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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祸乱起(七)

望着那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元渊先是沉默,继而是紧紧握拳。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命令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携朝廷之名与大胜柔然的兵锋而下,麾下有足足两万精锐军士又带了如此之多的攻城器械竟然会被这区区的一镇叛军所轻视!

是对方太过狂妄自大,真以为斩杀镇将夺下军镇就能够目空一切,自认为天下无敌了吗?

还是说这些该死的北地人本就是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没有将自己麾下的两万大军放在眼里,没有将朝廷放在眼里!

这些该死的北地蛮夫!

没错,此刻在元渊的眼里昔日尚能被他视作朝廷子民的北地人已是再没有先前的地位,因为乱军突袭麾下哨骑以及流民反叛军镇这两件事已是令北地人在他心中那本就不多的好感大打折扣,降至冰点,甚至已是向着负数逼近。

而大帐中,正时刻望着元渊的张景宗在陡然发现前者突兀出现的那一丝凶色后也不由的眼皮一跳,他知道元渊已是动了杀心。

此人虽极有统帅之能可在许多方面都与那些寻常的王族贵胄无二,且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名魏廷宗室,元氏江山的忠实拥护者,广阳王元渊是绝对无法容忍任何能够动摇元氏皇权的实力存在,更别说是这些悍然反叛的流民镇户们了!

毫无疑问,无论这些流民镇户们的反叛有着何种原由,此前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平穷,悲哀,受到了怎样惨无人道的压迫与剥削,在他的眼里就是该死!

因为这些人不但举起了反旗选择了站到元氏皇族的对立面,更不知死活的掐断了自己递出的那一丝升机,悍然斩杀了自己派进城去的使者与轻骑,这样的行为是对元氏的藐视,更是对他元渊的挑衅!

没等到张景宗从遐想与沉思中回过神来,元渊已是发布了帅令,其命麾下三名将领立刻率军攻城!

战鼓声澎湃响起,这支来自朝廷的精锐军团此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正式进军北地的第一战居然不再是柔然人,更是北地人,曾经的朝廷子民!

不过对于自家统帅的这一决定,哪怕是最为桀骜不驯的将领以及最令人头疼的刺头军士都没有任何人有反对意见,因为先前那接连发生的两件事,接连死在自己眼前的两批同袍已是完全激起了这群将士们的愤怒。

战鼓声中六千步军分两面向着柔玄镇挺进。

他们虽是人数稀少,甚至很可能比起城里的乱军都稍有不如,可谁也不敢小看他们,就连张景宗都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一点一点的目送着这六千人逼近柔玄镇城下。

要论起攻城技艺,这支被魏廷依为精锐的步军军团可是丝毫不逊色于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南境军队,因为在多年的中原征战中,先后平定诸国又屡次南征的元魏朝廷已是成功锻炼出了属于自己的精锐步兵军团。

此刻随着这六千人的步步逼近,哪怕是身处大军环抱之中,位于这六千人的后方,张景宗仍是能够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这六千步军就如同一阵阵波涛朝着柔玄镇拍去,这不由是让他发出了一声感叹,单论这六千人的精锐程度,自己那怀荒镇中无论是哪支军队都难以企及。

这不仅仅是由人数的多寡决定,因为张景宗同样也确信倘若让他从麾下拉出一支千人军,亦或是八百军与这支步兵军团的同等人数相比都是要远远逊色,没有丝毫悬念。

如此鲜明的比较之下柔然人前番在怀荒镇下人数众多的攻城就像是过家家一般可笑,这也让他再度意识到了那名真正的朝廷将领,独孤浑焕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我说我的独孤兄弟,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想到这里张景宗不由是为尚且下落不明,目前很可能就在这柔玄镇中的独孤浑焕捏了一把汗。

因为在他看来随着元渊的杀心已决,此战已是再无半分悬念,他可不认为那群由流民镇户组成的叛军能够抵挡住这样一支空前精锐的,携带了大量攻城器械的步军!

然而似乎是老天爷有意要让张景宗打脸,随着战斗的打响,最开始一切的确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朝廷军团势如破竹,对于城头上飞下的箭矢根本是毫不在乎,很快便接二连三的攀上了城头,可剩下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在足足一个半时辰的短兵相接,城投白刃战中朝廷军团不断有军士源源不断的攀上城头,可战局却始终没能得到进一步的发展,那些前一刻才意气风发,勇武过人,使人连连侧目的军士们在攀上城头后似乎便立刻消失了,再无半点的风浪,再掀不起一丝的波涛。

这无疑是极其诡异的一幕,按理说数百乃至近千人攀上了城头怎么都应该已是杀得叛军们丢盔弃甲,哭爹喊娘了吧。

可实际情况却是双方仍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回,不时都能够看到激战中被刺杀并抛尸城下的双方军士。

这本应是极为振奋人心的一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变了味儿。

全景最高统帅元渊的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一众候在其左右身侧的将领们自然也无法高兴起来,他们再无先前的轻松与得意,再无丝毫的胜券在握之状,有的只是彷徨与疑惑,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自家统帅已是愤怒至极,就好像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情况下谁都不敢贸然张口,唯有愣愣看着战火燃烧的柔玄城头并不时私下里彼此交换着询问的眼神。

而在这一群人中张景宗的反应也并没有丝毫的鹤立鸡群,因为他同样是看得毛骨悚然,同样是看得心惊胆颤!

他对于这支朝廷精锐步军的推崇也是再无需过多的描写,可正是这么一支精锐步军却始终都无法将战势向前再推出那么一步!别看他们仿佛已是占得了上风,攀上了城头,随时都可能再迈出那么一步,可在他的眼里却早已是没有了太大的希望。

此时此刻在张景宗这里他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主持着柔玄镇的大局,居然不仅是能够煽动叛军做到据城抵抗,还能够真真正正的将朝廷的精锐军团挡在城墙之上,再令其无法踏出半步。

这样的人物毫无疑问才是最让张景宗所好奇与忌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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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仍在继续,那六千人的军队不断发起进攻,可人数却是越来越少,终于当人数大概已是折损了近千人的时候元渊终于是做出了决定,暂时收兵,放弃继续攻城!

随着元渊的一声令下,大军开始缓缓撤退,而柔玄城头则是爆发出了一震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甚至必前番斩下王旗关闭城门时还要热烈!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更是一个在旁人看来极为怯懦,乃至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决定,可元渊还是这么做了。

而当他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张景宗极为敏感的注意到在场的大部分将领都随着这道命令的发出稍稍松了口气,纵然有愤懑不平者可也是没有多言。

显然无论别人怎么看,至少在这些个将领眼中,他们是同意元渊的这一决定,与此同时在先前那近乎是死寂的沉默中他们也都害怕自家统帅因为这一口气不惜代价的发布攻城命令,用麾下军士的命去堆出这么一场胜利,这当然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因为这只是他们正式迈入北地的第一战,严峻的形势已经摆在了所有人的跟前,他们不止要面对如狼似虎的柔然人,还要面对这些高举反旗的叛军。

而他们尚且还不知道这些叛军有多少,由谁带领,反叛的原因是什么,在柔玄镇外还有多少镇举起了反旗。

贸然的牺牲是没有必要的,更为重要的是这场攻城战让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难受之感。

倘若己方明显处于劣势那便证明是将领以及军士的问题,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率领其他地军队攻城,若是己方处于优势,那么他们也好立刻增兵,一鼓作气击溃敌人城头的防线。

可实际情况呢?

一场本应是胜败分明的攻城战居然呈现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均势,既不是胶着也不是白热化的均势,而是均势,彻彻底底的均势。己方的士兵不断攀上城头,消失,然后再攀上城头,再消失,仿佛周而复始!

试问这如何能让他们接受?毕竟就算是一千颗小石子一齐投入水里都势必会激起一个浪花来吧!总不至于像这样悄无声息!

因此眼见着元渊下令收兵,众将都微微松了口气,继而他们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批归来的将士,他们迫切的想要知道在那处诡异无比的城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两名仅有的曾登上城头,又能够侥幸退回的军士被招入了大帐之中,哪怕是其中一个已是断去一臂,面若金纸,可元渊仍旧没有露出丝毫的体恤之状,因为他很清楚区区一人的生死比之成千上万人差了太远。

而随着元渊的询问,谜底很快便揭晓在众人眼前,这个答案也当着是令人在意想不到的同时感到啼笑皆非。

原来在柔玄镇的城头上守将并不是很多,可对方之所以能够那样轻而易举的坚守使得攻城的精锐士兵们无法成功占领城头却是因为在那一段的城头竟是被人为的刻意凿出了许多坑洞,甚至致使一处近两丈长宽几寸,靠近城内的边缘塌陷,完全镂空。

也就是说在这段本应有着一丈多宽的城头在人为的破坏后不但只有其他地带一半的宽度,甚至在剩下的一半宽度也还布满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坑洞。

这些坑洞不需要太多,因为他们只需要让进攻的军士脚底稍微一踉跄便足够了。

而守军大多则是站立在这些坑洞甚至是塌陷地带的边缘,只留下不多的人站在坑洞之上进行诱敌。

可想而知,当进攻的军士勾起云梯之时所迎来的反击自然是有强有弱,军士们自然会选择反击最弱的位置进行攀登,而那里却显然是叛军早有预谋的陷阱。

最初登城的那些军士几乎都是被合围的叛军乱刀斩死,而后来者则是落入了早有布置的坑洞,或是直接猜到落空处直接坠入城内。

先登城头者十有八九皆是脚落坑洞被乱刀劈死或是直直摔入内城,根本无法为自己身后的袍泽提醒,而后来者更只会觉得这处城头最容易攀登,己方已经有了无数的同袍杀了上去,只需要自己等人赶到便能够一鼓作气光复柔玄。

这样的想法唯有等到他们真正切实的自己攀上城头,陷入到孤立无援,步步陷阱的围杀种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毫无疑问,布下这一守城方式的人不但利用了士兵们在战场上的紧迫感,利用了登上城头的军士想要快速前移为身后同袍留出空当以便携手应敌占领城头的心里,还更进一步的揣摩到了元渊心中的想法。

因为面对他的这种守城方式,元渊只需要源源不断地增兵,便能够一举破城,毕竟对方不可能将所有的城头都凿去一半,那样都用不着元渊攻城,整个城墙便会根本容不下足够的守军。

听到这话,众将在感到啼笑皆非,甚至有一丝而戏的同时,却是目光很快都沉寂了下来。

在意外之后他们都同样感到了对方的棘手,倘若不是有这两名士兵侥幸存活为自己等人带回了消息,那么自己等人恐怕还会以为柔玄镇里的叛军有着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手段,继而投鼠忌器,再难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