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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蒹葭漫漫秋风多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年青丽人,约莫双十年华,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将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这女郎李惟却是认识的,嗯,也不算认识,有一面之缘吧。

黄昏时分,今日的西山文会在一种较为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之所以“诡异”,大抵是李惟之故。

说来李惟之名只在近期传开,但也只在小范围内为人知晓,着实算不上“名人”。但本次文会竟是让他好生露了回脸,一阙自制的新词牌《太常引》为压“泰州三子”等诸多文名在外的才子夺了文会魁首,可以预见的是,《太常引》必会广为传唱,“李惟”之名亦必定会为更多人知晓。

所谓文会,原本就是扬名立万的绝佳平台,一如武林绿林的比武擂台。

李惟既得文会魁首,却也无丝毫志满意得之色,在一干大佬面前表现的不卑不亢、谦谦如玉,印象分极高。

而如吕岩、胡定、方倡这些个颇具才名的青年俊彦却是对李惟没甚好脸色的,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主,在泰州地界犹若天之骄子,却教一个横空出世的盐商之子压了一头,真真是……没脸儿的事。所谓文人相轻,放在此处自是最恰当不过。

夕阳西下,众人三三两两的下山散去。

李惟很平静,这种性质的文会,说穿了就是一群读书人互抬身份的平台而已,也没见着有足以传世的文章诗词诞生,《太常引》啊,呵呵……也只能呵呵罢了,难不成还真要激动莫名起来?

只是,他的这种云淡风轻的作派落在别人眼里,便有了另外的解读——是真名士自风流啊,不骄不躁,清风徐来,此子了得。

尤其是杜仲达与李恒,眼里满满的折服甚至是崇拜之色,与有荣焉。至于那二位小娘子,杜静姝眼眉低垂,瞧不出心里想些什么;常依依却是目光流彩,很是赞了几句,大方如伊,气度不俗。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没走几步便教人截了下来。

初见那女子时,饶是李惟这种见惯了各式美女的人也是惊艳不已。

此时去唐不久,女子的装束妆扮大抵没甚改变,尤其是妆容,什么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贴面靥、描斜红、涂唇脂……学了个全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

但这却正是李惟对泱泱大唐的吐槽点,好好的大唐美女,以丰腴美倒也罢了,还偏生好浓妆,简直是目不忍睹啊。他,最喜素颜,简洁,自然,方为大美。

幸好,在这世,他接触到的女性鲜有浓妆者,杜、常二姝亦是如此,只略施粉黛。

但在这西山上“截”住李惟的那二位女子居然皆是……素颜,实在是异类之极。

一番自我介绍过后,众人晓得那主婢二人却是“绿波馆”的人,一个是楼子里的头牌清倌,唤作蒹葭,另一个是她的侍婢紫萝。

那蒹葭五官精致,肤色白晰,像极了李惟在那世极为欣赏的一位女星,再加上素面朝天,让他观感极佳。至于对方的身份嘛,也没甚了不得的,总比某世那些不入流的女星强吧。

许是楼子里精心调教之故,这唤作蒹葭的女子言行举止极是大方得体,亦未有过多的阿谀赞词,只道其极好音律,知晓《太常引》似为唐时琵琶曲,却未见曲谱记载,还望李大郎不吝相告云云。

对于“大郎”之称,李惟着实是麻木了,能怎样呢?或许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却是有一丝羡慕起李恒来,“二郎”,啧啧,威武啊。

李惟并不会瞧不起这等沦落烟尘之人。就这个时代而言,欢场女子还真非为了享受富贵日子而做了此行,大多是家道不幸所致。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只是若非本意如此,大可不必厌恶唾弃之。更何况,他原非假道学,口中说着唾骂之词心里却蠢蠢欲动。总之,保持恰当的距离便可。

至于音律,他不算太懂。前世,他有一把好嗓子,还曾去某音乐培训机构学了半年,算是入了门,简谱倒是看得懂,什么琴谱工尺谱五线谱却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义的。幸好,他能唱爱唱,也曾专门研习了词牌韵律。

说,是不成的了,那便唱吧。也是那唤作蒹葭的女子精通音律,只听他哼唱了二遍便道了谢。

对方是什么来头,李惟没心思去打探,他们这一行人对“绿波馆”什么的也无了解,只道是遇上了“歌痴”,却哪里晓得蒹葭的来历。

其实,先前那一楼台子上有一蒙着面纱的曼妙女子琵琶弹唱《太常引》,惹得满堂喝彩,李惟便觉那身形那声音似曾相识,一时间倒没与黄昏西山初识的蒹葭联系到一起。

是以,当那女子进得屋来,似是室内亮了一亮,那双星子般的眸子如秋波淌水,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大大方方,丝毫未有低下妩媚之色,见者便记起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来,恰好作者在座,真是应景。

烟花场的女子,莫不是有着七巧玲珑心的,大多是自幼便严厉培训出来的,察颜观色是必备的技能……是以,纵然这蒹葭再如何给人纯净的感觉,只怕也是没谁是当了真的。

可,李惟却是信这女子当真是洁身自好的。无他,直觉尔。能纯如出水芙蓉,委实难得。或正因了这份欣赏,当那双星眸与他的目光一碰即过时,他居然很不争气的心跳似漏了一拍……

话说黄昏时初见,许是天色之故,且不好仔细端详,只觉此女甚是貌美,并未有过多的感触,先前她登台弹唱,也是蒙了面纱,神秘感十足哪。但此刻一见,面纱褪去,始识庐山真面目,却是真真惊艳了他。

说起来,他也算是认识美女的,常依依之率真、杜静姝之温婉,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依他的审美,俱是打得八十分的,但这蒹葭至少能打八十五分。

蒹葭行过福礼,又行到李惟身前微微一福:“谢过李大郎,那阙《太常引》词曲皆是极好的。”

众人倒是听出这声道谢极为真诚,心思各异。

青楼者,娱客也。但这种上了档次的楼子自是勾栏瓦舍比不得的,里头的姑娘大多是自幼培训,非止是面容姣好,更精擅吹拉弹唱与琴棋书画,甚至不乏身具才学的“女公子”,色艺缺一不可。

要想博得头牌甚至花魁之名,单有好姿色自是不够的,在江南之地,“艺”倒是占了更大的比重。而这其中,能唱一阙精美词作,事半功倍也。

李惟那阙《太常引》,与时下“花间词派”迥然不同,尽得浪漫真味,且是新制词牌,这……仅西山文会而言,实在是一枝独秀、无有堪比的了。

这样子的词曲,不管放在哪个楼子由哪位姑娘唱,都必会声势大震。蒹葭这女子,心思着实敏锐,也够果决,居然“截”道相询,深语先下手为强之道啊。

此刻她当着众人再次道谢,倒让李惟稍有些许坐蜡。

偏生那张充许是饮的酒水多了些,大咧咧地说:“惟哥儿,你可是今日文会魁首,正可与蒹葭姑娘秉烛夜谈,怎还让人寻上门了?真真唐突佳人,不该不该,当罚三盅。”

是了,本次文会前三可与“绿波馆”头牌清倌共室相处,便是这蒹葭姑娘了。

李惟倒是忘了这一出,原本也没当回事儿,听张充这般一说,居然隐隐有些期待。

李惟尚且如此,更莫说其他人了。

这世所谓的青楼头牌清倌,美其名曰是卖艺不卖身的伎者,犹若后世的一线女星,吹捧者甚众,乃是万众瞩目的偶像。只是,“卖艺不卖身”?谈何容易,多是吸引恩客的招数,轻易难得的方是稀罕物。物以稀为贵,便是这个理。

饶是如此,青楼头牌至少在明面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蒹葭亦如是。

这蒹葭大约双十年华,乃是泰州府最为当红的花魁。其来历成谜,四年前一经“绿波馆”推出,便因色艺双绝而吸睛无数。次年,其通过选拔代表泰州去金陵参加花魁大会,虽未能摘得花魁,却也跻身前五,回到泰州更是轰动一时,声名无俩。

为求能成入幕之宾,有恩客开出了一千金的价码。只是,这蒹葭却是个清高孤傲的主儿,寻常人根本见不着她,更莫说伺奉恩客了。

奇妙的是,她愈是如此,身价反倒愈高,声名亦如是。

本次文会乃是由泰州长史、提学等官府大员发起,放出风去说是三甲者可与蒹葭共处,这等“奖励”却真真是搔中痒处,让一干才子墨客蠢蠢欲动。

当然,所谓“共处一室”,也只是喝喝茶聊聊天而已,别想太多。

而本次文会的三甲都在这间屋子,也算是“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