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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绿波馆”的晚宴一直持续到亥时末方结束,一个多时辰间,泰州地界最大的楼子里,觥筹交错,载歌载舞,更有才子佳人言笑晏晏,文人墨客把盏甚欢,好一派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景象。

夜未央,月已圆。

步出“绿波馆”,抬头处,苍穹一轮圆月静悬,瞬间洗尽喧嚣繁杂。静谧的河风柔柔拂过,如有双柔夷轻轻抚摸着脸庞,再嗅着随风而至的缕缕清香,人便似要醉了。

李惟喝了好些酒,虽是葡萄酿制,却也有些醺意。更何况,有美人在旁,不说那蒹葭,便是侍婢敛秋等亦是面容姣好身材适宜的娇美眉,尽得江南风情。如此良辰美景,更有美女相伴,如何不是人生美事?

只是,到底是看得吃不得啊,“梳拢”就甭想了。至于文会三甲可与“绿波馆”头牌共处一室倒是真的,无非是这“室”大了些,“共处”之人也多了些……还是想多了,竟然会想才子佳人红袖添香这些戏码,邪恶了。

泰州承平,并无夜禁一说,只要不身携利刃兵刀夜行坊市,巡逻兵卒并不拿着鸡毛当令箭,顶多是盘问一二便放了行——此时可无“身份证”之说,古代的身份证式样很丰富:虎符、免符、鱼符、龟符、龙符、麟府、牙牌、腰牌等,都属于等级身份证。这一类身份证中,数鱼符最为典型和流行,使用的时间亦久。但,这种“身份证”还真的是“身份”证,唯有身份的人方有,平民百姓是未有的。

杜静姝与李恒自去城外李家别业歇宿,李惟却应了常梦钰之邀去往城南常氏宅邸,同行的且有杜仲达、牛冲数人。

李氏盐场前些日子便处于半停工的状态,朝中政令将下未下,民间私营盐场极是尴尬,若是一味生产,怕会树大招风引来麻烦,另一方面又实在舍不得立刻停工收手,人心惶惶啊。

盐场慢慢的减少产量,李烨却依旧开着足额工钱,下面的工人都道东主是有着古道心肠的大善人,很是赚了把声名。

作为盐场主事的牛浆糊自是兢兢业业的站好最后一班岗,只让儿子去李惟身边做了长随。嗯,很称职的保镖。

随行的还有张充。

也是怪了,这张子益素来倨傲,鲜见其与人交善,更毋论这般巴巴的与李惟相交。

他也住在城南某客栈,正好顺道。

常梦钰毕竟上了年岁,今日高乐,到这时精神难免有些萎靡不振,坐在轿子里吱吱呀呀的昏昏欲睡,李惟等随行左右。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儿十四,已是月圆如月盘。美中不足的是夜空中浮着几朵乌云,慢慢的移到那轮亘古不变的月亮旁边,原本皎洁的月光便渐次朦胧昏沉起来。稍顷,云朵遮住月亮,天地间愈发阴暗。

幸是常家仆从提了几老盏灯笼引路,方不致驻步难行。

众人皆醉意醺醺,亦无谈兴,街道两旁的店铺紧闭,夜色正浓,唯有脚步声在青石街上“的的”作响。

街尽头分成左右两条岔道,樟、杨成荫,树影婆娑。

张充指了指左侧:“惟哥儿,咱们在此分道,明日某去送你。”

明日返回如皋过中秋,这是既定计划,这张子益听闻李惟明日便走,便道要去送上一送,真是热忱。

李惟颔首应下,对张充感观不错。这人貌似孤傲,却是有真才学的,且很是豁达,今日文会未入三甲亦是神色如常,只道沾了光方得见蒹葭大家。嗯,值得一交。

眼见行到丁字路口,双方正欲拱手道别,便在此刻,牛冲喝了声“小心”,忽地窜出几步。

这一瞬间,李惟眼皮子狂跳,心脏怦怦直响,似在猛捶大鼓……危机,危机感瞬间笼罩全身,如浸冰窖,全身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其实只在转念之间,但却如过了几个世纪之久……

“咻咻咻”,那是破空呼啸声,在这静谧的夜显得异常刺耳……

此时,乌云盖月,天地昏黯,视线可及只在丈余方圆,但自那庆香樟树处蓦然炸出一片寒芒却是清晰可见。那片寒芒其实只是十数个亮点,甫现便至,破空而来。

彼时,张充方欲折向左道,一点寒芒射至,只见他“啊”了声,脚下趔趄着仆倒。

在他倒地前,已有数点寒芒穿透行在前头的仆从手中的灯笼,“噗噗”数声响射向轿子……

这等变故突如其来,在这未央之夜恐怖诡异。

李惟刹那失神,瞬即反应过来,眼睛眯了眯,身子向后直直的倒下,左脚顺势踹向他身边那名轿夫的脚窝。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远不及牛冲。

是时,寒芒甫现,牛冲便已出声报警,同时向前冲了两步。他身形魁梧,一步迈出便将李惟挡在了身后。但那寒芒来速急快,瞬间便到了眼前,似骤然绽开的花朵,惊艳夺目。

牛冲却是不避,拧步朝前,手臂一扬,若有横扫千军之势,只闻“突突”数声……

那十数点寒芒终于露出狰狞面目,竟是箭矢。箭头镫亮,组成一朵冰山雪莲。却是绝命花。如此短的距离,但凡让这箭射中,怕是会穿透身躯……

但牛冲却是以血肉之躯去挡那箭花,臂扫千军,箭矢多被扫落,有射中他手臂的,也只发出“突突”闷响,纷纷坠落。

饶是他应对迅捷,仍有漏网之鱼……李惟在这一瞬间犹有神灵附体,眼见箭矢飞来,无论怎样都来不及闪躲,只是往后一倒,来箭贴着他面部将将飞过,险之又险,惊起满身鸡皮疙瘩。

而他那踹出的那一脚却非仓惶所致,乃是有心为之。

常梦钰乘的是软轿,前后各一轿夫抬着。李惟一直跟在轿边,变故来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眼见有箭射向轿子,瞬间的灵光闪现让他一脚蹬去,正踹在轿夫的脚窝处。

那轿夫乍然遇险,许是吓傻了,眼睁睁的看着数箭飞来,却是不晓得躲闪……随后脚窝一痛,不由自主的双膝一屈,直直的跪了下去,肩上的轿杠自然没法把持,被甩向一侧,轿子一倾,连带着后面那轿夫也一并摔倒。

这一连串的变化其实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骤然遇险,人仰轿翻,唯一岿然不动的只有牛冲。

“惟哥儿,你没事吗?”大黑牛没有回头,盯着箭矢来的方向,不敢有丝毫松懈。

李惟回了声“我没事”,人已冷静下来,也不去理会那两名轿夫的大声呻吟,只吩咐牛冲去熄了灯笼——此时月色不明,这边的灯火虽然朦胧,却也让己方成了活靶子。

灯火熄灭,街道一片漆黑,唯有轿夫的呻吟声在这静夜中异常揪心。李惟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凝耳倾听,警备着第二波攻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刻钟,或许只有短短盏茶时间,夜空中遮住月亮的乌云忽地飘走,露出一轮玉盘,月华如练,乳白色的月华自苍穹倾泄开来,天地可见。

“哒哒哒”,从街那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兵刀枪械摩擦声。

“尔等何人?”一队兵卒大步而至,当头那个校尉叱问道:“发生何事?”

匪徒闹事,最后出现的一定是警察,满满的套路啊。李惟顾不上吐槽太多,巡逻兵卒赶到,危险算是暂时解决了,起身沉声说道:“有刺客,轿子里的是翰林学士常梦锡胞弟、如皋学正常梦钰先生。”

那校尉一震,脸色瞬间精彩起来,刺客?翰林学士?这……若是有个差池,他这身差服妥妥的除了不说,势必会受了牵连哪:“刺客何在?常学正如何了?”

李惟指向那边的香樟树。

校尉挥手作了几个手势,兵卒散开守卫轿子,分出数人弓着腰向李惟所指处围了上去。

稍后,那数名士卒无功而返,回禀无有发现。

这边轿子已扶正,李惟将轿帘掀开,只见常梦钰斜倒在轿厢一侧,双眼紧闭,左肩胛处插着一枝箭。

李惟面沉如水,连唤了数声“常先生”,心下惶惶,生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老夫……没事……”常梦钰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虽然虚弱,但显然暂无生命之虞。

李惟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与常梦钰多有接触,虽以忘年交相处,心中却是极为佩服,将之视为可敬的长辈。

“此处不宜久留,回去再说……”常梦钰脸色苍白,神色却未有太多变化。

李惟应了声,向那校尉拱手道:“烦请官爷护送一程。”

那校尉忙不迭的应道:“正是某职责所在,理当如此。”

那两名轿夫这时也站起身来,身上并无中箭,只是先前连人带轿摔得狠了,并无大碍。

同时间,无有声息的张充忽然大声呻吟起来。

李惟走过去一瞧,某人也中箭了,位置好端正,臀部正中,这是……如假包换的爆baoju啊。不过,臀部多肉,倒无性命之忧。

夜空中,明月正圆。

这一夜,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