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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跟踪

“砰”——人头跌落,血雾升腾。

“小道,小道!”

“砰”——大枪落幕,豪情晚照。

尖叫声、恸哭声、呻吟声……有人在上吊,背对着门口,把自己挂在房梁上,风一吹,再转过身时,已是满脸狞笑。

老崔,这能怪我吗?真不怪我吗?

小道,救我呀!兄弟,再闹下去,连你也得走。快跟我走,你爹让我来的!小道,快给七叔拜年啊!

儿子,走山路的时候,别回头看!

“小道,小道!”

“嗯?”

江小道终于清醒了过来,睡眼惺忪,脑袋有点儿发懵。

不过,叫醒他的,却不是胡小妍的呼声,而是老爹的那句忠告。

“醒了?”胡小妍关切地问。

“唔。”

江小道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身上的衣服潮乎乎的,黏在身上,有点儿凉,想要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地攥着媳妇儿的手。

“给我倒点水呗!”他清了清嗓子。

“哦。”胡小妍抽出手,龇牙咧嘴地甩了甩,一边转身去够炕桌上的水壶,一边问,“你梦见啥了,吓成这样?”

谁吓着了?

江小道不愿当着媳妇儿的面矫情,便顺嘴玩笑道:“我梦见你长腿跑了,嗷嗷跑,我咋追都追不上。”

当着瘸子的面说短话,属实缺了大德。

果然,胡小妍一听,便立马拉下脸,掷下手中的水壶,把被一掀,给自己裹上,冷声说:“你自己倒水去吧!”

江小道也立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当然没有恶意,无奈这张嘴天生就带啷当,接茬抬杠埋汰人,顺嘴胡咧咧,就是没个把门儿的,于是便连声道歉。

“别别别,媳妇儿,我错了!你知道我天生嘴贱,别跟我一般见识。”

胡小妍不听,蒙头倒在炕上,哭了。

“你要是嫌弃我,你就直说,用不着拿这些话来寒碜我!我又没求你娶我,不想要了,你就痛快吱一声,我出去要饭,也一样能活!”

江小道伸手拍她:“这话说的,一样都是人,谁嫌弃谁呀!”

“别扒拉我!”

跟往常一样,哄了小半天儿,胡小妍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小道,你是真稀罕我,还是可怜我?

又来了!

江小道直嘬牙花子。

他整不明白,是不是天底下的娘们儿都这样?

他自认算个爷们儿,吐口唾沫就是一個钉,说到做到。说娶你,便就娶你了;说对你好,便也对你好了;从不曾有半个悔字。

稀不稀罕的,有那么重要吗?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胡小妍哄好了,江小道旋即翻身下炕,简单扒拉了一碗粥,便走出院子,照例去早市口的那间茶楼里坐上半个时辰。

走在路上时,他才不禁回想,这七年时间里,自己几乎从未梦见过长风镖局的事儿,可能偶有三两次,也都是浮光掠影,人一醒,就全都忘了,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清晰、真切。

真是怪事!

……

……

三味茶馆最近新来个说书先生。

这先生是说野书的出身,文词儿拽不出几个,有书无评,听他那张嘴,端的叫一个痛快。

惊堂木一拍,话说隋唐瓦岗寨!

“且说单雄信猛一抬头,正见那小白脸嘚嘚瑟瑟地走过来,当即便怒发冲冠,血灌瞳仁,恨不能挣碎那一身枷锁,破口大骂:‘罗成!我操你妈!’”

“好!”

茶馆里的听众齐声喝彩,一个个专心致志,咬牙切齿。

末角里,江小道颇受老爹的影响,也听得怔怔出神。

说到单雄信法场临刑前,在人群中左顾右盼,苦寻他秦二哥的身影,终究是一无所获,思忖一番,便也破口大骂。

不过,这一番骂,究竟是恨,还是为了给叔宝铺路?

江小道觉得,大概还是恨多一些。

“江老弟?啧,别听啦!”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小道回过神来,抬眼一看,不由得有点意外——竟是一颗卤蛋!

“张九爷?”

自从周云甫偃旗息鼓以后,江小道虽然每天都照例过来,但却很久没再见过张九爷的影儿。

今天既然来了,不用说,肯定是带了老登的口信。

张九爷神神叨叨的,绕圈儿张望一眼,抻长脖子,压低了声音,说:“老爷子那边有话,‘穿堂风’可能要反,你最近机灵着点,随时待命!”

江小道心头一凛,连忙推开身前的茶碗儿,问:“啥叫可能要反啊?这事儿到底靠谱靠谱?”

“嗐!江老弟,这一年多以来,老爷子来钱的道,一多半都在‘穿堂风’的手里攥着,你说他身上得有多少双眼睛?”张九爷敲打着桌面,“退一步说,主子觉得你要反,你就已经有了罪过了!”

这一年以来,周云甫的手下之所以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全赖于陈万堂的赌坊生意。

原有的“卧云楼”、“和胜坊”和“会芳里”生意,三堂口鼎足而立的平衡已被打破。

老话说,恩大成仇!

陈万堂出力越多,越是不可替代,反而便越是周云甫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爷子是什么人性?

龙头瓢把子,一门之内的生死大计,怎么可能任由旁人执掌?

要不是赌坊生意太过特殊,非蓝马銮把点不能经营妥善。否则,以周云甫的性格,陈万堂恐怕早在一年前便已遭遇“意外”,“和胜坊”的生意也必定要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当然,江湖不比庙堂。皇室无亲情,血亲都能杀。

但人之权术,却是一脉相通。

陈万堂不反则已,等度过了这道难关,依然是一家人,可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苗头,哪怕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周云甫也必定会先下手为强。

陈万堂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有野心,有能力,也知道时机尚不成熟,可惜自己已经被架在了那里,不能再等下去了。

“要我干啥?”江小道直愣愣地问,“把‘穿堂风’给插了?”

“嚯!老弟,你口气倒还真不小!”张九爷拍了拍小道的胳膊,“这么大的活儿,你也不怕把腰给闪了。”

“那我去帮我爹?”江小道问。

张九爷摇了摇头,说:“老弟,稍安勿躁!你只管机灵着点,这两天,你盯着点苏家,除此以外,暂时按兵不动,千万别打乱了老爷子的计划!”

“苏文棋?”

“对!”

事情交代完了,张九爷便贼眉鼠眼地站起了身,临别之时,忽然叹息一声,欲言又止道:“江老弟,人呐,拗不过大势……唉,保重吧!”

江小道明白他的意思。

周云甫的手段还在,脑子也还精明。他跟白宝臣过手,明面上,每一局都赢了,可在大略上,却是一退再退,已然濒临穷途末路的境地。

张九爷走后,江小道又坐了一会儿,等茶喝完了,扫视一圈热闹的茶楼,见没什么可疑人影,这才起身离开。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早市口仍然很热闹,沿路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甜杆儿!甜杆儿嘞!嘎嘎甜,不甜不要钱。”

“豆角了嗷,都自家种的,要收摊了,给钱就卖了哎!”

“地瓜热乎嘞!热乎烤地瓜!”

“打糕~打糕~”

江小道走着走着,忽地站住,往后退了两步,买了几根甜杆儿,趁着给钱的功夫,朝后扫了一眼,却见街面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东瞅瞅、西看看,问价的多,掏钱的少。

“嘶!”

江小道皱起眉头,又跑到隔壁摊,问了问豆角咋卖,问完以后,立马站起身快步离开,一路七拐八拐,净往那阴冷、偏僻、少有人走的胡同里钻,心头也跟着愈发沉重。

坏了!有尾巴!

更糟心的是,江小道发现自己根本甩不掉对方,无奈之下,便只好在这附近来回转悠,心里不禁叫苦:看来,今晚是回不去家了!