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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开眼

村里有户姓卢的人家,家中有儿去世,听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说没就没了。这个诵经会便是为这个逝者准备,按照通俗点的说法,就是给往生者“超度”。

陈则和石壮壮起了个大早,车子沿着碎石路开得颠颠簸簸,震醒了不少瞌睡。

他们抵达时,卢家的大客堂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都在忙碌。

几张长桌四方排开,围成了一个圈,桌子上铺了黄布,上面堆叠着水果、香烛和一些看不懂的黄色画符,桌子后面摆着一溜小凳子。

正南方向,逝者的照片挂在那里,下面摆着用来盛香灰的铁盆,旁边还有些堆叠整齐的衣物,应该是逝者生前穿过的。

李阿姨早早就到了,和一众常年佛经的好友坐在方桌角落的小凳子上,正低声在聊些什么,一边桌面上是不知名的佛经摊开摆放着,旁边放着串褐色的佛珠。

见到陈则和石壮壮来了,李阿姨立马起身迎了过来,把俩人带到边角上的一个木质沙发上。

“快开始了,你们就在这里看看就行。”

说完,李阿姨又忙不迭地回去了自己的角落里,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阿姨,各自都围着方桌坐下,佛经一摊,架势很足。

之前陈则听李阿姨说过些,她们并不是专业的,只是喜欢念佛经,有时候会一起去庙里念念,村里有时候一些大小事也会请她们念,她们还能赚点小钱。

不过这一次诵经会的阵势会稍大些,是真的从庙里请了和尚下山的。

不多久后,穿着灰袍的师傅便从后堂里走了出来,眼睑微微合着,手里撵着佛珠,念念有词。

还有专门的阿姨在角落里蹲着管音响,见师傅一出来便按下了开关,客堂里立马响起了平日里在庙里才会听到的佛乐。

陈则这一生中,也爬过几座山,进过几座庙。

他发现,在庙里听佛乐的感觉,和此时好像是有些微不同的。

在庙里,看着高大庄严的佛像,听着佛乐那悠扬又有些肃穆的调子,总有种身处在另一个圣洁世界的割裂感。

你会在庙里很小心,怕触怒什么,怕违反什么,连进门是先跨左脚还是先跨右脚都要先琢磨一番。

但此时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更多的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明明自己是在佛像前会虔诚三拜并塞香火钱的人,此时却觉得眼前这一切只是封建迷信的产物。

仔细反省了自己,陈则觉得自己还是不信鬼神的,只是在庙里,总会有种希望能受到帮助的侥幸感。

毕竟,若是佛祖愿意帮你,那要付出的代价可比现实找人帮忙要小得多。

相比社会上拉关系、搞社交所需要的花销,给佛祖添上的那些香火,只是九牛一毛。

但烧香拜佛许愿的都是现实的未来,超度这事,却度的是摸不着的下个轮回。

过于脱离现实了。

“为什么要搞超度?”石壮壮啃着苹果,显然也有类似的疑惑。

“网上说,超度是为了度化灵魂即将遭遇的苦难,大概是死后可以轻松点,然后投个好胎?”

“死了哪有活着累啊,除非是生前做啥坏事了,心虚。”

“人都死了,还有啥心虚的。”

“那就是他家里人心虚。”

“死的人干坏事,为什么家里人心虚?”

“那就是家里人心虚,是他们弄死了……”

聊着聊着石壮壮就顿住了,显然他的逻辑不通,按照他这个不着调的发散思维,再唠就该去公安局报案了。

但陈则觉得石壮壮有个点是对的,相比较超度逝去的人,他更偏向于,这诵经会超度的,其实是还活在世上的人。

假装或让自己深信,这所谓的超度可以让逝者可以避免苦难,投个好胎,或许会让活着的人内心好受些。

这么说来,所谓诵经会、超度会,那些殡葬的礼节其实都是如此么,人死了就是死了,所有的形式感,都是对活着的人才产生意义。

万物往生,意识湮灭,生前的事自然毫无意义,埋在哪里、怎么埋、怎么烧、怎么个礼法,都是活人操办。

是因为活着的人没放下,所以才会有殡葬的仪式感。

陈则脑海里,闪现过市殡仪馆给他发的消息,他想起了自己迟迟未去领的陈卓骨灰。

所以,他的纠结和逃避,是因为他自己没放下么……

陈卓的骨灰不会开口说话,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陈卓不会因为陈则不管他的骨灰,就从罐子里跳出来大骂他。也不会因为陈则把他丢在骨灰储藏室里,就懊悔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所有的一切,只是陈则自己没想开而已。

但他现在……好像突然想开了。

方桌围出的四方空间里,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闭目念经,手中的木鱼时不时敲一下,把陈则从思绪里敲醒。

一个老爷子端着盘干果走过来,和两人相视一笑,指了指方桌边的某个老太道,“陪老太婆来的,看个热闹。”

陈则意识到自己和石壮壮所在的地方,刚好是“看热闹专座”,于是把石壮壮往边上挤了挤,给老爷子挤出来个空位。

老爷子也不客气,笑呵呵就坐了下来,显然相比于絮絮叨叨的念经,他对眼前的那盘干果更为有兴趣。

剥了两个开心果,看出石壮壮和陈则的心不在焉,老爷子索性低声聊开了。

“听说你们在劝老李那家伙?”

陈则一愣,看来李阿姨没少传播这个事,而村里的大家对老李头也挺关注。

“您也认识李叔?”

“老李我可熟,以前我们是一个猎兔队的,可惜后来出那几档子事后,老李就把自己关起来了,和咱们都不怎么来往了。你说说,以前好歹也是一起上下山的兄弟战友,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

“几档子?”

陈则敏感地抓到了对方语句中的关键词,难道除了狗子死掉以外,当年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是啊,那段时间老李不知道走了什么背字儿,一直就是不太顺,一件接着一件的,按我老太婆那说法,就是中邪了。”

“中邪?”这个词,陈则已经不止一次在源山村听到了。

看到陈则脸上的疑惑,老爷子脸上来了兴致,朝嘴里丢了个腰果,一边嚼着一边开始娓娓道来……

“那应该是零五年年末的时候,我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