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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夜袭

阴风阵阵,将雨未雨。

掌灯时分,秋虫聒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儿,墙角旮旯里,蚁群密密麻麻聚成一片。

“扑棱棱!”

一只金瞳猫头鹰从低空掠过,旋即振翅而起,飞上枝头,“咕咕”了两声,戏谑地单睁开一只眼,歪头,顾盼,却见阴森森的暗巷里,有两伙人相向而行,正迅速聚拢起来。

“哒哒哒!”

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色短褂和黑衣黑裤,约莫二十几人,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开山大刀,来在胡同正中间碰头。

黑瞎子甩开膀子走近一看,不由得咧开嘴,笑道:“二哥说到做到,果然言而有信!”

陈万堂面无表情,歪头朝黑瞎子的身后看了看,问:“你们东家少爷呢?”

“嘿嘿!二哥,你别见怪,这种脏活儿,咋能让东家亲自出马呀?”

闻言,陈万堂脸色一黑。

白国屏不肯来,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他。

这也难怪,陈万堂刚刚反水,就提议伙同白家打手,一口气连锅端了“海老鸮”众弟兄,谁敢确定他不是诈降诱敌?

投名状还没交,东家少爷自然不会跟他冒险。

陈万堂没资格挑礼。

他急于要对“海老鸮”动手,也不是为了在白家人面前表忠心,而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反水这件事,根本瞒不了多久,一旦周云甫觉察到了苗头,必定会派“海老鸮”对付自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容不得有半点犹豫!

为了对付“海老鸮”,陈万堂把江城海背后那把刀开了刃,但那只是备案,是辅助!

指望一個窑姐儿除掉江城海?

陈万堂没那么天真!

黑瞎子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只管迈步上前,低声问:“二哥,你那线人靠得住吗?今天晚上,‘海老鸮’那几个,确定都在?”

陈万堂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冷声说:“我现在比你们白家还希望尽早铲掉‘海老鸮’!”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陈万堂扫了一眼白家的打手,问:“你们有几把枪?”

“五六把吧!”黑瞎子一仰下巴,“你们呢,带了多少?”

陈万堂当即眉头紧锁,厉声质问道:“我不是告诉你们多带几把吗?那他妈的是‘海老鸮’,你以为他们是吃干饭的?”

黑瞎子不慌不忙地耸耸肩,笑道:“二哥,枪不够,我也没办法呀!”

这话显然是在放屁,归根结底,这是陈万堂自己的投名状,白国屏不愿多出力。

他之于白家,只是锦上添花;可白家之于他,却是雪中送炭。

而且,按照白宝臣最初的本意,也只是利用他而已。

如今骑虎难下,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陈万堂看了一眼身后的弟兄,心里有埋怨,也有不甘,最后也只好咬着后槽牙喝令一声:“走!”

说罢,两伙人流和聚一处,一路小跑,直奔胡同深处远去。

……

……

城北,江宅。

北风呜嚎,吹得院子里的大门“咣咣”作响。

“海老鸮”众弟兄齐聚一堂,江城海和老二、老三坐在炕沿儿上,其余弟兄围着屋子当间的方桌坐在一处。

大家的神情阴晴不定,桌上的烛光闪烁,映得一张张人脸忽明忽暗。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江城海吐出一口烟,不小心熏着了眼睛,便一边用手揉,一边说:“最近大伙儿都机灵着点,等着老爷子派活儿就行了。”

说完,他便眯缝着眼睛,逐一观察六个弟兄的神情变化。

众人默不作声,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都把目光投在了李添威身上——身为二哥,他得替弟兄们表个态。

“咳咳!”

李添威清了清嗓子,抹了一把破了相的半边脸。

“大哥,我的想法,从来就没变过。陈万堂要反水这件事儿,说正经的,大家都不意外,一个堂口养活两个半堂口的人,搁谁也压不住场子。对付那帮銮把点,没啥怕的,可问题是,陈万堂没了,周云甫咋整?他还拿啥跟白宝臣斗?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我觉得二哥说的对!”

关伟连忙随声附和道:“大哥,我不怕死,可人为财死,鸟为事亡,咱要拼命也得值呀!现在一点赢的影儿都没有,咱拼命是为了啥呀?”

“老六!”金孝义冷哼一声,“你这条命值多少钱,我买了!”

“哎,四哥,你别老冲我来呀!咋的,我这话说错了?”

“我就是看不起你这一出!张嘴闭嘴,全他妈是钱!”

关伟面色铁青,旋即嗤笑一声:“嘁!对对对,四哥,你清高!这屋里就数你英雄,你是好汉,是大侠!我算啥?一个小蟊贼,真不好意思,给你添恶心了,行不?”

“啪!”

金孝义拍案而起,指着老六的鼻子,怒骂一声:“操你妈的,小逼崽子,你他妈埋汰谁呢?”

关伟不甘示弱,竟把手枪掏了出来,撂在桌面上。

“你少他妈跟我耍横!叫你一声四哥,你他妈还把自己当爹了?”

“铛铛铛!”

剑拔弩张之际,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响起。

两人回头一看,却见江城海正拿着烟袋锅子,使劲儿敲打着地上的痰盂儿。

金孝义有点尴尬,低垂着眼睛,迟疑了一会儿,总算坐了下来,紧接着大手一挥,似乎不想再参与任何争论。

“我听大哥的!”

关伟的眼神飘忽闪躲了一阵,便也犹犹豫豫地拿起桌上的手枪,揣进怀里。

“我也听大哥的!”

众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关伟扭捏了一会儿,这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四哥,那什么……我错了。”

金孝义哼哼了一声,也不知这算什么回答。

江城海没再理会这两个人,转头看向老五。

沈国良浑身一怔,也忙说:“我也听大哥的!”

宫保南跃跃欲试:“那个,我也——”

话还没说完,却不想,江城海压根儿没去看他,扭头便问孙成墨去了。

“老三,这里就你是念书人,你说说吧。”

孙成墨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胡子,沉吟道:“大哥,我觉得咱们不能走。”

“哦?”

江城海的嘴角露出了难得的笑意:“说出个理由。”

孙成墨明白大哥的意思,这是要让他代为发话,于是便转头冲着几个弟兄,朗声论述起来。

“哥几个,咱们关起门来说自家话。在道上混的,听到‘海老鸮’三个字,人人都很敬畏。可大伙儿仔细想想,这份敬畏里,‘海老鸮’弟兄们占了几分,周云甫这三个字,又占了几分?”

这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大家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外人都说,‘海老鸮’弟兄们,活儿干得干净,事儿办得漂亮。可要是没有周云甫的势力和人脉,扪心自问,咱们干的活儿,真算干净吗?”

李添威的半边脸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

其实,哥几个都心知肚明。

这十几年来,他们已经把道走窄了。市井江湖,山头绿林,结下的仇,恐怕数也数不过来,被斩草除根的,多是势单力薄的小人物,真有势力的人,如白家,哪有那么容易连根拔起?

周云甫若在,“海老鸮”这三个字,在江湖上便是忌惮;可周云甫一旦不在,“海老鸮”这三个字,就是活靶子!

跑?往哪儿跑?

除非这辈子都猫在穷山沟里不出来了,否则,往后余生永远都得提心吊胆。

“老三,你这话说得没毛病,可咱们总得有点儿希望吧?”李添威坚持己见,“周云甫都已经怂了一年了,白家人步步蚕食。他要是翻不了身呢?咱们就给他陪葬?我以为,命,还是得握在自己手上!”

“二哥说的对!”

孙成墨也承认眼下局势紧张,便说:“大哥,周云甫总是一个拖字诀,我也觉得不是办法,咱们得主动出击!”

“三哥,咋主动啊?”沈国良苦丧着脸说,“咱们一碰白家的打手,他们立马就说是日厂的工人,有鬼子帮他们,连朝廷都拗不过,咱们能咋整?”

“不对!”

孙成墨呵呵一笑,继续说:“前提就错了!不是鬼子帮白家,而是鬼子利用白家!换句话说,一旦白家对鬼子而言,没了利用价值,鬼子就会把他扔下不管!”

江城海眼前一亮,忙问:“老三,你有啥办法?”

“咔嚓——轰隆隆!”

说话间,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强光透进屋子里,把众人的面庞映得煞白,宛如厉鬼。

紧接着,便听“哐啷”一声巨响!

狂风骤起,院子里的大门被猛然吹开,两扇门板大开大合,连翻撞在砖墙上,几近碎裂。

大风压得树冠“沙沙”作响,桌心的烛火也跟着飘忽闪烁,众人急忙围在一处,用手护住将熄的火苗。明黄色的光亮,穿过指缝,变成淡淡的红晕。

好大的风!

江城海顺着窗口看向院门,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关伟也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捂着肚子的老七,心里暗骂一声:得!这又是我的活儿了!

“我去把大门关上!”关伟起身说。

“算了,莪去吧!”金孝义本就坐在门口的位置,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四!”

江城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接着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看老四,问:“带家伙了吗?”

金孝义有点意外,旋即咧咧嘴,笑道:“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