如今正缺此药救命,你立刻将此解药送去。

陈璒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如此简单,这来回稷山,如果骑马不用两天,而且这又是救命之药,所以他虽然内心不甚情愿但还是满口答应。

但是,那郡王又接着说到,此药非常珍贵,送药时要务必要谨慎,必须要等到病人全部吃完之后才能离开,陈璒问,要多久才能吃完,慕容炜回答说需要七天。

陈璒直觉的头脑翁的一声,心里暗暗叫苦,一瞬间头皮发麻,两眼冒了金星。

这七天时间他要是都待在稷山,难道要坐看玉屏被那俩人摆布?正在犹豫间,慕容炜又指着台面上的一个食盒说,还有这盒糕点,你要亲手交给一个叫灵儿的女童,要看着她吃下去。

陈璒心里只觉得这事情七奇八怪的,但还是说了声遵命,陈璒知道,这里面怕是有太子的意思,他拒绝不了。

那北海王接着又说,这糕点都是当朝天子圣眷才能享用的,你一定要看着女童多吃,你离开稷山的时候,一定要问女童,是否愿意和你一起来邺城,如果她愿意,你就带她来,你可以表明县尉身份,但是你不能提太子殿下和我。

陈璒点头,这郡王又接着说,此药是等了好多天才拿到的,定要慎重!陈璒再次点头答应。

于是陈璒立刻往稷山出发,那北海郡王又差了一个人和陈璒同行,陈璒虽是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如今的身份使他不能发问,既然慕容炜不说,那原委只有慢慢去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