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黄色的光芒里，通天彻地的邪龙，盘踞于前。
似有吞吐日月之能。
江寿略作思索，缓缓开口道：“好吧，那你说一说条件，你想要什么，你口中的‘交易’又是要交换什么？”
既然已确定了四个陷入瓶颈的技能，所需突破的条件，乃是玄草珠。
而除了在邪龙这里获取，短时间内也很难再从其他地方，找到有关玄草珠的明确线索……
既如此，他就做好要和对方做交易，狠狠出血一次的准备了。
邪龙各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江寿，爪子上抓着方才那颗玄草珠，一下一下抛接盘弄着。
似乎特意在吸引江寿的注意。
“交易的内容就是……你需要在我这里立下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江寿略显迷茫。
他想过对方可能会提出的各种条件，唯独没有做过这样的设想。
承诺？
这就是交易的条件？
“承诺你以后还会再来，承诺你不会抛下我不管。”
“……？”
江寿顿时感觉一阵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奇怪的转折？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甚至豁出半条命的准备来去做交易了，结果对方想要的居然就只是这样一個轻飘飘的承诺。
“我们……很熟吗？什么叫，‘抛下你不管’？”江寿迷茫的询问道。
邪龙一本正经的用他那支离破碎的声音，说道：“总之意思你理解了就行，言辞不够准确又如何呢？”
“……”
“你答不答应？你别以为这种承诺对你们活人来说，什么都不算，朝令夕改，背信弃义之事也几乎不会招来天谴。我这里可不一样，答应了我的事，你必须办到，否则不用我出手，你也会在外暴毙当场的。”
江寿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上下打量着对面的邪龙，斟酌着对方可能暗藏着的深意……
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你太久没见到人，希望有人能过来陪你？”江寿试探性问道。
邪龙伸出爪子，捋了捋那些由死人编织而成的龙须：“我会缺人陪伴吗？你仔细看看，这里面有不少人都是刚死没多久的，还很新鲜。”
“那你是……”江寿心念电转，将能够想到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尽可能的思考出最有可能的答案，“你被锁在这巨鼎之中过了太多年，受够了这种日子，希望能够找个人救你出去？”
“不是，我在这里待的很快活，有吃有喝，还有人跑到我这里来送命，出去有什么好的，外面都是一群疯子。”
江寿试图从对方的话语中，以及神情之中，看出破绽。
但奈何这头邪龙的外观太诡异了，很难揣摩清楚其具体的表情。
“你还不如干脆直接问我，为什么希望你再次来找我。”
“……”江寿沉默了一下：“可以问？”
“为什么不行？”
江寿抿了抿嘴，觉得他可能是把问题想复杂了，“所以为什么？”
“因为我看中你身上的‘血熹玉’。”
江寿眉头一皱。
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词，但其中含义不难猜测，“血熹玉”显然和“血熹之道”有联系。
所以他当初能够顺利成为“不朽者”，解锁新殊业，就是因为自己在许愿池“分尸井”中，得到了“血熹玉”？
“这不能给你。”江寿直截了当的说。
“和你的不朽者之道已经完全融合的血熹玉，就算你真能挖出来，对我也没什么作用了，我只是看中你能获取到血熹玉的这种潜力。”
邪龙勾勾龙爪，“这世上，血熹玉太难得了，而且数量极度稀少，比玄草珠还要少，而你居然得到……我想要的，就是你以后再得到血熹玉以后，能过来找我做交易。
“每一块‘血熹玉’，都能从我这儿得到一颗玄草珠。
“而这次，作为见面礼，也为了我们以后长久合作交易的友谊，我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可以送你两颗玄草珠，以此证明我没有说谎。”
话到此间，它又是摇晃了一下头颅，便再度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玄草珠”，飞入了它的爪子里。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
江寿心念电闪，对方这一番话可以说是相当坦诚了。
可一贯谨慎的他，心里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
耳边忽然响起阿芷若有若无的呼喊声，“阿寿，时间快到了，你好了没有，阿寿……”
他也判断时间将尽，所以猛地一咬牙。
“只要立下这个承诺，我就能带走两颗玄草珠？”
“没错，这样的交易，童叟无欺，隔壁小孩都馋哭了，真不懂你还在犹豫什么？”邪龙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没有时间限制？”
“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我哪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获得新一枚‘血熹玉’，怎么限制？”
这……
没有时间限制的承诺，听起来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继续耽搁了。
更何况，他的退路也被对方给切断了，刚刚就答应过问了问题以后，必须和对方的达成一次的交易。
违反承诺的后果，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时，便是咬牙说道：“行，我承诺，待莪找到血熹玉之时，会再来找你。”
为保证不出什么岔子，他做的承诺甚至有些含糊其辞。
没有说“会再来找你进行交易”，只是说会回来找对方。
这对他的限制就更少了。
邪龙闻言，缓缓点头，似乎很满意。
“乾坤已定，承诺已下，不可更逆。
“交易达成，买定离手，珠子是你的了。”
它的龙爪向前一送，便将两颗珠子轻飘飘的抛了起来。
可还没等江寿将之接住，他忽然如遭雷击。
脑袋里不断回荡着方才邪龙的那句“乾坤已定，承诺已下，不可更逆”。
冥冥中，似乎有一双比邪龙的身躯还要更加庞大的手掌，出现在了他的实现之中，并缓缓握在了一起。
一只手代表他，另一只手代表邪龙。
双手交握，意味着结下了不可更改的承诺，进行了一场重要的交易。
恍惚之间，江寿盯着那双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试图查看手掌的主人到底是谁，可那双手交握的奇异景象，一闪而逝。
短短呼吸之间，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豁然抬头，看向对面的邪龙。
这难道就是邪龙的目的，希望自己在这里达成协议，让那双巨大的手掌出现为他们进行见证？
江寿眉头紧皱，他心里的感觉很不好。
他隐隐约约觉得，刚刚那双巨大手掌的主人，很可能是贪寿之上，第五层次的邪祟。
也就是之前遇到过的“婴母”，那种层次的存在。
自从建立了这个承诺、双掌交握开始，他也许就和那位未知的存在之间，建立了一定的联系……
会不会被对方所注视呢？
一旦自己违反承诺，就会因为破坏了承诺，而被对方所杀？
可这个承诺连时间限制都没有，他这辈子要都找不到“血熹玉”，这辈子都不用再来这里了呗？
贪寿之上的强大存在，还会帮忙插手这种事情吗……？
江寿心中纵有千般不解，觉得今日经历太过奇怪，却也不及多想了。
在邪龙恋恋不舍的挥爪告别中，他迅速恢复清醒，退出了“坐观”法的状态，一把拉起轻飘飘宛若无物的阿芷，飞速撤离了困龙寺。
他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困龙寺内便有灯火亮起。
似乎重新恢复了人烟。
就连巡逻警备的修者，以及暗中隐藏着的暗哨，也随之全部复原，仿佛刚刚就一直存在一样。
阿芷望着这一幕，眉头微微一挑。
江寿后知后觉的也看了过去，“阿芷，看出什么了吗？”
阿芷思索着说道：“这好像是一件‘俗物’发挥的作用，将方才困龙寺中人，和我们分割成了两个彼此存在却又不互相冲突的世界，用以达成偷偷潜入还不会被发现的结果。”
“哦？”江寿略显惊讶，“还有这样的‘俗物’，作用还当真是神奇，也就是说，我们和困龙寺的修者们刚刚共处一室，但谁都没有发现谁……”
阿芷若有所思，无声的低语着：“是这样的，不过一般这样的‘俗物’，已经几乎不是‘敛匠’能够制造出来的了，反而是像是天然存在的……”
江寿又在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两只交握的巨大手掌，心里总觉得不太安心，并没注意到阿芷嘀嘀咕咕说的话。
二人很快一路返回住处。
确认身后没有任何人跟着，这一夜忙碌才算彻底结束。
阿芷坐在桌子上，瞪着大眼睛询问道：“阿寿，你这次收获如何？用‘坐观’法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看到了好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收获满满！”
江寿微笑说道，正要将当时与邪龙做交易的情况，和阿芷讲清楚，话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方才那一恍惚之间，他再度看到那一双交握在一起的巨大手掌。
仿佛带着足以让人窒息的威压，令他隐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真的是“贪寿之上”的邪祟吗？
自己已经被对方盯上了？
他心念电闪。
为避免祸从口出，他还是尽可能简明扼要的将方才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其中涉及到邪龙的、以及涉及到那交握的巨大手掌的事情，他是半个字都没说。
“原来就是一桩交易啊，‘血熹玉’换‘玄草珠’。”
阿芷看向江寿手中握着的晶莹剔透的珠子，皱眉问道：“就这两颗珠子，真能帮你突破现在的瓶颈吗？”
“应该可以。”他打算接下来立刻试一试。
还有上万的属性点没用，手握两颗玄草珠，他准备最起码也要将两个技能给完全点满，得到如纸扎经点满那样的质变。
然后，将他接下来可能会钻研获得的几项来自「奇甲十术」之中的小法术，也给点满。
另外，还要再留下来一批属性点，用来加点修行。
迅速壮大自身。
继续像之前那般，结合加点来快速提升精神力和阴寿。
此外还要再留下一批属性点，用以兑换祸根石。
“血熹玉”，以及他现在“不朽者”殊业的技能，还要尝试通过与许愿池“分尸井”进行许愿来得到。
这么一算的话……
他这次从旧江公那里得到的收获，几乎就要消耗差不多了。
“现在，既然旧江公还有大河西道所行之事，基本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吗？”阿芷询问道。
其实在此之前，江寿一直没有仔细深思过这个问题。
脑袋里不过是有个大致的计划雏形。
现在经过阿芷这么一问，他觉得也似是仔细想想接下来的规划了。
他先是将来到大江府以后做过的事情，做了个简单的总结，然后惊奇的发现，这一路上虽然经历了各种辗转曲折，险象环生。
好几次都几乎要丢掉性命。
但大体结果还是非常顺利的。
他最初制定的几个主要目标：
“剜眼公”、也就是“旧江公”，已经暂时得到了解决。
仇人卫禾，阴差阳错的被剜眼公所污染，先是疯掉，后又死在了剜眼公的邪恶仪式之中。
困龙寺，锁龙鼎，成功找到了继续突破技能瓶颈的方式，玄草珠。
星月洞府的半夜残篇不老经，也早就到手了。
主要目标，全部完成。
次要目标里，帮梁温找一条新的晋升路线，也已经达成。
唯一到现在还没有完成的目标，就是还没有通过那枚“三骁河徽章”，联系上其他的三骁河遗后。
并未能成功拓宽其他的资源与信息渠道。
但他其实也做过努力，每月阳气最盛之日，他都会拿出徽章，以自身鲜血在空中勾画符印，尝试联系其他的三骁河遗后。
只是毫无回响。
‘或许三骁河的后人，真的已经彻底放弃了这种古老的联络方式。’
他心中这般想着。
总之，当初在三阴洞府之中，制定的所有计划目标，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了，他也确实该想一想接下来更长远的目标了……
“我有一个计划……但可惜现在还只是个雏形，我只想到了一个大致框架。”
“说来听听。”阿芷侧过头，端详着江寿的表情。
“太阴署的灭顶之灾即将降临，我让老黄在太阴署被瓜分干净之前，帮我‘偷出’一批信得过的中坚力量。”
阿芷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你打算创建一个自己的修者组织，独立于朝廷而存在？
“你就不怕走上各司的老路，成为不人不鬼的疯子吗？”
江寿叹息一声：“怕有什么用？总是要做出一些尝试的。
“我一直在想，也许各司现在的状况越来越混乱，恰恰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利用邪祟身上的资源，他们再用各自的方式不断变强，但他们所需要的资源又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可在这个世上，偏偏又有一种资源，是真的取之不尽的，为何不能加以利用呢？”
阿芷瞬间明白过来，“你指的是……像你那样，可以将许多邪祟素材炼化为己用的方式，来壮大自身，来变强？成为，‘邪曹’？”
“对。”江寿郑重的点点头，“我想将这条道路推广开去，老黄接下来给我偷出来的这批太阴署原本的中坚力量，就可以尝试作为复兴‘邪曹’这条古老路线的第一批得力干将。
“自八艺失传、食国立国以后，人道一直视邪祟为莫大恐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邪祟无法被杀死的特性，成为了横在人们心中最大的恐惧。
“即便对各司来说，也同样认定了‘人比邪祟弱’‘再强大的修者也很难与一群邪祟相抗衡’的这些事实，从而始终处在水深火热与深深的恐惧之中。
“这种恐惧，也许会是他们发疯的一个原因……
“我想做的，就是告诉他们，这世上还有别的路可走，各司所坚持走的道路，并不是这世上唯一的变强道路，邪祟也并非真正无敌的，即便强如‘贪寿’，也是可以战胜的。”
江寿认真讲道。
当然，他从来没有过当救世主的宏图伟愿。
这次之所以愿意耗费大力气，试图创建起这样一个组织，是因为他很明白，如果只靠自己，早晚有一天，他会无路可走。
他会成为冬日里的一片雪花，化作历史的尘埃。
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若是能重振“阴司”，打响人道对邪祟展开反向杀戮，反向利用邪祟素材来变强的第一枪……
他就有望冲出死局。
而且，不论什么时候，做平台是最挣钱的。
有了新的组织这样的一个平台，未来的所有成员，都可以作为他的“工具人”，收获的强大邪祟素材，都可以被他收入囊中，获得属性点。
当然，这条路并不好走。
可谁让他几乎拥有了走这条路的所有必要特性呢。
他有“上人”之道，可以看穿所有人的“术业迷雾”，为其寻找到更多的职业晋升路线。
他本身就是“邪曹”。
亲身经历过运用邪祟素材、变得更加强大的路数。
而且他本身精通阴司的几门重要绝学。
目前看来，大致可以撑得起“阴司”跨越上千年的重建了。
“可是……利用邪祟素材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绝非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总会有人担心，这些邪祟素材用的多了，融合的多了，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也就变成了邪祟呢？”
阿芷从旁帮着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然后询问道。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所以我没有贸然的去将我的计划推广给其他的修者，而是选择了太阴署的修者。
“太阴署现在面临的就是生死危机，而且几乎是不可逆的生死危机，不破不立，若是不选择一条革新的道路，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我让老黄选择的也是真正能够信得过的中坚力量，这些人应该不会想不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与其碌碌无为的死在邪祟的阴影之下，与其一辈子都不敢正面对抗邪祟，任其宰割，还不如拼死一搏。
“就算最后一路成长，变成了邪祟，结果难道不好过死在邪祟的威压之下吗？至少还曾拼过一次。
“乱世必用重典，必须敢做，敢为，肯下狠心，迅速割去从前那些尾大不掉的包袱，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阿芷缓缓点头：“你说得对，这或许不失为一条求生之路。
“但你也应该要想到，建立这样一个‘阴司’，你的敌人会有很多，摆在前面的难题并不仅仅只有人道的死敌邪祟，还有其他各司、还有当今疯癫混乱的朝廷。
“各司是不会眼睁睁看到一个新生势力，飞速崛起的。
“正如你从黄永口中听到的，他们在试图求生续命，越少的人成为修者，他们才能活更长时间，才能恢复一些理智。
“而你现在却打算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他们当初根除的‘上人’之火重新点燃，将沉寂在历史中的‘阴司’与‘邪曹’的干柴烧起，他们会疯了似的咬上你的。
“到时候，一个黄永不可能保得住你。”
江寿露出微笑，“你放心，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在我的‘阴司’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我是不可能摆在世人面前，令其成为众矢之的的。
“所以，我早就为他们想好了一个去处。”
“嗯？”阿芷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些什么，“你该不会是说……你的腐朽天吧？”
“有何不可呢，有大葬经在，是能够在腐朽天内，实现人和邪祟和平共处的情况的，身在邪祟中心，他们想要猎杀邪祟，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各司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已经沦陷的阴气世界中，还有一个全新的势力，在悄无声息的诞生。
“这是绝佳的根据地啊，有人，有资源，除了没有太阳，什么都有。”
阿芷盯着江寿的眼睛，发现江寿的眼睛之中，不再如最开始那般清澈，反而显得有些疯狂之意。
可或许只有这样的情绪加持，他才能在这方俗世之中挣扎着继续前行。
它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仔细听来，这个计划虽然还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尚处于方兴未艾的雏形，可确实是有可行性的。
“除此之外，我还准备对其他的邪祟展开猎杀，争取获得更多的收获，加剧自身实力的壮大。”
他说的邪祟，当然指的是“贪寿”。
阿芷缓缓点头，许久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